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都没了,庶子庶女倒是一大堆,她失了依靠,今后岂不是要看庶子脸色?
只要一想到今后席子得势,他那贱人姨娘扬眉吐气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她还不得不忍着,林氏就不由悲从中来,哭得更伤心了。
“相公,相公啊,你就这样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可怎么活啊……”
“爹,爹,呜呜呜……”
男男女女的哭声此起彼伏,脸上透着悲色,有几个身子弱的小姐捏着手绢,脸色苍白如纸,只能靠身后的丫鬟扶着。
陈友谅早已脱下身上黑色戎装,换上白色丧服,带着同样素衣的妻子走进灵堂。因为女儿还太小,身子又弱,他便没有带她过来,只带了自己聪慧的长子过来祭奠。
看着灵堂前嘤嘤哭泣的两个嫂子,男人面露惭愧,低下头,只能苍白的安慰。
“大嫂二嫂,节哀顺变!”
安氏背影滞了滞。
她收了收眼泪,慢慢转过身来,眼神仇恨的看着她的这个三弟,“节哀顺变?呵呵,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里面躺着的是你大哥!你大哥!你让我如何节哀?”
安氏情绪激动,动了动就想站起来。无奈,她跪得太久,血液不通,腿脚早已麻木。
徐佩瑶在夫君身后看着,怕大嫂情绪太过激动,她稍微挪了一步,挡住跟在自己身后的儿子。
“大嫂,谁都不想看到这样。”
林氏扶着棺椁站起来,眼眶猩红,扑过来就抓着男人的衣襟摇晃:“相公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死?当初相公跟着你南征北战,你承诺会照顾好你二哥。现在呢?现在呢?你平安无赖的回来了,你二哥为什么会丢了命?为什么?”
陈友谅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他身后,徐佩瑶想过去劝二嫂冷静点,但现在二嫂明显情绪失控,她如果站出来,二嫂定会更不依不饶,根本就不会听她的。
“为什么……你告诉我,你二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泪水模糊了视线,林氏慢慢松开了手,身体无力的滑下去。
这时,一个沙哑内疚的声音突然从外面响起:“是我!”
“谁!”
众人一愣,纷纷回过头去。只见一个消瘦的身影慢慢从外面走了进来,跨过门槛,产在了灵堂中离陈友谅一步之遥的地方。
“四弟,你回来了。你受了伤,不是让你安心养伤的吗?”看着明显瘦了一圈,脸色苍白一身风尘仆仆赶回来,胸口隐隐沁出了血迹的弟弟,陈友谅微微皱了皱眉。
陈友仁苦笑一声,声音中夹杂着痛苦:“三哥,大哥二哥都是为了救我才……我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的养伤,连大哥二哥的丧礼都赶不及?”
“你的伤在心口,稍微偏一分就救不回来了,你现在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你对得起大哥二哥吗?”
“我……”
林氏瞬间激起一股力量,从陈友谅的脚下爬起来向陈友仁扑过去,眼神凶狠:“是你害死了我相公?啊,你还我相公命来,还我相公命来!”
“四弟!”
“二嫂!”
“相公!”
一直在旁边静静抹泪的余嫣儿吓了一跳,顾不得看见夫君回来的喜悦,紧张的跑过去想要把已经发了狂的二嫂拉开。她看得出,相公现在身体很不好,连站立都给人一种随时会倒下的错觉,哪里受得住一个女人的癫狂?
“二嫂,你放开,放开,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别这样……”
灵堂顿时乱成一团,安氏也变了脸色,但好歹还有几分理智,她不同无子的林氏那样绝望,她还有一个儿子,只要经营得好,能够获得陈家上下尤其是三弟陈友谅的愧疚,她儿子今后就能够走得更远。
“二嫂悲伤过度,还不快把二嫂扶下去休息?”眼前乱成一团,徐佩瑶不得不站出来。
老实说,她也被二嫂突然的癫狂给吓了一跳。原本还以为林氏是个清高孤傲的人,做不出这样失去理智的事。不想,人一旦刺激过度,心中的野兽冲出牢笼,做出的事眼往日可谓天差地别。
唉……还真是一本烂帐,搁谁心里都不好过。便是闹,又有什么用,大哥二哥就能够回来了吗?
得了主母的吩咐,周围的丫鬟婆子们连忙过去拉人。跪在父亲灵前的二房子女也都站了起来,几个庶子庶女不敢靠拢,两个嫡女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要让母亲冷静下来。
“娘,娘,你别吓我们啊,娘……”
就在灵堂吵闹成一团,拐杖重重触地的声音如一声惊雷,炸响在众人耳侧。
“够了,闹什么,看看你们,成何体统!”
众人回头,就见陈老爷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沉着一张脸不悦的看着他们。
“爹!”
“林氏,你是我陈家媳妇,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泼妇一样,让外人看尽笑话。”
“公公,相公他都没了,他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我还在乎什么形象?”
“大郎二郎走了,我们谁都不想,只是这战场无情,刀剑无眼,谁能够保证没有牺牲?富贵都是拿命拼出来的,你既然想有所收获,就必定有所付出。”陈老爷叹息一声,眼前也有些模糊。林氏却没有听出老人声音里的落寞悲伤,只当公公太无情。
“公公,你偏心未必偏的太过,大伯二爷也都是你的儿子啊,为何你如此冷血?”
“你说什么!”陈老爷气急,胸口起伏不定。
大嫂四弟妹都不说话,徐佩瑶看了看周围,无声叹息一声,走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安慰道:“爹,消消气,二嫂只是太过悲伤。”
“我不要你假惺惺。徐佩瑶,你现在倒是好了,王妃啊,多么高高在上,感情死的人不是你相公!”
“二嫂!”徐佩瑶冷了脸。便是再怜悯她,这话也依然触了她的底线。
“闭嘴!无知蠢妇,你这是在诅咒我儿子?”看着站直了腰一脸倔强不服的二儿媳妇,陈老爷脸色难看。
要说儿子死了,最伤心的莫过于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他一直给予厚望的长子和次子,他哪里不伤心难过?只是,现在陈家最有出息的还是他的三儿子,陈家有如今地位也全是三儿子一刀一剑挣回来的,其中的流血牺牲谁能够懂?
林氏这无知妇人,眼界狭小,只看得见当前利益,她难道以为,要是友谅真出了事,现在应天府还有他们陈家的安身之所?
成王败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子对陈家的重要性是均可取代的。别说长子和次子,如果能够保证陈家经久不衰,便是要他的命去保三子的命,他也不会犹豫。
陈友谅目光闪过一抹阴鸷。
他看着妻子眼中的不高兴,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话却是对着自己的父亲说的,语气淡淡的:“爹,二嫂因二哥的事恐刺激太过,失了心智,还是让丫鬟扶二嫂下去,找个大夫来好好为二嫂看看,开点修身养性的药。”
陈老爷想了想,点头。
二儿媳妇今日行为失常,的确需要好好冷静冷静。
安氏看着挣扎着被人强行扶下去的二弟妹,低垂下的眼睛闪了闪。
三弟还是如此的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林氏那蠢女人被人当疯女人看了起来。她刚才如果也惹怒了他,是不是也会落得跟林氏同样的下场?
陈友谅不再去看灵堂里其他心思各异的人,走到妻子另一侧,扶着老父亲。
“爹,你也累了一天了,我扶你下去休息吧。”
陈老爷叹息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不忍目睹长子二子的辞世,顺着三儿子的话,在儿子媳妇的搀扶下,杵着拐杖巍巍颤颤的离开了。
灵堂里,安氏跪坐在地,失魂落魄。不远处,一直默不作声将低调的李婉儿默默站在一丈开外,冷眼旁观这一场闹剧。
她心里有着疑惑。
历史上,鄱阳湖之战貌似战死的是陈友谅的两个弟弟,怎么是哥哥?这到底是弟弟还是哥哥,她记不怎么清楚了。难道,其实死的就是弟弟,只是因为各种改变,所以才……
静静退出灵堂,李婉儿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屋外,阳光炙热。她看了一眼刚才林氏被人带下去的方向,抿了抿嘴。
不知这个女人今后会怎么样?陈友谅是个记仇的人,尤看不惯别人对他妻子不敬。只希望他会看在去世的二哥的面子上,对这个遗孀善待一二。
此刻的李婉儿不知道,她心里有那么一丁点怜悯的女人往后的日子确实不怎么好过。尤其是在汉王陈友谅登基称帝,一统江山之后,他的其他兄弟都封了王,只有林氏,她没有儿子,唯独两个女儿,他偏偏就只封了她的庶子一个郡王爵位。
至于女儿,追封忠义王的大哥的嫡长女好歹还是下了明旨的韶和郡主,她的两个女儿却如同被人遗忘了一样,在皇室地位尴尬得很。她的庶子待她也只是面子情,她不过空有一个老王妃的名头罢了。便是这“王妃”,也不是名正言顺册封的。要不是已经身为亲王的陈友仁顾及着去世兄长对他的救命之恩,时不时看顾她一二分,早在打击中性情愈发偏激的林氏恐怕更没有人愿意跟她来往。
不得帝王喜欢的人,古往今来,向来不缺乏人落井下石。
第九十章 出殡
七八月的日头,正是最热的季节。灵柩不能久放,稍微停灵长一点,尸身就腐坏得更厉害。陈家的两个兄长是死在战场上的,遗体难免有些损坏。过了最初的几天,便是连安氏都不敢再看丈夫的最后一眼。
停灵七日,陈府出殡!
接手帮忙布置丧事一切事宜的徐佩瑶看着二房的一干子女,有些头疼。按照丧事习俗,起棺须得有子嗣摔盆,一般是家中嫡长子,嫡子不在则长子长孙。因这摔盆人基本都是家中的继承人,份量很重,须得慎重。
大伯家还好说,他有嫡子送终,这摔盆人选没有任何悬疑,反倒是二房,主母无所出,庶长子不得她青眼,弄到最后就有些上下不得。
摔者谓之“孝子”,按照旧例可以继承家产的。一旦确定二房庶子作这摔盆人,就意味着已经预示庶长子继承二房家业。林氏如何肯答应?
这些年她没少刁难这个眼中钉一般的庶子,连带的明里暗里折磨着他的生母,他焉能不恨自己?让他继承她家的家业,还有她们母子的活路?
与其便宜这个贱人生的小杂种,她宁愿从族里过继一个年幼的孩童做她的儿子,以便将来为她养老送终!
林氏态度坚决。徐佩瑶几次上门询问她意见,都吃了一顿冷嘲热讽。眼看大伯二伯的灵柩不能等,这族里过继的事也须得慎重,挑选合适的孩童要花费不少时间,不是三两日就能够弄好的。无法,她只好去征求公公的意见。
“林氏要过继?”陈老爷手放在座椅上,直冒青筋。他沉着脸,眼中散发着阵阵的不虞。
“是的,二嫂是这个意思。”看了站在旁边的夫君一眼,徐佩瑶垂下眼。
这闹心的,这些日子她忙得分身乏术,连看自己两个孩子的时间都没有。要不是身边还有一个四弟妹帮她,她恐怕得累瘫下。大嫂二嫂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现在两个兄长出了事,她作为儿媳妇,不得不站出来。
陈老爷一把摔碎了桌上的茶杯,大怒,“那个蠢妇,二郎都还未入土为安,她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爹息怒!”安抚的看了一眼佩瑶妹妹,陈友谅走了出来,“二嫂也是为自己的今后考虑,她没有儿子,想必心中定是惶然不安得很!”
徐佩瑶抬起头,诧异的看了一眼笑着为二嫂说话的夫君,心里不解夫君又在打什么主意。她可不认为她的男人是个以德报怨心胸宽厚得没边儿的人。
闻言,陈父心里对林氏更是不满。
他的儿子为征战天下而战死,他那儿媳妇不思悲伤,反而还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难道他陈家会亏待了她不成?她是嫡母,对庶子握着绝对的生杀大权,他陈家不是那种会嫡庶不分的人,便是庶子继承农业,难道还敢不敬嫡母?
“爹,现今兄长们的出殡要紧,二嫂既想过继,等兄长入土为安后,答应她又何妨!”
陈父颓废的坐下,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为父走了,也不好管她了。任她怎么闹腾,只要不误了你哥哥们的丧事,由她去吧。”
“公公……”
“这事,还得劳烦三儿媳妇你多操操心,让林氏消停点,别让整个应天都看我陈家的笑话。”
甭管心里乐不乐意,怎么烦扰,徐佩瑶面上不显,走出来对着老人福了福礼,柔顺应下:“公公,媳妇明白。”
…
从福寿园出来,徐佩瑶走在自家男人身侧,眉宇微皱。
老实说,她是个喜静的性子,上辈子活的久了早已经能够心如止水。面对这一堆的混乱,安逸久了的她实不喜欢跟现在受了刺激性情偏激的二嫂相处。
没人喜欢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看别人对你各种仇恨不满。除非,你非常喜欢她,喜欢到宁愿自己找虐也要靠近。
显然,徐佩瑶不是这种体质,也体会不到这种“相爱相杀”的乐趣。
一双宽厚带茧的大手突然拉起了女人的手细细亲吻,男人伟岸高大的身躯笼罩着身前娇小玲珑的妻子,眼神温柔深邃:“佩瑶妹妹,二嫂那里,我会亲自去说。”
徐佩瑶抬起头,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你?算了,二嫂现在情绪不稳,还是我去说吧。”她怕夫君去了,二嫂变得更加歇斯底里。虽不明白陈家的几个女人似乎都有些怕他的男人,徐佩瑶还是摇了摇头。
女人的事,自然是女人出面。
男人轻轻拥着妻子朝自己的院子回去,一边放柔了声音,“这事,你不好处理。放心,交给你夫君我吧,我有分寸的。”我会让那个女人无话可说的。
揽着妻子纤细的腰肢,男人笑得让人心里发毛。
“大哥二哥的丧礼,我决不允许有人胡搅蛮缠,让兄长走得不得安宁!”
知道夫君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徐佩瑶不再坚持,柔顺的跟着他一路从福寿园穿过花园回到自己的住处。
屋子里,正教妹妹认字的小少年听到门外下人在叫“汉王”“王妃”,顿时收回心神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