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人已经快到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秦落衣急急道:“墨竹别说了。”她蹲着身子将身上的衣服撕碎,抿着唇帮墨竹包扎伤口,却听到墨竹轻轻低喃:“所以王妃,您回去后……跟殿下好好说说话吧,殿下他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您的事……至始至终都……把您放在……心尖上啊……哪怕——”
“墨竹!墨竹!”
一 个如杀神般从天而降的男子,以一种骇人嗜血的方式轻易屠杀了一大片人。他眼中的杀气令人畏惧,他残忍的手段令人战栗。只是这样浴血凌厉的男子,忽然诡异的 跪倒在地,血像泉涌一般从嘴里喷涌而出,双腿明明没有受伤,竟忽然皮开肉绽,黑红的鲜血涓涓外流,露出森森白骨。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在原地,原以为必死无疑,谁知却绝地逢生!剩余的几人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里觅得了转机和惊喜。
忽的,他们行动了,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楚玉珩。一人朝他站不稳的双腿砍去,另一人从背后偷袭……其余几人团团围住楚玉珩!
如此好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所以一击必杀!
身体似碾压般的剧痛,使楚玉珩站不起身子,提不起剑。双腿狠狠地挨了一刀,使得半跪的身子猛地跌在了泥地了。背后一个重击,划出森森血水,使得早已染红的衣衫,褴褛不堪,楚玉珩发现自己完全不得动弹,思绪渐渐模糊了起来。
他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了久远的呼唤。
“玉珩,快跑!”
刺目的鲜血四溅开来,女子惊恐的眸光深深地印刻在他记忆的深处。
“你们几个继续去追!那小妮子以为放走了马,我们就会中计,简直是愚蠢!”
——玉珩,快跑!
那久远的呼唤不断不断地袭来,满眸的腥腻之气令他惊慌。
十三年前,母亲在他面前被人所杀,十三年后,他还要重蹈覆辙吗?
为何没有变的强大!为何要让同一个人害自己至亲的人两次!为何?为何?
楚玉珩知道,自己身上奇怪的反应定是那人动了母蛊。她要让秦落衣死,瞬间借此机会除掉自己。可是他不甘心!他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了整整十三年,还未斩杀仇人,就已毙命!
他不甘心!不甘心!哪怕是死也要让那些人陪葬!
哪怕是死,也不能让那些人碰秦落衣分毫!
是啊,那边有落衣……
这个认知让楚玉珩瞬间清醒了起来。
绝不能让他们过去!绝不能让落衣受到伤害!
哪怕身体早已千疮百孔,都不能让任何一个人伤害到落衣。哪怕是他,都不能!
一种强烈的杀戮渐渐吞噬了他的理智,那种疯狂强烈的仇恨吞噬了他的心……
黑衣人正要一剑袭胸解决楚玉珩时,长剑却被一双苍白修长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迎面的寒风夹杂着细雨呼呼地吹,只听“咔嚓——”一声,长剑竟被人一掌捏断了。
刀割钻心般的疼痛连同十指,那从泥地里缓缓站起的男子从未皱一下眉头。他浑身浴血,断剑上的滚滚血水缓缓流淌在地上,原本清隽苍白的脸上冷冽如霜,双眸亦是通红如血。仅仅是抬了抬手,那近在咫尺的黑衣人已经被断剑割断了喉咙。
鲜血腥腻地喷洒在脸上,一瞬间,楚玉珩忽然觉得十分地畅快淋漓。他拾起地上自己的剑,那宛如看死物般通红的眸光让见者全身颤抖,恐惧,由心而生。
楚玉珩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有数十个,都咕噜噜地冒着血迹。他并没有止血,只是机械地朝着那些想要追杀秦落衣的人走去,手中的银剑轻轻颤动着,似乎正为即将而来的饮血兴奋不已。
“主子!”
兰清赶过来的时候,看着眼前修罗般的场景,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满地血肉模糊的碎尸,满地粘稠的血迹,以及那个已经疯魔、却浑身是血的男人。
见有人走近,楚玉珩警惕回眸,双眸泛红嗜血,竟提着剑朝兰清杀去。楚玉珩已经神志不清,只知道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里!
对上楚玉珩冰寒的血眸,兰清知晓楚玉珩已经病发了。每病发一次,体内的蛊虫便向心脏靠近一分。迟迟没有用银针控制,兰清不敢想象,主子的身子在这瞬息片刻间破落成了什么样子。而他同样知道,没有秋荀子,没有离昕,以他如今浑身是伤的局势,根本无法逃脱主子的杀招。
“王妃和墨竹朝着西边逃去了。殿下,千万不能——”临死之前,兰清只想到了一句,就是希望神志不清的楚玉珩千万不能去西边。若殿下错手杀了秦落衣,那便是万劫不复……
染血的剑尖在兰清脖前一分处停了下来,楚玉珩的神色忽然迷茫了起来,失焦的目光对准了远远的西方,渐渐恢复了神色。
“咳……”五感回归后,嘴角强烈抑制的黑血终于忍耐不住喷涌而出,浑身的剧痛再度袭来,楚玉珩握着剑的手轻轻颤着,险些摔倒在地。
“主子,属下给你包扎伤口!您的脚——”兰清惊呼,那双脚血肉模糊,白骨可见!殿下竟然还能站立!
“先找落衣——”
楚玉珩推开欲扶着他的兰清,精疲力竭的身子踩着血流成河的泥泞道路,越过二十几具尸体,直直地朝着秦落衣所在的方向走去。苍白消瘦的脸上溅满了血渍,他拖着满身的伤,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一步一晃,在大雨滂沱下寻着墨竹留下的暗号一路寻找着。
“墨竹!墨竹!”
寻了一柱香的时间,楚玉珩终于在一棵大树底下看见了秦落衣。秦落衣满身是泥水,墨发湿哒哒地垂在脸上,又脏又乱,她却浑然不顾,惊慌地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给墨竹包扎着伤势。
楚玉珩从未见过秦落衣这么慌乱的时候,看见她满身是血,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但随后发现,秦落衣只是受了一些小伤,身上的血迹并非是她的。
察觉到诡异的视线,秦落衣警惕地环顾四周,楚玉珩惊慌得躲到了树后,屏气凝神。
秦落衣蹙了蹙眉,紧张地环顾了四周,只听到狂风呼啸和暴雨倾盆的声音。她小小松了一口气,对墨竹说:“墨竹,他们没有追来,你再坚持一会!”
楚玉珩静静得看着秦落衣忙前忙后地给墨竹包扎,染着血光的墨瞳渐渐变回了的清澈和明亮。他的唇在颤抖,似乎想唤落衣……
想告诉她,自己来了。
自己来救她了……
但最终,他没敢走到秦落衣的身前,似是怕看到落衣抵触的目光,又似是自己缺少那份勇气。他的心里仍是小小的担忧,自己满身是血、千疮百孔地出现在她的身前,她会不会被自己吓到。
秦落衣现在很狼狈,但楚玉珩知道,自己此刻更加的狼狈,宛如血人。
双腿血肉模糊,似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每走一步,都如同走在针尖上。身上多处伤痕深入见骨,涓涓外流着黑红的鲜血。
没有倒下,只是凭着那份想保护秦落衣的毅力。没有发狂,只是怕自己失去心智后会伤害秦落衣。
他的心已经被秦落衣占得满满了,但——
他,已经没有资格拥抱秦落衣了。
清澈的眸光瞬间黯然了下来,楚玉珩捂着心口,静静地靠在树旁。他和秦落衣只有十米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
楚玉珩一直陪在秦落衣的不远处,如同一跟木桩静静地站着,眷恋地望着秦落衣。直到,他们的人终于寻来,他才松了一口气,有些心伤地转身离去。
每走一步,他的体力渐渐不支,手脚也麻木了起来。忽然,一道惊雷劈下。强烈的闪电幻花人眼,楚玉珩心一慌,惊愕地转身。
秦落衣和墨竹正呆在树下,那道雷不偏不倚击中了两人身旁的一棵参天巨树。古木瞬间劈焦,摇摇欲坠地朝着秦落衣和墨竹砸来。
秦落衣倒吸了一口气,一个用力,瞬间将墨竹推到了一旁。
“轰隆”一声,巨大的树木轰然砸下,正巧落在离秦落衣脚边不足一米的地方。秦落衣疑惑地蹙起眉,不明白原本肯定砸中她的古木为何在落下的时候改变了倒下的方位。而就是这微小的改变,她活了下来。
秦落衣暗暗庆幸自己走运时,忽然,响声震天,山摇地动,大片树木伴随滚滚泥石忽然倾泻而下。毫无准备之下,秦落衣被一块巨石砸中了背部,胸口气血翻腾着,猛地吐了一口血。
“王妃,小心。”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那剧烈的一砸,几乎将她的心口震碎。她强忍着巨痛,用尽全力向旁边躲去。谁知那泥泞的山路忽然崩塌,她还未回过神来,已经一脚踩空,整个人随着滚滚泥流向着深不见底的山底滚去。
饶是秦落衣知晓今日之行十分凶险,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没被刺客杀死,却死在了泥石流里。
八月初四,司徒清难产而死,自己被泥石流掩埋,不知晓君,能否躲过病死这一劫……
身子渐渐沉进了泥石流里,呼吸越来越困难,秦落衣迷迷糊糊间,感觉有谁惊慌地拉住了自己,惊慌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落衣!落衣!”
她听不清楚,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这声音分外的熟悉,但焦急的语调却又十分的陌生。
“松手……”
不管是谁,现在救她,会死的!
她的声音颤抖着,心里极度恐惧这个声音的主人会出事。
“落衣,抓紧我!”
“落衣,落衣!”
在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秦落衣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一个血红的身影朝她扑了过来。那个怀抱,很温暖,很熟悉,让她忽然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竟然,看见了……楚玉珩。
一定是在做梦吧,那个人……在千里之外,如何赶来救她……
更何况昨夜,她冷声厉呵,曾说不复相见……
窗外雷雨交加,慕容兰整颗心忽上忽下的。久久没有等到刺杀成功的消息,她心里总有股不安之感。
忽然,一串脚步声急急走来。她凝眉望去,见正收伞进屋秦逸封。
见慕容兰忧心的神色,秦逸封笑着宽慰:“母亲,刚才孩儿得到了消息,玉佛山山崩地裂,泥流滚滚。秦落衣一夜未回,恐怕已经埋与土里,尸骨不存了。”
慕容兰听闻一喜:原本还担心刺杀的痕迹会被败露,如今真是天助我也!
可转而,她又不放心地蹙起了眉:“万一秦落衣命好,又躲过了一劫呢?”
“母 亲,你是没见过泥流的厉害。山地动摇,泥流倾泻而下,饶是武功盖世之人,一旦卷入泥流之中,必死无疑!”秦逸封目光闪烁,冷冷笑道,“父亲已经急急出府 了,恐怕也是得知了这一消息。外祖父那边传来消息,说皇上派了百人前去救援,我们的人也混了进去。就算秦落衣有命活下,恐怕也无法活着回京!”
想到秦落衣尸骨无存的场景,慕容兰心中一悦,立即眉开眼笑地说:“楚玉珩和秦晓君知道了吗?”
“安王府那里,已经派人去通传了。秦晓君那,被父亲拦了下来。”秦逸封邪邪一笑,“不过这消息一旦传开,父亲就算有心顾虑着秦晓君,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慕容兰点点头:“一旦秦晓君知晓秦落衣的死讯,立即执行计划。”
安王府上,笼罩着一层可怕的低气压。
望着眼前的官差,楚玉珩睁大着水眸,脸色惨白如纸:“你骗我,骗我!娘子只是出去求个平安福,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噗!”楚玉珩痛苦地喷出一口鲜血,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一脸凄楚。
离昕连忙扶住他,蹙着眉看向来人:“安王体弱多病,不易受到刺激。你们回去吧。”
官差临走的时候,仍然听到屋内撕心裂肺痛苦的咳嗽声,眸光微微闪烁。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楚玉珩吐出了口中的血袋,翘着二郎腿坐在了椅子上:“假扮傻子倒是挺好玩的,不过,一直假扮真让人受不了,也不知道楚玉珩怎么熬过来的。小小年纪这般卧薪尝胆,真是令人佩服。”他的声音一变,赫然是百里辰的声音。
离昕斜了他一眼:“那你怎么熬过来的?比谁更凄惨,你们俩不相上下。甚至,我觉得你能活下来,挺奇迹的。”
不相上下?奇迹?百里辰望着苍白的手指,心中一阵苦笑。
他和楚玉珩如何能相提并论,楚玉珩是从小咬牙坚持了下来。痴傻八年,猛然清醒,物是人非,心怀仇恨,这样的痛,足以让一个人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而他是个异类啊……算来算去,也是个老妖怪了。
百里辰嘻嘻一笑:“秦落衣挺厉害的,竟伪装成被泥石流淹死,我还以为假死会随便选个坠崖啊,刺杀啊等等。”
他话音未落,有人焦急地推门而入。常青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惊慌得说:“王妃、王妃被泥石卷走了!”
百里辰和离昕互看一眼,皆是一惊。忽然,又听到常青颤声补充了一句:“殿下也……也……”
他哭着道:“山底下已经发现了安王府的马车和零碎的尸块。有王妃的鞋子和……王爷的剑……剑,断了……”
百里辰和离昕惊恐互望。
他们知道那把剑意味着什么。
楚玉珩学武的时候,曾发过毒誓,要用这把剑斩杀慕容月,以祭母亲在天之灵。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剑断了,简直是大凶之兆!
但很快,离昕激动地站了起来,口不择乱地说:“不,楚玉珩不会死。如果子蛊死了,母蛊同样会死。如果是这样,慕容月派来的人不可能这么镇定。还有那个人,那个人绝不会如此淡定!他不会容许楚玉珩出事的!”
他红着眼,声音嘶哑地吼道:“楚玉珩的武功那么强,怎么可能会死呢!秦落衣一向诡计多端,说不准是她把鞋子和剑扔下来,以此来迷惑慕容家的人!”
常青哽咽着道:“兰清说,王妃被巨石砸中胸口,当场昏迷,被泥流卷入其中。殿下重伤,双腿不良于行,却仍是冲下去救王妃,但没有救成功,被泥流一起卷走了……”
百里辰面色一白。知晓常青口中的泥流是泥石流。一旦有人被泥石流卷入其中,基本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更何况一个昏迷不醒,一个重伤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