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伤慰(上)
到了七月初;如筝总算是渐渐痊愈了;人却又瘦了一圈儿,大姐儿应娴经了此事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这十几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陪着如筝;说着童言稚语给她宽心;退烧之后,如筝念着老太君的话,日日强逼着自己吃饭进补,倒是没有留下什么大的症候;老太君赐下些补品;三房程夫人也经常带着药材来看她,除此之外,倒是在没有什么动静了,尤其是漪香苑,停灵那日一通争执,如筝虽然已经是隐忍到了极致,却依然触怒了廖氏,但此番如筝却顾不上她,一心扑在了前线的消息上,可关山阻隔,战火连天,消息岂是那么容易传回来的?
苏有容被浑身剧痛惊醒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便是伸手摸刀,却发现自己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心里一阵惊跳,好在立刻耳边就传来了一声温柔熟悉的呼唤:
“小渊子,别动,是我……”
听到这样一声,苏有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勉强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红衣女子:“师姐?!”
他出口声音微弱,心疼的尉迟纤几乎落泪,赶紧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夫君快来,师弟醒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过,赵信陵沉静的面容出现在苏有容眼前,瞬间便令他安定了三分:“师姐夫,我这是……回了京师?中都?”
赵信陵一边手脚麻利地给他解开衣服查看伤势,一边摇头说道:“你莫急,咱们现下还在边关,而且此处北狄人很多,不过你放心,我和你师姐找到的这个山洞很隐蔽,不会有人发现的。”
苏有容这才想到环视四周,果见是在一个山洞里,旁边尉迟纤背对着他二人说到:“师弟,你别忙着问,先好好歇一歇,吃点东西睡一觉,等你好些了我和你师姐夫慢慢告诉你。”
苏有容彻底放下心,点了点头便有些迷糊,赵信陵叮嘱他不要睡,给他换好了药又扶他起身喝了点粥,用了内服的药,才让他重新躺下。
苏有容还想问点什么,却连组织语言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赵信陵见他睡熟了才放下心,对尉迟纤言到:“如今看来,他的命应该是能保住了,这小子底子真不错,也不知是吃什么长这么壮……”
尉迟纤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也笑了:“那咱们就守着他吧,如今外面都是北狄兵……”
赵信陵却摇了摇头:“咱们此番流年不利,好容易来趟关外却赶上了两国交兵,不过我还是要出去转转,找不到雪莲,我不甘心!”
尉迟纤听他这么说,一把拉住他手,摇头说道:“夫君,不要去,外面危险,且此处离昆仑山还有这么远,怎么会有雪莲,你去了也徒然……”
赵信陵却是拍了拍她手,轻轻挣开:“碰碰运气吧,不能再等下一个十年了,岳父大人的老伤……”
尉迟纤听他提到尉迟行天,心里忍不住又暗恨北狄人好端端要犯边开战,不然他二人早就到了昆仑山,采到雪莲了……
看着自家夫君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尉迟纤又转回身坐在苏有容身边:好在此番阴差阳错救了小渊子,也算是不亏了……
赵信陵这一去便去了两日,尉迟纤一边看护着苏有容,一边焦急地等着,两日后的午夜,赵信陵终于回来,却依然是两手空空。
尉迟纤见他平安回来了,也顾不上失望,赶紧安顿他休息,赵信陵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随便吃了些干粮,对尉迟纤叹道:“此番又是一无所获,纤儿……”
尉迟纤摇了摇头:“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许这就是咱们的命数吧……”
苏有容迷迷糊糊听到赵信陵进来,本来是想起身打招呼,却突然听到他的话,心里一动便阖眼继续装睡,却是支起耳朵听着尉迟纤下面的答语。
尉迟纤回头看了看苏有容,见他还在熟睡,才说道:“好在此番救了师弟,也不算一无所获了,过几日咱们……”
她话未说完,赵信陵却是摇了摇头:“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像是怕惊醒了苏有容似的,他略压低了声音:“我此次出去,虽然无所获,却有些发现……不知为何,外面巡逻的北狄人稀了很多,我猜想是大盛开始反攻了,这样的话以我的轻功,躲过北狄人赶往昆仑山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如今师弟的伤情也稳定了,你便在这里守着他,也省的给我碍事……”
他一言出口,尉迟纤却急了,勉强压低声音说到:“那怎么行!这一路路途遥远,登昆仑山又那么冷那么险,没人照应怎么行,最起码的,你上山的时候谁给你望风,若是被昆仑派的人发现……”
赵信陵听她声音渐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嘘,别让师弟听到了!”
尉迟纤又唔唔了两声,不知被赵信陵用什么方法制住了,低声说道:“就这么定了,这两日我再出去寻些草药,待师弟身子好些我就出发,你不要告诉他,便说是我出去采药……”他声音渐低,不一会儿就听不见了,苏有容听着赵信陵和尉迟纤在山洞另一边安顿了躺下,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
从赵信陵夫妇的只字片语中,他完全听明白了,他二人此番出来并不是尉迟纤前次说的访友,而是要去昆仑山上找什么药物之类的,而这东西对尉迟行天来说非常重要,重要到性命攸关的地步。而自己,正是他们二人的拖累……
想到这里,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自然是不能拖累他们的,再者说尉迟纤告诉他赵信陵用了旁人的尸首代替他留给北狄军的时候,他心里也是一阵惊跳起急,怕京师的如筝和卫氏知道出什么岔子。
想到这里,他便在心里暗暗打算好了下一步的行动,又细细筹划了一番,第二日醒来,还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吃药休养,闲暇了就将凌逸云留下的舆图拿出来用力往心里记,如此过了三日,终于等到草药用完,赵信陵要出外采药,苏有容知道,他此番去了再回来,便是告别自己二人上昆仑的时候,这也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他运起内力,听着赵信陵的确是走远了,便偷偷从里衣袖子里仅存的几根银针中摸出一根,装作十分无力的样子扶着墙走到尉迟纤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着赵信陵离开的方向。
尉迟纤见他起来了,回头嗔到:“小渊子,你没事跑什么,赶紧去躺着!”
苏有容看着自家师姐,脸上现出一个十分温和的微笑,看的尉迟纤心里一奇,还没等她发问,苏有容便笑着伸左手在她发间一拂:“师姐,头上有片叶子……”尉迟纤笑着转头看看他的手,却不防他右手突然伸到她颈后,尉迟纤只觉得脖颈间微微刺痛,整个身子便麻木了:“小渊子,你干嘛?!”
苏有容笑着接住她无力歪倒的身体,将她抱到自己刚刚躺的地方:“师姐,对不住了,这麻药只会维持一炷香时间,你略歇歇就过去了……”他拉了件衣服给尉迟纤盖上,又在他们的行李里翻了几块干粮揣了:“等师姐夫回来,你们赶紧上昆仑山办事吧,切莫耽搁了,我也得赶紧回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咧咧地拿起了尉迟纤的剑,想了想又放下了,换了包裹里放着的一柄短剑:“这个借我无碍吧?”
听了他的话,尉迟纤心里一惊,暗怪自己昨夜声音太大,居然被他听了去……当下便惊到:“小渊子,你可别想差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外面都是北狄人!你……”
苏有容低头看了看自家师姐焦急的面容,轻轻笑了一下:“师姐,你别担心,我没事了,这几天我是装了骗你的……”看尉迟纤又要说什么,他又俯身对她笑了笑:“师姐,我是个军人,只要没死,便要归队的……”他在尉迟纤焦急的注视下走到洞门口,又回头说了一句:
“别追我,我的轻功,你知道……”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去的远了,想到他身上的伤,尉迟纤急的几乎落泪,却也无法,只能乖乖等着赵信陵回来。
告别了尉迟纤的苏有容,凭着超卓的轻功和前世练就的隐蔽能力穿梭在小股的北狄军中,白天看日头,晚上看星星,慢慢朝着三关的方向摸了过去,可两日多劳累惊心下来,身上的伤便又反复了个七七八八,到了第三日午间,他只觉得口中发干,眼前发黑,内力也提不起来了,便找了个略隐蔽的地方倚着,想等日头过了再赶路。
就在他昏昏沉沉快要迷糊过去的时候,却听到一阵细微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大,听着竟像是个几百人的小队,苏有容当下心里便是一惊,刚要挣扎着起身逃远些,耳边却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我说老张头,你这老马识途的办法准么?这马能自己跑回营地,便真能找到那小子?!”
听了这个炸雷般的声音,苏有容忍不住在心里把土洋中西的神明都谢了个遍,当下也不再迟疑,赶紧起身挣扎着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待见了马上凌朔风熟悉的容貌,便再也支持不住,笑着向他招了招手便跪坐在地上:“叔罡兄……救命……”
凌朔风又惊又喜,赶紧翻身下马扶住他,却在看到他胸前渗出的血迹时红了眼眶,再低头唤他名字,苏有容却是浑然不觉,已经昏过去了……
☆、第237章 伤慰(下)
苏有容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时;便看到了旁边一脸惊喜的凌朔风。凌朔风见他醒了,稍微放下点心;赶紧端起旁边温着的一碗药;催他快喝;他问了凌朔风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到了雁陉关了。
苏有容略欠了欠身,却觉得浑身跟散了架似得,努力攒了攒;终于作罢;就着凌朔风的手将一碗药喝了,看着他关切地眼神心里一暖,又马上抽了起来:“叔罡兄,我对不起你……”话音未落,泪已滑落脸颊:“仲康兄……我没能护住他!”
凌朔风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些准备,此时听到他的准信儿,还是惊痛地几乎落泪,却又怕苏有容更加难过,强忍着安抚到:“你不要自责,你能逃得升天已是不易,二哥他……终是苦命……”
苏有容心痛如绞,却强压着向他说明了凌逸云出事时的情形,凌朔风赶紧招了个亲兵去报给武威侯和凌惊雷听,让他们安排人去找寻尸首。
苏有容在被伤痛和自责折磨着等了一天一夜,终于听到外面一阵喧嚷,便也不顾凌朔风力劝,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子,却只看到凌惊雷拿着一个不大的包裹走进来,看到他神色一变,不待他发问便急匆匆进了议事厅。
苏有容和凌朔风正想追上去问,身旁却突然刮过一阵红色的风,二人定睛看时,却是小郡主李踏雪捂着嘴冲进了后院。
凌朔风见状不好,赶紧连劝带拉地将苏有容弄回了里间床上,自己进了议事大厅。
苏有容等了好一会儿才把双眼血红的凌朔风给等了来,凌朔风看他眼神也知道此番不能含混过去,便拍拍他肩膀说到:“你撑着点,我跟你说……左右我二哥是不在了,这些也都不重要……”
听了凌朔风断断续续的讲述,苏有容才知道,原来凌逸云掉下去的那个悬崖下面竟然是个狼窝,还是超大规模的,以至于当地居民都叫那里做“恶狼谷”,凌惊雷和李踏雪带人绕到悬崖下面时,看到的只剩下一谷底森森白骨,有的已经枯槁,有的却还沾着血肉,根本分辨不出哪一具是凌逸云了,凌惊雷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了些他散落的随身之物,证明他确实是掉到了这里。
二人一怒之下,带着兵士们屠尽了谷中的恶狼,收拾凌逸云的遗物回了雁陉关,这样一番惨状看下来,凌惊雷尚且还撑得住,李踏雪却是几近崩溃了。
苏有容听着凌朔风的话,慢慢地便红了眼睛,心里一阵气血翻涌,深吸几口气压了下去,又在听到他说“遗物”时突然一惊,一把拉住凌朔风的手臂:“叔罡兄,我贴身揣着的东西呢?那里有紧要之物!”
凌朔风听他问的急,也不敢耽搁,赶紧将给他换衣服时取出的东西拿了过来,苏有容看着那张将士血书一角洇透的一大滩血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赶紧又打开旁边那卷舆图,果然见上面斑斑点点,全是血迹,掩去了不少字迹图画。
看到凌逸云珍若性命的舆图被自己弄成这样,苏有容心里愧悔悲痛再也忍不住,一挥手捶散了旁边一个小几,凌朔风上来拉他,却不防被他一口血喷到了衣襟上,吓得凌朔风高喊着“军医快来!”就要把他往椅子上按。
苏有容却是紧紧抓着他手臂,猛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地吐出一句:“叔罡兄,给我备纸,大张的!”
凌朔风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干什么,还想出言相劝,却在看到他血红血红的眼睛时吞了回去,让亲兵赶紧在旁边小厅里放了大桌子,铺纸磨墨。
苏有容抱了那张舆图钻进小厅,便咬着牙再也不说一句话,任凌朔风怎么劝怎么问也不抬头,只是扎在桌上凭着自己的记忆和残图上的线条,一笔一划地复原着那张舆图。
凌朔风长叹一声,知道此番是劝不住了,又怕他出事,便搬了把椅子坐在小厅门口,替他看着,不多时,却看到李踏雪急慌慌地朝这边走过来,他心里一沉,便起身迎了过去。
李踏雪也不跟他废话,绕过他就要往小厅里闯,却被凌朔风一把拉住:“郡主留步!”
李踏雪回头看着他,眼睛肿的像个桃子,泪却已经都拭去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又不是没心肝,岂会迁怒于他,我只是想问问……仲康他最后说了什么没有……”说到这里,她眼眶又润湿了,却强忍着不教泪水落下。
凌朔风却是长叹一声:“郡主,我二哥没了,子渊比咱们都伤心,如今他伤着,最怕回忆往事,咱们还是……”他看李踏雪还有些犹豫,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到了小厅门口,看着里面奋笔疾书的苏有容轻声对她说:“我二哥让他带回一张舆图,想来是心血之作,子渊这一路奔逃,伤口沁出的血将那图染了,他便这样不顾性命地非要现在重画,郡主,你忍心再去问他么?”
李踏雪抬头看看他,眼泪终于还是决了堤,匆匆撂下一句:“你好好看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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