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
妇人心下一凝,连忙站好,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边走过来,神情倒是很恭敬。
“徐小姐,到了,请进吧。”
她当先走在前面,对陈家门口的门房低声说了几句,转回身看向门口光风霁月的少女,示意她跟上。
徐佩瑶淡淡扫了一眼四周,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神情,轻移莲步的走进去,任妇人带着她在陈府左穿右拐。
她自淡然处之,引得那姑姑频频侧目,心愈发往下沉。
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走廊拐角走了出来。其中一个突然停下脚步,语气雀跃。
“四哥,四哥,快看,那边走过去的那位小姐,你刚才看到了吗?”用手肘子捅了捅旁边比自己大几岁的哥哥,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表情兴奋,直恨不得踮起脚尖看那已经走远的婀娜身影。
只是,他捅了大半天,怎么没听见兄长的声音?
少年不由疑惑的回头,就看见他那平日里温文尔雅才华满腹的四哥居然看着人家远去的方向,视线都移不开了。
“四哥,回神了,人家小姐都走远了,看不到了。”
“友贵!”青年有些尴尬,警告的瞪了一脸“被我抓到了吧”表情的弟弟一眼,眼神有微微不自然。
他刚才,的确有些失礼。
“四哥,你害羞啥啊,刚才那位姐姐的确长得好漂亮。除了咱们娘,我还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人。要是四哥你把她娶来当媳妇儿,天天看多好。”
“混小子,说什么呢,娶媳妇的话也是你能够挂在嘴边的吗?仔细被爹听见,又是一顿排头。”
“切,听见就听见,爹听见才好呢,免得将来又被东边那女人惦记。那贱女人,三哥一不在,她胆子就肥了起来,居然想插手四哥你的婚事。哼,也不看看她家来的那女人,跟她一个样,还妄想也嫁进我们陈家?”
“五弟!”
“四哥,你就是性子软和,所以那女人才敢爬到你的头上。你看三哥,他在家的时候,那女人整天窝在她那院子里,连门斗不敢出,就怕一个不注意就遇到三哥。三哥一走两年,那女人现在不仅想从大嫂的手里接过管家权,还想再安排一个女人当你的妻子我的嫂子。想找人帮她?做梦!”
陈五公子眼神恶狠狠的,语气里满是厌恶和痛恨。
就是这个女人,气死了他娘,霸占了他娘的位置,还妄想在陈家过的得意?
别做梦了。便是三哥不在,大哥二哥年纪大了不好跟她一般见识,还有他陈友贵呢。
“五弟,大嫂那样精明的人,怎么可能放手好不容易抓牢的管家权?这事,不过是她剃头担子一头热罢了。我们只要看着就好,自有大嫂处理。至于我的婚事……”陈四公子毕竟还是个未成亲的毛头小子,说道自己的婚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四哥,你这是脸红了?”青年旁边的少年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一样,顿时叫起来。
“去,没大没小!”
“四哥,我是你亲弟弟,自然很关心你嘛。你说,刚才那位小姐你中意不?要是中意,我偷偷去找大嫂,让大嫂给你撮合撮合?反正,是谁都不能是那女人接来的那什么‘表妹’。”他现在一听到“表妹”两个字,就厌恶得很。
陈四公子没有说话,心里倒是意动的很。
刚才那位小姐,他虽然只是惊鸿一眼,脑子里却已经深深地留下了她的身影,挥之不去。
那样清丽绝伦的容颜,纤尘不染的气质,使人见之忘俗,难以用言语描述。
如此美人,堪称绝世!
陈五公子从小跟四哥最是亲近,年纪也最接近,哪里不明白四哥此刻神情是什么意思。
四哥要是不答应,当即就会说他。偏偏,四哥没有说话。
小少年高兴的跳起来,转身就准备去大嫂的院子。
“四哥,我去找大嫂。”
“回来!”青年一把抓住少年的脖子,脸色有些红,“你就这么去?”
陈友贵抓了抓头:“是啊。不这么去怎么去?难道,四哥你想悄悄地去偷看人家小姐?那可不行!便是那位小姐是大嫂特意为四哥你相看的,你这样偷偷摸摸,人家小姐说不定会误以为四哥你不正经,不肯答应怎么办?”
“去!我跟你一起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拜访
徐佩瑶没有来过徐家,对徐家的布局完全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她心下疑惑。
按理说,陈大夫人是陈家的长子长媳,是陈家宗妇,她所住的院子,除了以前的陈老夫人的院子,便是她的为最。不说该是最好最亮堂最漂亮的,也不该是离正屋太远。怎么她们越走,这周围的景致越发偏僻了?
这哪里是去一个掌权的夫人的院子,简直像是一个犯了错被打发到偏院的人的住所。
袖衣自然也注意到了,眼神疑惑,压低了声音:“小姐,这里不像是去陈大夫人的路。”
“的确不像。”
“小姐,那我们要不要回去?这陈家到底在搞什么鬼,也不怕陈三公子回来心生不满?”
徐佩瑶没有说话。
她看着走在前面那位领路的姑姑,眼神闪了闪。
“到了。徐姑娘,请在这里等候,我这就进去禀告夫人。”前面的妇人领着她们进入一座院子,转回身对着后面的三个少女说了一声,也不等袖衣罗衣开口问话,她便脚步匆匆的走了进去,想来是去见这院子的主子了。
“什么嘛。陈家真是规矩大,就这么把小姐凉在这里?我还以为他们眼巴巴的把小姐接来,是想跟小姐多热络热络呢。啐,什么东西,以为我们灵鹫宫多巴结他们似的。不就一个小小永丰乡的土财主,我们宫主……”
“罗衣!”袖衣偷偷打量宫主的眼神,发现宫主明显沉了脸,顿时赶紧呵斥住自己那义愤填膺口无遮拦的妹子。
灵鹫宫的名头也是能够随便挂在嘴边的吗?在宫主没有明确她们灵鹫宫中人的身份前,切不可能在这些小细节上坏了宫主的大事。
现如今,在普通老百姓中或许不知道灵鹫宫的存在,但在风起云涌的江湖中,她们灵鹫宫的名头可不小。便是那威名赫赫的明教,都对他们忌惮三分。
这还是宫主不在缥缈峰坐镇的情况下,等宫主亲自主持灵鹫宫事宜,便是她们灵鹫宫在整个天下大放光彩的时候。
弱弱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宫主,罗衣撇了撇嘴,很是心不甘的嘀咕:“姐姐,我知道了。”
徐佩瑶把身边两个丫头的眼神收归眼底,目光看向三步台阶上的主屋,语气倒是很平淡。
“别人是主,我们是客,反正只是今天过来,等会儿便要回去的。何必生气,没有意义。”她现在每天要做的事情多得很,要考虑的事情也多的是,哪里有闲心对陌生人的态度生闷气?
今天过来,本身便是一个错误。
“小姐,但这陈家的态度也太气人了。等回滁州见了陈三公子,我一定要好好数落数落他,看着他家的人这什么意思,是对他们未来主母的态度吗?”
徐佩瑶似笑非笑:“你不怕陈友谅了?之前是谁在我面前说她一见到陈友谅就腿软来着?”
“小姐,人家为你抱不平,你还打趣我?”罗衣跺了跺脚,面上羞赧,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小姐刚才的神情吓得她心里惴惴的,多有不安。
徐佩瑶正笑着,突然听到从里面走出来的脚步声。下一刻,之前领她们来的那位姑姑便重新出现在门口,对着门外的她们笑了起来,既不热情也不过于冷淡。
“徐姑娘,夫人等了许久了,请你进去呢。”
“有劳了。”微微福了福礼,做到应有的礼节,徐佩瑶坦然大方的在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们的注视下,带着袖衣罗衣走进去。
一走进正厅,她便看见一个年级不算老的秀丽少妇,穿着一身艳丽的大红华服,头上梳着高高的朝天髻,左右两边插着金步摇,端的是华贵异常。只是,这全身明晃晃的行头,少了几分雍容的雅致和贵气,多了几分俗不可耐。
徐佩瑶的视线从少妇的脸划过她拿着手绢轻轻遮住嘴的手腕,那上面几个看起来挺沉重的金镯子随着少妇的动作发出叮当的碰撞声。
“夫人,徐姑娘到了。”领徐佩瑶进来的姑姑这时轻轻走到少妇身侧,恭敬地禀报。
那少妇视线看过来,目光落在走进来的少女身上时,目光一缩。
徐佩瑶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
不是陈家的大媳妇儿!这个女人很陌生,她根本就没见过。
心里想什么,徐佩瑶面上不显,礼仪倒是没有落了:“夫人安好。不知夫人想见佩瑶,所为何事?”
那少妇回过神来,掩着嘴轻笑。
“这孩子,真是有礼,模样长得也真是好,看得同为女人的我都有些移不开视线了,也怪不得我们家三郎如此惦记着。这要是换了我,我也忘不掉。”
话似乎是夸赞的话,不过女人那眼神,可不怎么温和。还有,这话被一个年轻媳妇儿说出来,总觉得充满了嘲讽的味道。
徐佩瑶没有笑,看着女人的眼睛。
“不知夫人是?”
“我……”堂中坐于高首的少妇抿嘴一笑,神情透出一丝微微的得意,正想回答。不想,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脸上很下不来台。
“你不是陈大夫人,你是谁?骗我们小姐过来,是何居心?”
徐佩瑶嘴角扯了扯,几乎要笑出来。不过马上,她便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微微侧头低声呵斥:“罗衣,退下!我们是来陈家做客,万不能太没礼貌。”说完自己的侍女,她又抬头诚恳的看向上面的妇人,语气歉然。
“这位妇人真是抱歉,我们乡下丫头,多有规矩不知道,有哪里做得不好,希望夫人不要放在心上。”你便是放在心上,我也无所谓。
少妇身侧的姑姑冷哼一声:“知道没有规矩就好。我们妇人心善,听说徐姑娘归来,便想着见一见。怎么到了你们口里,便是居心叵测了?丫头就要有丫头的样子,岂能咋咋呼呼。你们姑娘都还没有开口呢。”
不敢对徐佩瑶说教,那位姑姑严肃着脸皱着眉看着袖衣罗衣两女。
罗衣也不是吃素的:“身为小姐的丫头,自然要顾及小姐的安全,凡事岂能让小姐亲力亲为?你们冒着陈家大夫人的名头接我们小姐过来,本身便不怎么光彩!”
“我何时冒了大夫人的名头?小丫头不要信口开河。”
“我怎么信口开河了?要不是你说陈夫人想见我家小姐,我们岂能跟你过来?”
那姑姑翘了翘嘴:“你也说了,是我家夫人,陈家的主母,可不是大夫人。”
罗衣没听懂,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徐佩瑶眼睛暗了暗,却是听懂了。
之前,她还猜测过这位少妇或许是陈家的二儿媳妇。现在,倒也没有多少惊讶。
被人顶撞的少妇脸色难看。
这些年,她在陈家不是没受过气,哪怕是陈家的那些奴才,也多少对她眼高手低过。只是,她没有想到,一个乡野村姑的丫头居然也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顿时,原本她想见见那位徐姑娘的心思骤然小了几分。
便是陈三郎未过门的妻子又如何?长得一副狐媚相,本就惹她不喜。
心里虽有几分不虞,但想到此次接徐家姑娘过来的原因,赵氏忍了又忍,脸上再次挂上一脸温和的微笑。
她冷声训斥了一下自己的陪嫁丫头,转头向面色平静没有丝毫不安紧张的少女招了招手。
“徐姑娘,过来,我看看。”
徐佩瑶低垂下眼帘,静静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在赵氏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在的时候,她轻移莲步,走了过去。
“夫人!”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来,初次见面,我也没有什么贵重的礼物,这是我戴了好些年的镯子,就送你当见面礼了。”女人一把抓住徐佩瑶的手,摸了摸她的皮肤,真是水嫩细滑,花骨朵儿一般的娇艳。女人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之后便笑着退下她手上的金镯子,戴在少女的手上。
金是足金,对一些手头紧的人来说,这见面礼的确不错。可是……
罗衣撇了撇嘴。
真是俗不可耐,这样的东西也敢拿出手,她家小姐可不是艳俗之人。
徐佩瑶却是不敢受:“妇人,你的礼太贵重了,佩瑶不敢受,还请收回去。”
“拿着。这是我的心意。”
少女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怎好让妇人你如此破费!”
两人推来推去,徐佩瑶是坚决不收,而赵氏想着等会儿求眼前少女的事,哪怕心里肉痛,也只能故作大方。
就在此时,外面一个奴仆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大夫人带着好多人过来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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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大门外,一个中年男子翻身下马。他抬头看了看陈府的牌匾,定了定心神。
拍了拍身上因为赶路二沾染的灰尘,男子昂首挺胸的向着陈府大门口站着的门房走过去。
“在下濠州定远郭子兴,特来拜访陈员外,万望通传一声。”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闹剧
陈大夫人来了?
徐佩瑶眼睛一闪,趁机脱下手腕上被强套进的金镯子,塞进愣住的赵氏手里。
她转过身,看向门口。
陈大夫人安氏带着一大群浩浩荡荡的丫头婆子,脸色不怎么好的出现在门外。
安氏看了看里面,目光扫过屋中央亭亭玉立站在那儿的徐家姑娘时,心里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沉重。
她不过稍微忙了一点,这位不省心的就差点给她捅出篓子。
这两年,这位是越来越不安分了。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陈大夫人走进屋内,没多少敬意的对屋子上面坐着的女人福了福礼。
“老妇人,原来佩瑶姑娘在你这里。我之前派人去徐家请的时候,听说陈家已经把人接走了,可把我吓了一跳。三弟托付我这个大嫂好好照顾佩瑶姑娘,这要是佩瑶姑娘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三弟交代?你也知道三弟那脾气!幸好,没出什么事儿!”
赵氏脸色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