众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只见陆老太太在赵嬷嬷、翠儿、碧儿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满脸的冰冷之色。
“娘……”陆文轼赔笑站了起来,笑道:“您不是说身子不适吗?呵呵,这不是没去叫你……”
陆老太太再有不是也是这个家里的长辈,是占了名分的。一早上祭祖的时候,陆文轩让穆晴和毛氏去请她。
陆老太太原本也是打算出来示示威的,可转念一想,这出来祭祖岂不是还得给先头的陆老夫人上香跪拜,心里头立刻就不自在起来,索性就推身体不适懒得去了。
对于她的这点心思,陆文轩心知肚明,不禁冷笑。
只怕自己的亲娘在天有灵也未必愿意见到这个人,也不差她那点不情不愿的大礼,陆文轩也没说什么,自己主持了祭祖。
可谁知,她到底是不消停,不给人安稳日子过,这边刚刚摆好晚饭,她就来了!
“谁说我身子不适?”陆老太太冷笑道:“你们倒是巴不得我身子不适、巴不得我死呢!”
“娘瞧您,这大过年的什么死不死的!”陆文轼连忙笑着呸呸了几声,抬眼偷偷瞧了面无表情的陆文轩两眼,吩咐丫鬟添椅子碗筷。
陆老太太哼道:“你可别乱做主!只怕人家未必欢迎我这个老太婆呢!你也是,你可是我亲生的,我老婆子身体不适,你怎能跟人家一样不理不问逍遥快活!怎么?明清苑那地儿,如今你是半步也不想去了是不是!”
“哪儿能呢,这不是怕您要静养嘛……”陆文轼勉强笑笑应付着道,心里也不觉有点烦。
今非昔比,如今的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一家人还要不要生活了?他不讨好巴结着大房,这日子怎么过?她还说是自己的娘呢,一点也不肯为自己着想!
她跑过来这么一搅合她心里倒是痛快了,可是自己呢?万一受了迁怒,哭都没地儿哭去!
“你少给我花言巧语!老婆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陆老太太甚怒,啐了陆文轼一口,不由得唠唠叨叨的叫骂起来。
她不好过,也绝对不让别人好过。
陆文轩暗怒从心生,淡淡打断道:“老太太既然身子已经无恙了,那最好不过!正好一家人也算团聚了!今日祭祖老太太没去,到底不太好,您可是府中辈分最高的长辈啊!三弟,咱们这就陪着老太太去一趟祠堂,给祖宗上香祭拜一番,夫人、弟妹,饭菜凉了,你们吩咐厨房再热上一热。”
陆老太太顿时气得心头一噎,冷冷的盯着陆文轩。
“赵嬷嬷、翠儿、碧儿,还不赶紧扶着!”陆文轩微微冷笑,瞅了陆文轼一眼走在前头。
陆老太太要过来闹事,赵嬷嬷等苦劝不住只得跟来,心里早就打着鼓生怕陆文轩夫妇算账,此刻听得他发话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立刻答应一声,将功补过般的硬拽着陆老太太去了。
“混账奴才!放开!放开我!”陆老太太气得大叫。
让她去给陆老夫人上香?那是她心里最深的痛,打死她都不会去!
可赵嬷嬷和翠儿等哪里理会?不由分说七嘴八舌的劝着将她的声音淹没了去,趁机往外头拉扯她。
陆老太太这辈子最引为憾事的就是不如先陆老夫人,见状不禁又气又急,一口气上不来,喉咙里拉风箱似的咕噜咕噜几声,整个人便软了下去。
“娘!娘!”陆文轼大惊,忙上前推开赵嬷嬷等抱着陆老太太叫道:“娘您怎么了!来人,还不赶紧叫大夫!”
“大过年的你大呼小叫做什么!”陆文轩冷声呵斥,命人将陆老太太抬入偏厅,吩咐要了一碗热姜汤灌了下去。
陆老太太面色渐渐回转,陆文轼便放了心。
“老太太还能走吗?如果不能,就回明清苑去休息吧!”陆文轩漠然说道,锐利的目光扫过赵嬷嬷、翠儿三人。
赵嬷嬷三人心中一凛,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心里头暗暗发誓,下一次,老太太不管再说什么,也绝对不会再让她出明清苑半步……
不然,就该她们离开这陆府了。
陆老太太抬眸,恨恨的同陆文轩对视。
在陆文轩的眼中,她看到的是冰冷和毫不退让的坚持。
她顿时气结,也顿觉凄凉:人家根本就没有把她当成母亲!可恨她当初一着不慎让他逃脱,才有今日的下场。事到如今,她能做的也就是徒劳无功的小打小闹,落在人家眼中,只怕也不过一场笑话!
可若不闹,她却咽不下这口气!
“都是你、都是你!你这个没出息的!没出息的东西!”陆老太太突然大哭起来,拼命的捶打着陆文轼,又哭起陆文珲来。
若非他们兄弟不争气,她的晚年怎会如此凄凉!
陆文轩扭头看向陆文轼,淡淡说道:“你就打算让她这么一直嚷嚷下去,二弟是怎么死的,你心知肚明!”
陆文轼心中一惊,劝了陆老太太几句无用,一咬牙,拿了手帕团成一团亲自堵住了她的嘴,向赵嬷嬷道:“去传一顶小轿来,抬老太太回去。”
“是……”赵嬷嬷答应一声,也不敢支使景明堂中的下人,只得自己小跑着去了。
传了小轿,将气狠狠瞪着陆文轼心有不甘的陆老太太弄了去。
“大哥……”陆文轼有些讪讪,欲言又止。
陆文轩淡淡说道:“想过去就去,想留下就进去!”
“不过去、不过去!那边有下人伺候着呢!”陆文轼连忙陪笑,道:“都这个点了,肚子也饿了,大哥快请!”
陆文轩一笑,仍旧谈笑风生,招呼大家坐下,继续吃饭。
发生了这事儿,陆文轼和毛氏都有点骨鲠在喉,饭桌上越发陪着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毛氏心里不由更怨了陆老太太几分,再也没有去看过她。
一时饭毕,众人又在偏厅饮茶坐了一会儿,给小辈们发了红包,陆文轩出去看往日的兄弟们,陆文轼便也笑着起身告辞。
他本想带红嫣一块走,可瞧毛氏那架势肯定是不会同意的,若再跟她在大哥大嫂这儿吵起来,那就越发的不可收拾了。只得一个人走开。
穆晴与毛氏、陆小暑等进了暖阁说话守岁。
陆小暑情不自禁想起从前还在枫叶村的时候过年的情形,于是便有些坐不住起来,想着去看看陆忠和苗翠兰、小雪。
眼瞅着穆晴与毛氏、花嬷嬷等玩叶子牌正在热闹处,她便悄悄的出了门,让杜鹃叫人套了车,从偏门出门去了。
陆忠和苗翠兰、小暑也是头一年在京城过年,一大早同样祭了祖,之后样样事情都有奴婢们动手,闲了下来的苗翠兰也甚是不习惯,总觉得心里头没着没落的。
☆、394。第394章 我们从未错过
晚饭一大桌子菜,吃饭的却只有三个人,也有点儿冷冷清清。
陆忠便笑道:“等明年琦儿进京,赶紧给他找房媳妇儿,过两年咱们也是子孙满堂了,那时候就热闹了!”
苗翠兰心中这才好受些,瞧了小雪一眼不由又笑道:“等她哥哥娶亲有了侄儿侄女,她又该出嫁了!说起来这一年来一年去的可真是快!”
小雪最听不得“出嫁”之类的字眼,顿时微微蹙眉,说道:“娘您也是的,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我头上来了!”
“哟,还不好意思了!当着爹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苗翠兰嗔她笑道。
陆忠便笑道:“你知道小雪这丫头面皮薄你还逗她!我去看看管家他们,你们娘俩闷了,不妨叫上吕娘子和几个婆子一起斗牌吧!”
苗翠兰却不爱这个,等陆忠走了,把吕娘子以及平嬷嬷、颖儿等都叫了来,一块儿在暖阁中坐下嗑瓜子吃零食说话。
平嬷嬷等都知道她是个不拿架子的,若不是惧怕陆忠和小雪几分,这家里没准早就乱了套了。又加上大过年的,便都笑嘻嘻的道了谢恭维几句,各自寻了小杌子、小凳子坐下,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平嬷嬷等便将听来的那些京城里的掌故、大户人家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说给苗翠兰听。苗翠兰就爱听这些家长里短,一时更加热闹。
陆小暑来的时候,这边便正说得热闹。
苗翠兰见到她,更是欢喜,拉着她的手笑道:“娘就想着要是今日你也能过来陪陪娘就好了,谁知道你真的来了!我的小暑就是有孝心!”
陆小暑笑道:“我怕娘和姐姐闷着,所以想过来看看,谁知道这么热闹!”
“你来了就更热闹了!”小雪笑道:“有你这个话唠一个顶三个,还能不热闹!”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苗翠兰笑着拉着她坐下,便有伶俐的丫鬟斟上了热茶。
陆小暑忙问爹在哪儿?苗翠兰笑道:“他说是去看看管家他们,你不用去见他了,这么大冷的天还出去做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一处呢!横竖明早你要过来拜年的!”
说着拿了她爱吃的松子和桂花糖过来,又笑着问路上有没有冻着、穆晴在家里做什么等。
陆小暑一一的回答了,便笑问道:“刚才你们那么热闹说什么呢?我隐约听见是平嬷嬷在讲故事?快说快说,我也听听!”
“不过是些京城里的老故事,二姑娘不嫌是老古董就好!”平嬷嬷笑着,越发卖力的说了起来。
京城里的关系网不但错综复杂,而且也有层级。主子们之间有主子们的关系网,奴才们同样也有。
平嬷嬷也不知哪里听来的这么多高门大户的私密事儿,倒听得陆小暑大感诧异。
苗翠兰不敢让她待得太久,生怕那边穆晴在找她,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便催她回去,笑道:“这马上就到子时了,快些回去吧,万一你爹娘找不到人可就不妙了!”说着又给了她一个大红包,笑道:“来,快拿着,大吉大利!”
陆小暑看着的确不早了,便笑着点点头,拉着苗翠兰的手撒娇道:“那我先回去了娘,明天早上再过来给您和爹拜年!”
“好、好!”苗翠兰笑着拍拍她的手,亲自为她系上出风毛的大红织锦遍地金凤穿牡丹一口钟披风、戴上镶着一圈兔毛的同色缎面暖帽,整了整领角,与小雪两个亲自送她出去。
陆小暑原本不要她送,苗翠兰执意不肯。看她上了车,又叮咛了一回“路上小心!”看着那马车去了,这才和小雪两个回去。
今日大年夜,所过街道各家各户门廊下都挂着红灯笼,条条街道灯火明亮,在寒夜中看来格外的温馨。
街上却几乎没有行人和车马,即便偶尔有也是匆匆而过。这个时候,正是阖家欢乐的时候。
这样宁静的夜晚,陆小暑心里却忽然有点儿感触,思绪一时有些乱。前世的,今生的,无数的影像片段在脑海中交织而过。
想着想着,那平日里深深埋藏心底,再也从未触碰过的一角忽然裂开了一条缝,恍如隔世的感觉如此真切又如此朦胧。
究竟什么才是真的?她自己似乎也不太说得清了!
而自己在这个异世又将是何结果?前世没有了自己,现今又是怎样一副情形?
她不觉有点儿痴了,眼眶也微微的发起热来。
得得的马蹄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也踏碎了她恍然的神思。
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讨厌这不合时宜的响声,却听得伴随着马蹄声而起的,还有周释之的呼唤:“小暑!小暑!前边马车上是你吗!”
陆小暑心中一喜,仿佛漂泊茫然的心突然间有了着落,忙命停车。
她打起帘子时,周释之已经策马赶了上来,隔着车窗笑道:“果然是你!”
“你这是要去哪里?”陆小暑笑问。
周释之温柔一笑,柔声说道:“我那里实在太冷清,我想去找你。”
陆小暑这才想起别人过年无论人多人少好歹都有个家人陪伴,唯独他,孑然一身。
他的人是如此,她的心是如此,他们还真是天生的一对。
因着这点儿不能言说的孤寂和同病相怜,陆小暑的神情不由比平日温柔了几分,微笑道:“早知道叫你上我们家过年去就好了!我刚从我养父母那里来呢!你倒是出来的巧,不然可就扑了个空了!”
周释之不由笑道:“看来咱们俩还真是有缘!怎么都不能错过!”
“你倒是什么都能扯得上,牵强附会!”陆小暑也不由笑了,嗔了他一眼。
她说着打起车帘跳下了马车,仰头笑道:“今儿这外头可真清净,陪我走走好不好!”
周释之哪儿有不答应的?便翻身下马,笑道:“我也正这么想呢,又想着你平素爱热闹未必愿意就没开口,谁知你却这么说了!”
两人相视,陆小暑微微一笑,说道:“偶尔我也喜欢清净一下的。”
周释之一怔,不觉大笑起来,牵着她的手,轻轻道:“走吧。”
陆小暑便命马车先回去,在陆府偏门外等着,与周释之两人慢慢的沿着街道向前走去。周释之的坐骑乖顺的跟在一旁,踏踏的马蹄声低沉而缓和。
两人就这样默默的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低缓的马蹄声仿佛在数着节拍。手心传递的温暖,如涓涓细流流淌过心间,脉脉的温情萦绕心头。
这一刻,世界无声,岁月静好。
似是想到了什么,陆小暑抬眸望向周释之展颜启唇欲言,恰恰周释之也偏头朝她含笑开来,薄唇微张。
两人一怔,轻笑着各自闭嘴,同时道:“你先说。”
这话一出又是一怔,周释之朝她含笑挑了挑眉。
陆小暑便笑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在麒麟山庄,也是大年夜,咱们两个好惨的,在那悬崖山洞里挨了一夜,差点儿没冻死。如今想来,却觉得当时挺有趣的。”
周释之笑道:“我也正想说这个呢!不过我从来没觉得咱们当时多惨!因为我相信,我一定会带你离开那里,而你也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看,我终于了了我爹的遗愿,终于站在了这个地方!以后,我所有的心愿,就只为你。小暑,”
周释之的声音略显低沉,眸光一黯,柔声说道:“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雪了冤仇之后我还能做什么。这么多年我就只为这一件事而活着,杜大叔、薛二叔每天在我耳边念叨的也只有这一件事!我习文练武也是为了这一件事!遇上你之后,我才知道除了洗刷满门冤屈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