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陆小暑坚信,师父看上的人绝对不会是自甘堕落之人,准师娘当年被人强行带走既然能不从逃跑,即便流落烟花之地,定然也是一代奇女子。
这日行到午间,天空突然乌云盖顶,风势突变,吹刮得枝桠扭曲变形,满地飞沙走石,显然是要下大雨了。
南边庙宇颇多,破落颓败废弃的庙宇更多,众人四下张望,隐隐见前方左侧小丘陵上露出一角屋檐瓦顶,便连忙往那边赶去。
众人虽然急切,却不惊慌担忧。即便这雨下得不停,江南人烟密集,十里一村,不比西北往往行上半日也可能见不到半户人家。就算错过了宿头,料想不远处就会有人家可以寄住的。
刚刚踏进破庙,就听得“轰隆隆”的响雷滚过天际,漂泊大雨骤然从天而降,溅起满地的雾气水汽。
“差点儿可成落汤鸡了!”陆小暑撩了撩额上微有些乱的发丝,扶着门沿朝外看着。
周释之便过来拉她:“小心衣裳打湿了着凉,快上里边坐下吧!”
陆小暑吐吐舌头,与他转身一同坐下。
众人各自三三两两寻了地方或坐或靠,鸦雀无声。周释之掌控山庄之后御下甚严,在他面前除了陆小暑没有几个不怕的。就是红萼、方渺渺,也小心翼翼的循规蹈矩。
这庙宇大殿上供奉的神像已经看不出来是一尊什么造像了,整个斑驳脱落,五官模糊,全身落满灰尘蛛网老鼠屎等杂秽之物。
陆小暑百无聊赖,便盯着那神像一个劲的瞧,眼睛都不眨一下。周释之见了好笑,便凑过去逗她玩道:“看出什么古怪了?”
“我在想,这究竟是个什么像?你看看像什么!”陆小暑摇了摇周释之的胳膊,笑道:“不如咱们来猜上一猜!输了的今晚请客喝酒!”
“又胡来!”周释之笑道:“要喝酒也得等回去之后,路上哪儿能胡闹。”这丫头,不把他手下人带坏好像很不甘心。
“那就今晚下厨,如何?”陆小暑顺口又笑道。
周释之微微靠近她,轻轻笑道:“行,不过,这个赌仅限于你和我之间。”
陆小暑一笑,起身道:“好啊,你的手艺那么烂,我就勉强吃点儿亏也罢了!”说着朝那塑像走去。
“还不知谁输谁赢呢!”周释之好笑。她还敢嫌弃他的手艺,好像跟她比至少强那么一点吧?她除了烤鱼,他不知道她还会什么“厨艺”。
陆小暑对着那塑像轻轻一吹,灰尘顿时漫天飞舞,呛得她连忙捂嘴扭头一旁轻咳了起来。
“小心!”周释之将她往后拉了一拉。
“你可看出来什么了?”陆小暑偏头看他笑问。
周释之笑道:“既然是你提议,当然你先猜,这样才显得公平!”
陆小暑便笑道:“那你不能跟我猜的一样,我先猜出来了,你就输了!”
“好,依你。”周释之也不知是存心哄着她玩还是胸有成竹她没这样的本事,想也没想就笑着点头答应了。
陆小暑仿佛觉得受到了轻视,哼道:“那你可输定啦!”
她细细观察着这尊残破的佛像,绞尽脑汁的在脑海中还原图像,恨不得立刻从脑袋中蹦出一个正确无比的名字来,令周释之心服口服、甘拜下风,可惜,这方面她肚子里压根没有料……
端详了半响,胡乱猜道:“我看是文殊菩萨,要不然就是普贤!”话说,观世音肯定不是,她识得的菩萨有限,好像就这两尊了。
☆、209。第209章 打赌惹出来的意外
“我看不像,”周释之却摇摇头,说道:“文殊菩萨一手持慧剑,一手持莲花上的般若经书,乘骑狮子,发梳五髻,这塑像再不清晰也不见有狮子啊!至于普贤嘛——”
“我知道啦,骑大象嘛!这怎么看也没有大象是不是?”陆小暑打断周释之的话,想了想便道:“那还有谁呢?佛祖?罗汉?金刚?城隍爷?土地公?关二爷?”
周释之“扑哧”一笑,笑道:“小暑,你这是要将所有的菩萨神佛挨个都数上一遍吗?”你数完了,我自然也不必再猜了。
陆小暑自己也不禁好笑了起来,便笑道:“你再让我数,我也数不出来啦!难道,你真看得出来这是谁?”
周释之笑道:“咱们先前的赌约还作数吧?”
“当然、当然!”陆小暑点头。
周释之便点头笑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一尊药王菩萨像。”
“药王菩萨?哪里像了?”陆小暑自然不会这么轻易便叫他忽悠住了。
周释之便一一指给她看,笑道:“你看他头上的断痕,显而易见先前是戴着发冠的;再看他的左手,虽然手指头掉了两个,但也能看出来是握着拳头放置在腰间的位置;还有右手,曲臂放置胸前,手中握着药树,喏,看见了吧,这儿还有半截树枝形状的呢!这是最典型的药王造像!我岂会骗你。”
陆小暑依着他所言一一看去,果然都不错,她心中却是不服气,便道:“你分明先看了塑像,再牵强附会出这许多东西!反正这塑像残一半留一半,正好有你随意想象发挥的空间!说来说去,你还是在糊弄我呢!”
周释之淡然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似的,胸有成竹笑道:“我还有一样可称杀手锏的证据,说出来保管你再无多话,你信不?”
陆小暑哪里肯信?摇头道:“我才不轻易上你的当呢!”
周释之便咳了一下,一本正经指了指外头,说道:“这大殿门梁匾额上,大大书写着‘药王祠’三个大字呢!这算不算铁证如山?”
“……”陆小暑呆了呆,叫道:“周释之,你欺负人!”说着挥掌朝他打过去。
周释之哈哈一笑侧身避开,笑道:“是你自己没注意看,怎能怨我?”
他避得快,陆小暑那一掌便打在供桌台案上,这药王祠也许真的很年久失修了,台案震动,药王像也晃动起来,那项上脑袋更是摇啊摇仿佛就要掉下来。
“小心!”周释之见了连忙将陆小暑一拉,两人急切往后避去。
只听得“咕咚”一声,那药王像头居然真的断了下来,向台案后方滚落下去。
“好险!”陆小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有些惊魂未定。
周释之却是将她往身侧一拉,眸光骤然冷厉,盯着那台案后方冷冷道:“什么人?出来?”
陆小暑顿时愣住,不由也朝那后边望去。而红萼、关黎等众人则无不神情一凛,凝神戒备起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果然从那台案后爬出两个人来,两人俱是灰头土脸,满身满头满脸的泥灰,乍一看像是从泥堆里冒出来的。
不用说,定是刚才那泥塑头像砸下去的功劳了。
这两个人,一个五十来岁,长着花白长胡子,瘦高个儿,古铜色的脸上半是皱纹,穿一身灰褐色暗纹的直裾袍子。另一人三十来岁,宽脸盘,方额头,一双眼睛偏又小似绿豆,看似低眉顺眼、待人客气毕恭毕敬,可那双眼睛却显得太灵活了,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便滴溜溜的四处乱转。
两人一身的狼狈令陆小暑有些想笑,只是场景不对,便绷住了脸。
那宽脸盘小眼睛扶着老头出来,冲着周释之、陆小暑点头哈腰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了!小人该死,冲撞了两位贵人,真对不住!”
周释之神色仍旧冷冷的,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甚至仿佛连听也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冷冰冰道:“你们躲在那后边做什么?”
宽脸盘忙道:“小人和叔叔在这儿歇脚,听到脚步声,看见是贵人们小人生怕一身腌臜冲撞了贵人们,所以,呵呵,就避了开去。哪曾想——呵呵,呵呵……”
“贵人们别生气,小人马上就走!马上就走!”宽脸盘仿佛十分惧怕周释之等会发火,也顾不得外头还是泼天大雨,点头哈腰的拉扯着他那位叔叔便往外走。
他那位叔叔却像是不太肯走,反而向周释之频频望去,目光有些闪烁。
“站住,”周释之淡淡道:“外边这么大的雨,等等再走吧!”
“不了、不了,”宽脸盘陪笑道:“小人们皮糙肉厚,比不得贵人们,这一点雨算不了什么!小人们不敢——”
“你可真够啰嗦的!”陆小暑毫不客气冲他瞪道:“叫你留下便留下,哪儿那么多废话呢?难道我们像这么不讲理的人吗?”
“不、不,小人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别啰嗦!”陆小暑似笑非笑打量着他,又打量那老头,笑道:“你皮糙肉厚倒是不假,可是你这位叔叔面皮白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还这么瘦弱,他哪儿能禁得起这么大的风雨?你这个做侄子的,也太狠心了点吧?万一他有点什么事,这儿可有菩萨在看着呢!菩萨怪罪下来,就算是我们也有不是!”
宽脸盘顿时一梗,心道奶奶的,菩萨脑袋都掉了,还看见个屁!
他眼中闪过一丝恼意,却不敢同陆小暑争执。他那叔叔更加不敢,便征询的看向他,显然是征求他的意见。
“那,那就多谢贵人们了!”宽脸盘无可奈何,只好做出一副感激欢喜的样子,向陆小暑、周释之点头陪笑。
宽脸盘虽然留下不走了,却也始终与陆小暑他们保持着距离,拉着自家叔叔远远的靠坐在一处角落里,不时向这边看一眼。
陆小暑和周释之相视交换了个眼神,便没再搭理他们,自顾自坐下小声说着话。
突然那宽脸盘痛苦的惨叫一声,只见他那位斯文的叔叔连滚带爬的逃离他,朝着陆小暑和周释之这边飞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叫道:“救命!救命!这位爷、姑娘,救救老夫,那是劫持老夫的歹人,不是亲人!”
宽脸盘抖着手,手上一只手指红肿紫涨了起来,地上是他一脚搓死的蜈蚣。
他倒是当机立断,不辩解、不解释,也顾不上手上的疼痛,毫不犹豫便朝门口冲去,欲夺门而出。
周释之带来的人哪儿能这么轻易便让他走了?一名做家仆打扮的侍卫轻而易举便将他踹翻在地,一脚踩在他的腰上。
“你们!”宽脸盘扑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未果,气急败坏道:“与你们何干?快放开我!”
“别放,不能放!”那老人见状稍稍松了口气,随意向周释之拱手道:“在下姓胡,乃江宁知府衙门刑名师爷,此次回家探亲,谁知回江宁路上在这儿歇脚被此人劫持,若非公子一行恰好经过,只怕老夫此刻已经没了命在了!此人目无王法,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歹毒之事,还请公子帮忙帮到底,将他送往就近衙门,交由地方官员按律处置!”
宽脸盘闻言顿时脸色大变,瘫软在地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过是赌钱赌得精光输红了眼,正满心琢磨着如何弄来本钱去扳本,恰好就看见了这老头一个人赶路。
见他穿着的衣裳布料不错,人也斯文秀气,料想身上肯定有不少银钱,便一路跟踪。见他进了这破庙歇脚,他心中大乐,正暗叫“天助我也”,谁知道跟了进来刚刚挟持住了他还没来得及行凶,周释之和陆小暑一行人便朝这边来了。
听到马蹄车轮声,看到人影,宽脸盘吓了一跳,想要离开已然来不及,这庙中唯一能够藏身躲避的只有那佛像背后,情急之下他便拉扯着胡师爷躲了进去。
原本是不会有事的,谁知道那一男一女这么无聊,猜什么狗屁菩萨!他们两个走近前来的时候,他已经吓得心都揪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谁知他们还不消停,居然不留神将那药王菩萨的脑袋给打下来了!
那么大一个东西砸下来,他和胡师爷都吓了一跳,自然便弄出了声响,于是,于是就悲剧了!
此刻再知道了胡师爷的身份,宽脸盘更加心惊肉跳。江宁知府衙门的师爷,对他来说那就是天字号上的人,这一回只怕是有进无出了……
周释之和陆小暑一听这老头自报家门是江宁知府衙门的师爷,两人心中均是一阵暗喜。要在南京城中办事,有熟人自然更方便些。
“原来是位师爷,失敬失敬!”周释之朝胡师爷拱了拱手,笑道:“这可真是有缘,正好我们也是往江宁府去,师爷若不嫌弃咱们结伴同行如何?至于这人,”周释之轻描淡写道:“等会儿雨停了我就叫人送往衙门,得快一点,要不然他这手可就废了!”
胡师爷闻言大喜,连忙拱手还礼道:“如此叨扰了!老夫正心有余悸,与诸位同行,倒是老夫占了便宜了!”
“哪里哪里!胡师爷客气了!”周释之笑道。
☆、210。第210章 乔装逛楼
于是有人将那倒霉的宽脸盘拖了出去,这厢周释之请胡师爷坐下,双方亲切的交谈起来。
胡师爷听说他们一行是去南京城里游玩,顺便看看是否有什么生意可做的,便滔滔不绝的向他们介绍起南京城的名胜古迹、名肴名吃起来,还慷慨留言,到了南京城如果有什么难事尽管去找他。
周释之笑着谢过。
三日之后到达南京城,周释之一行将胡师爷送到了府衙后门,双方这才相互道别。
虽然相处只有短短几日,周释之的谈吐风度和慷慨大方却给胡师爷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乍然分别居然还生出了几分不舍之情,临别一再叮嘱,有事定要来找自己!离开南京之前一定别忘了来和自己告别。
周释之结交他本身就另有目的,怎么会忘记这个?便点头笑着答应,心下已经琢磨着明日就叫人备一份厚礼送过来。
周释之一行人在离秦淮河不远的剪子巷一所客栈中落脚,包了一整个后院。这儿够清净,不会有什么人打扰。
“南京城风景不错,玄武湖、莫愁湖、栖霞山、鸡鸣寺、灵谷寺、朝天宫、燕子矶、舍利塔……,还有许许多多好吃的、好玩的各种玩意儿,明天让红萼和渺渺陪你各处转转吧!你有什么喜欢的便买了!对了,南京的云锦很有名,可以给你小舅母也带些回去!”
安顿下来,周释之便向陆小暑笑着说道。
陆小暑眨巴眨巴眼睛,说道:“还有秦淮河呢,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听着就美得冒泡,这么好的地方你怎么漏了?”
周释之扶额道:“小暑,我是要去办正经事儿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