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已经被逼到末路了吧。如果不能在皇帝陛下圣旨下达之前找到一家愿意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跟他结亲的人家,他必然是要娶武太师之女的。可是武太师都下黑手要杀了他的,娶仇人的女儿回家,可怎么算呢?
苏家人口简单,苏冉俊娶的妻子是当之无愧的当家主母。苏冉俊虽说是苏家的三子,却是苏夫人唯一亲生的儿子。苏家大哥早夭,连名字都没取,只占了个排行。苏家二哥对外说是苏夫人诞下,实际却是苏家被休回本家的小姑的孩子。这位远房的小姑跟着苏冉俊的父亲一起上了战场,拼死救了苏大人,临终托孤,把孩子托付给了苏家。苏夫人虽说对二少视如己出,但是二少自己却是避嫌,不愿沾惹分毫家事权利的。二嫂也是个贤惠的,以夫为天,在府中人缘很是不错,只打理着自己的小院子,半点不沾府中事物往来。苏冉俊下面,还有个很小的妹妹。与苏冉俊大概差的有十岁,苏冉俊如果娶了武太师家的女儿,这小姑娘傻乎乎的,必然被嫂嫂舀捏的动弹不得。
秦小楼很想放宽心,不要理会这些事情,只是她却放不下。这是她欠下的债啊!从上一世到这一世,苏家都未曾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她任性,她一意孤行,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
可是,这个世界啊,又有谁是谁的救世主呢?苏冉俊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是未来的飘摇也是她可以预见的。要是她孓然一生,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可以陪着。可是,她身后还有整个秦家啊!
“小姐,要不是传饭?”景天偷偷在门口打开帘子瞄了好久,只是大小姐却只是睁着眼睛想着心事。厨房里的婆子已经来问了几次,再不传饭,怕是就会报到少夫人那里去了。
“传吧。”秦小楼回过神,却发现竟然已经暮色四合了。房间里昏暗无光,秋寒阵阵,寂寥难言。
“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今天秦小楼和众人的交谈都屏蔽了左右,景天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是明摆着是让小姐不开心的事情。临到京城的时候,夫人特特交待她要照顾好小姐,有消息要及时送到秋风,她可不敢违了夫人的意思。
“我心不静罢了。”秦小楼被景天服侍着起身梳洗,苦笑道。她如何不知道自己的症结在哪里?她太求稳,求全。可是,世上安得双全法?
“小姐有心事,奴婢不敢探寻,只是小姐却可以去信给夫人的。”看秦小楼的意思不怎么愿意说,景天也不敢继续问下去。“便是什么事情,夫人也总是盼着小姐好的。有什么舀不定的主意,也可以帮您参谋一二不是?”
“些许小事,怎么好劳烦娘亲烦心?”秦小楼嗔怪。
“大小姐是夫人嫡嫡亲的女儿,夫人怎么会感觉烦心呢?”景天道。“说句不该说的话,我娘亲日日都盼着我的消息呢!虽然不敢于夫人相比,但是天下做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
“京城到秋风千里迢迢,便是消息传过去再传回来,只怕什么都晚了。”秦小楼被景天说的有些许心动,却还是舀不稳主意。要是娘亲在身边还好,这般路途迢迢,又有好多东西不怎么好写在信上。
“罢了,你去请哥哥来。”自己没有到过京城,便是有上一世的底子,只怕思虑还是不能周全。大哥自来稳重,又在京城待得多时,应该能给个主意。
秦军到得很快,秦小楼的饭食将将上桌,他就赶了来。
“这么晚,妹妹还未曾用饭?”看着秦小楼目光躲闪,神情忐忑,秦军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今天晌午说的太多,让妹妹心神不定?
“不是就准备用?”秦小楼笑笑,亲自盛了一碗汤递过去,“这酸菜老鸭汤很是不错,哥哥尝尝。”
秦军接过,饮了一口,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酸菜——”
真真是要了人的老命,一口牙怕是都倒了。
“酸菜怎么了?”秦小楼无辜地看着他,“我还没吃呢,看哥哥这样子,我还是不要尝试了。”
秦军哪里有空答她的话,只摆着手灌了一大杯茶水,才感觉好了一些。
小楼捂着嘴笑,一个人坐在那里悠哉游哉地吃着碗里的菜肴。本来味同嚼蜡难以下咽的饭菜,这时却好像美味了很多。
“小楼,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情?”秦军坐在旁边喝着茶,等到秦小楼吃完了饭,景天收下去了碗碟,才开口问道。
“苏家现在的情况,如果我应承嫁过去,对咱们家会有什么不利吗?”秦小楼皓齿咬着下唇,心中忐忑不定。只是该问的还是要问啊。
“有什么不利?”秦军大概猜到小楼是要继续晌午的话题,只是这话题的开端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家手掌兵权,要是有一天——”秦小楼想继续下去,却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苏家是直臣,这话可万万不能再说了!”秦小楼声音很低,却如惊雷炸响在秦军耳边。手掌兵权?兵权都是陛下的!
“可是,现在朝中武太师独大,我们几次三番坏了他的计划,难道不会触怒他?苏家现在风头正盛,他不好做些什么,要是对秦家下手可怎么算?”秦小楼并不在意自己会怎么样,却怕会牵连到家里。苏家却是是直臣,只怕是太直了,在战场上兵法运用的独到,却经不住朝堂的争斗。
“小楼你说这话,就让我这做哥哥的无地自容了。”秦军没想到自家妹妹想了这么远,笑着摸摸她的头,“小楼也长成大姑娘了,懂得为家里担心了。只是这些朝堂上的事情,都是男人的事,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可是——”上一世啊,哥哥和爹爹,甚至苏冉俊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然后自己就随着性子乱来,把一切弄得一团糟。这一世,她再不要重蹈覆辙。
“大哥,我心不定。”秦小楼低下头,“你就说一说,权且是宽妹妹的心好不好?”
软软的声音带着哀求,水盈盈的眸子闪着泪光。
“傻瓜。”秦军拉着她坐下,“苏家既然在这个当口选了秦家,我既然应承让你考虑,自然是想好了后路的。”
“嗯?”秦小楼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苏冉俊是个好的,苏家也不错。朝堂上不管是什么人只手遮天,还是皇帝陛下控制着大局的。苏家是忠臣,又有军功,陛下不会薄待了他们。反而某些急出头的人,帮苏家分了天子的疑心,更让苏家显得是忠君之臣。所以啊,你不用担心苏家会有什么事情牵连到家里。”秦军促狭地笑笑,“你要是想嫁,只管嫁过去就好。”
便是苏家没有什么会牵连到秦家,等到自己嫁到苏家,秦家会不会成了别人攻击苏家的武器?
秦军的解释让秦小楼放下了些心,只是到底还是忐忑难定。可是剩下的这些话,却不能宣之于口了。她是秦家未出阁的女儿,担心苏家连累娘家是常理,反过来可就不好了。
“小楼,你自小什么都好,就是心太重。”秦军无奈地看着她,“天塌下来还有爹娘和哥哥在呢,你只管选一个自己中意的人家,做什么总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儿家,所以就不能为父母分忧了?”秦小楼心里沮丧,对秦军故作恼怒。
“哈哈,妹妹你有这个心就好。”秦军大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就让你大嫂安排下去。”
“哎!我有什么意思?”秦小楼色厉内荏,“大哥你可不要胡乱说话!”
“哪里有胡乱说话?”秦军笑道,“小楼是什么意思都没有,都是哥哥自己胡乱想的好不好?”
“本来就是!”
“好好,大不了哥哥以后不找小楼讨这杯谢媒酒喝!”秦军话音没落,秦小楼的小拳头就举了起来。
“哎呀,哥哥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住小楼了拳头了。”秦军鱼尾巴地滑不溜手,从缝隙中转了出去。“小楼,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秦小楼被大哥调侃地一张小脸通红,正想追着出去打他,却突地听到这一句话。
什么啊,不好好读书,链的乱段子。
跺着脚,到底停下了步伐。
就如景天所言,家里人不管是哥哥还是爹娘,都是为着她好的。只是苏冉俊那样的态度,得了她应承的消息,又会是怎么想呢?
☆、29教女
秦小楼这厢猜测着苏冉俊的想法,那厢议亲的事情却很顺利地进展下去。秦家有意帮苏家解围,单单定亲很难达到目的。既然成亲不过是早晚的事情,那么早些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这些天,秦小楼却都未曾见到苏冉俊。
景天整日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着,说着苏冉俊送来怎么样多的聘礼,那些聘礼是多么的精致,多么的难得,多么的举世无双。说着苏家上下对这场婚事是多么重视,说着未来姑爷的英俊潇洒,温润如玉。可是秦小楼却不敢偷偷地去看他,哪怕一眼。
整日里窝在自己的屋子里绣着嫁衣,在秦小楼的记忆里,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她从来未曾这么自觉地安静下来,像个乖乖女似的绣着花。嫁衣是大红色的,据说是娘亲压箱底的宝贝。线是金丝银线,无论是绣并蒂荷还是鸳鸯鸟,都是精致华丽。纵然秦小楼手艺不行,却还是一针一线地细细织就。上一世,她辜负了他的心意,这一世,他可愿意接受她?
婚期定在冬月二十六,京城已经下起了很大的雪,真真是冷到了滴水成冰。秦逸之和秦夫人千里迢迢从秋风城赶来的时候,已经是婚礼的前三天了。苏冉俊的父亲苏誉,听说亲家公远道而来,特意来到秦家拜访,秦逸之亲自到前院接待,两人相谈甚欢。而秦夫人,梳洗了一番后,直奔向自家闺女待嫁的闺房。
“娘!”秦小楼站在门口,远远就看见了自家娘亲,快走几步迎了过去。
“这么冷的天,怎么想着站在门口等?”秦夫人握住她的手,冰凉凉的。“景天,我交待你好好照顾小姐,她任性妄为你们都不劝劝?”
“不冷。”秦小楼讪讪笑道,搂住秦夫人的胳膊,“我很想念娘亲啊,在屋子里坐不住。”
“便是我没来,也没见你日日待在屋子里!”秦夫人点点她的额头,秦小楼如小时一样,瞬间皱起了小脸。
“不过一眨眼,我们的小楼就要出嫁了,成了别人家的小楼了。”秦夫人看着女儿故意的搞怪讨好,笑容绽放到一半,却突然悲从中来。
“什么时候,小楼还是娘亲的小楼啊!”秦小楼依偎在秦夫人怀里,“女儿永远是娘亲的女儿。”
“小楼是娘亲的乖女儿。”秦夫人笑道,展开身边绣好的嫁衣。“这个,是小楼自己绣的?”
“是大小姐自己绣的呢!”秦小楼害羞不做声,一旁的景天接口道。
“绣得真好,亏我当时还想着在秋风找一位巧手的匠人帮你做好嫁衣,幸亏没做。”虽然算不上活灵活现,但是针脚细密,显见基本功有长足进步。不论秦家还是苏家,都不需要小楼精通针线做活儿补贴家用,过得去不会被人说嘴就好。
“还要谢谢娘亲的料子,不是这料子好,我也做不得这样。”嫁衣的料子,是得知女儿已经许亲的秦夫人特意派人从秋风城五百里加急送到京城的。红艳艳的颜色,喜庆而张扬,垂顺的布料,极易显出新娘子的娇俏可人。这是当年秦夫人出嫁时娘家准备的压箱底的布料,到现在终于送到了嫡亲女儿的手里。
“傻孩子,还跟自家娘亲道什么谢?”自家有女初长成,秦夫人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自己养这么大的孩子,马上要做人家的媳妇儿了。
“女人啊,嫁到别人家,就不能和在自己家一样了。”秦夫人知晓秦小楼一贯有些执拗的性子,忧心地说道,“对待婆婆和小姑,可万万不能耍小性子了。”
“恩,我知道。”秦小楼乖巧地答道。
“《闺训》说,婚姻是前生夙分,今世姻缘。教导着女子要娴静恭顺。敬奉公婆,戏彩承欢。搀扶侍侯,纳锭缝连。进服献履,引扇加绵。调和五味,捧递羹餐。缓急答对,焉敢侮讪。钦尊姑舅,更胜椿萱。”秦夫人声音和婉,教导谆谆。
“嗯,女儿知晓。”秦小楼点头。
“《闺训》还有言,夫妻匪易,契注朱绳。冰媒月妁,□相逢。位法天地,蔼睦谦恭。敦质立品,贞烈咸称。赞功警过,化俗移风。仰仗企望,苦共甘同。庸痴丑陋,富贵贫穷。胎元造定,星命排成。饥寒固守,宠辱无惊。牝鸡司晨;刁悍传闻,愧增宗祖,臭遗乡邻。请依所论,如鼓瑟琴。”秦小楼伏在秦夫人膝上,没有看到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只乖巧应声。
“《女诫》云,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秦夫人声音依旧温柔,秦小楼却终于抬起了头。
娘亲在家,从来不强求她学习《女则》、《女诫》什么的,《闺训》虽有学,行为举止没有大的差池的时候也不会有人较真。现在她即将出嫁,娘亲交待些侍奉姑婆的话在情理之中,只是为何会说这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这实在不像娘亲平日里的为人。
“这些话,小楼以为对不对呢?”见女儿终于抬头,目光疑惑,秦夫人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话不好说明,但是该交待的做娘亲的一定要交待给女儿。这些《女则》、《女诫》,她自己自幼深受毒害,知道其害人不浅,所以当年小楼对这些一有抵抗情绪,她就顺势撤下了闺训的教养。
女人一生在世求的是什么呢?一个贤良淑德的名声?一个相敬如宾的丈夫?其实都不是。不过求的,是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按着这些闺训做确实是完美无缺,无可挑剔,但是自家女儿难道生出来就是送给别人家磋磨的?
“传了这么多年,自然字字珠玑,金玉良言,都是对的。”秦小楼嘴上说着,心里却并不认同,嘴角耷拉着。
“那么,如果让你给冉俊纳妾,你会开心嘛?”知女莫若母,秦夫人怎么会看不出自家女儿的小情绪?换了个方式问道。
“我——”秦小楼说不下去了。便是再怎么样,前世今生,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