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
很多年前,少不更事的她曾经问过自己深陷爱情的好友,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爱上一个人?爱上那个人的理由是什么?而那些让他们为之疯狂,失去理智的爱情到底是什么?
她记得那位好友愣了很久,才望着窗外慢慢地说,“有的时候,爱上一个人,就是一瞬间的事,毫无理由,也不是用理智能够控制的。也许只是阳光洒在他脸上的那个剪影,也许只是她望着窗外雨滴的瞬间,也许只是他满不在乎的一个笑,也许只是她楚楚可怜地一滴泪,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可能是心动的瞬间。”
若真要她说,她能说出更动人的词句来解释“爱”和“心动”。
她能够挥笔而就最枯燥乏味的政治理论,能够说出煽动人心的演讲,能够读懂最艰险复杂的利益算计,但对这一段话,她从来就不理解,后来只觉得酸得不切实际,也干脆不想去理解。
心动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是对即将得到的巨大利益的欢喜和期待?
自然不是。
那一种欢喜简单而纯粹,还很短暂。
不是这一种难以言状的酥麻感觉,又不仅仅如此,欢喜和期待有之,疼痛和酸涩也有之,酿成一种五味杂陈的酒,在她的心里慢慢地散开,她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一丝红晕渐渐爬上了她的脸,仿佛被他这样望着,就是一件极满足的事。
今天的她恍惚有些明白了。
眼前的他一身板正的军装,军旅生涯将当初那个俊秀儒雅的书生磨出了冷峻锐利的棱角,唯一不变的是望着她时依旧清澈,永远盈满了关心的眼眸。
“往后不准再说什么死不死的,听到了么?”他少有如此强硬的时候,望着她的时候向来都是温柔而羞涩的,也许是铁与血的战场将他骨子里的那份强势渐渐释放了出来。
她仰头望着他,咬着下唇竟然不由自主微微点了点。
“霏霏……”他低声唤她,被心仪多年的女孩儿用这样甜软而恍惚的眼神望着,她那如盈盈秋水的眼瞳中映的全都是自己,他再也控制不住心里满溢的情感,一声一声地低低唤着她。
这个女孩儿曾经是他遥远的一个梦,她永远都那么聪明,从容,稳重,完美得好像不是这个人世间的人,他明白她这样如明珠一样灿烂炫目的女孩儿,不是他这样的普通人能够高攀得上的,可是爱一个人,不是用理智能够控制得住的。
他也想要把她当做单纯的朋友,甚至是老师,可是每靠近她一分,就多被她吸引一点,不知不觉便泥足深陷,待到他想要逃离时,已经太迟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灭顶。
她并不知道,自己要有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在她的面前做她的好朋友,她总是嘲笑自己的害羞,却不知道自己的垂眸是不想让眼神泄露太多的情感,脸红是因为脑子里窜过不该有的绮思。
她总是那样坦荡,那样自若地把自己当做要好的朋友。
却不知道他在多少个日夜里默念着她的名字,不知道他常常会因为想起她而无缘无故微笑,不知道他不顾一切地从家里逃出来,只是为了她。
如果不认识她,也许他会反感被家里安排一个陌生女人做自己的妻子,但是事父极孝的他绝对不会义无反顾地离家出走。
因为她,他无法忍受自己的下半生要和一个不是她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尽管他很清楚对他而言,她只是自己不切实际的一个梦。
她有着无与伦比的家世,美貌,智慧和性情,她甚至可以算是这个国家的公主,纵使在军中,他也曾风闻多少青年才俊,世家公子争相追逐在她的身后。
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兵士又算得了什么?她的家人又怎会应允她和他这样的普通人在一起?
但是他宁愿永远孤身一人在梦中不醒,也不愿意早晚面对着不是她的女人。
她曾经笑着评价过自己“执拗”,他想也许是的。
她的笑容,他很熟悉,可是就算是在梦中,她也不曾用这样氤氲的眸子望着他,纵然心底知道一切不现实,可他还是选择了放纵自己沉溺。
“霏霏,霏霏,霏霏……”他一脸欢喜地低低叫着她的名字,他想,他没有看错,她的眼中分明是有他的。
“你傻啊,干嘛老叫我的名字?”乔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女孩儿的娇嗔,看得他心里越发灼热。
他咧嘴一笑,身上那股不苟言笑的严肃气质荡然无存,在她面前,他就如个讨着了糖吃的小男孩,欢喜无边。
真的好蠢!哪里像那个清高孤傲的沈绍隽?
她也掩饰不住唇畔含春的笑意,逃避似的低下头去,她善于揣测人心,也善于演戏,永远都知道在何时何地该做出何种得体的行为,可却没有遇过这样最不伪装最不设防的时候,她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该做出何种反应,一时间竟然慌了。
乔霏默默地在心里体味着这份从未有过的感觉,她身边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她却一向将他们视若兄弟好友,大大方方地来往着,便是他,她之前也从未有过任何绮思。
可如今的自己又是怎么了?
沈绍隽望着她,满心甜意,她比上次见又清减了不少,却有一股我见犹怜的少女楚楚风情。
“霏霏,你瘦了。”他过去一向唤她“清如”,却从此突然换了个极亲密的称呼。
乔霏立刻瞪了他一眼,“你才瘦了!还黑了!”
沈绍隽一愣,她却“噗嗤”一笑,打破了原来的有些尴尬的气氛,虽然那一股暧昧的甜意依旧流转着,氛围却是轻松了不少。
第一百一十五章别
“听说你这回一枪打断了张志炎的腿,还因此升了连长,可是大出风头了。”乔霏小脸绯红,鲜有这样小女儿态的模样,俏皮地回过头望着他直笑。
“没有的事儿,”沈绍隽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也泛起浅浅的红晕,若不是在行伍中被晒得黑了,恐怕要红得更加明显,“我恨不得一枪打爆他的头,可恨我的枪法还是不够准,只伤着他的腿。”
“这么狠辣?”乔霏瞪大眼睛开玩笑道,“今后可要称你为‘辣手书生’了。”
沈绍隽可不是真正传统意义上的书生,更不是不杀生的佛门弟子,何况在这样的乱世,他是战神更是杀神,杀人不眨眼,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心理障碍。
哪怕是第一次上战场,面对那样血肉横飞的场景,也不过片刻便克服了不适,下手丝毫不留情面,端着枪悍勇地冲在前面,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只恨他不仅对你有非分之想,还差点伤了你,他这样的混世魔王死不足惜!”沈绍隽的眼中有着寒意,一想到张志炎他便控制不住心底的怒气。
这才是真正的他吧?
乔霏仰头看着他,随着岁月与人生的历练,当初的文弱害羞已经渐渐散去,骨子里冷傲骄矜,霸道强势越来越明显。
她终于有些理解乔星诃了,男人身上的铁血刚练气质比文弱书生气还要惹女人心动,何况他饱读诗书,不同于一般生猛硬派的武夫,俨然是一位将温文和骄悍集于一身的儒将,这样的特质很难让人不心动。
她阅人无数,五星上将也认识不少,可在她的那个年代,更讲究的是现代化的军队,鲜少有真刀真枪地上阵厮杀,将军们多数没有经过真正的战场洗练,不过是一场又一场政变时具有威慑力的武器,平日不过是坐在屋里打嘴仗,耍手段,和沈绍隽这样职业而纯粹的军人没有可比性。
他身上的铁血和悍勇的气质更是他们远远不及的,而正是这份独特打动了她。
两个年轻人相对而立,并未过分亲近,只是极寻常地说着话儿,连手都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看上去和他们任何一次见面闲聊没有任何差别,却莫名地让人感到一股甜暖的亲近。
“那被擒的张志炎现在如何了?”她的心中淌过一丝暖意,只因为他的在乎。
“校长说暂时不杀他,将他软禁起来了。”他有些气恼不平。
“张志炎没什么脑子,杀不杀他倒也无所谓。”乔霏笑了笑,“何况他胡作非为惯了,结怨太多,我们不杀他,自然也会有人来杀他,倒是你,伤好了么?”
他微微一怔,似是早已忘记了自己曾受过伤,顿了几秒钟才赧然道,“那点小伤早好了。”
不过是在战场上被弹片划过手腕而已,根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伤,只是戴国瑛为了树立他这个典范军人的形象,对他的伤嘘寒问暖,政工干部们更是大肆宣扬他的英雄事迹,闹得连乔霏都听说了,让他真是觉得无地自容。
“疼不疼?”看着他手上的弹痕,她柔声问道,伤痕看起来早已愈合,只是那狰狞的模样告诉她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
没有经历过枪林弹雨的她很难想象出那样的场景,如果弹片划过的不是他的手,而是眼睛,喉咙或是其他要害部位,结果该有多么的恐怖。
沈绍隽摇摇头,眼神沉了下来,“我们一起的十个同学,战死了一个,重伤截肢了两个,还有三个轻伤的躺在医院,**军的死伤虽然不如军阀的惨重,但也是活生生血淋淋的。”
和他的同学们相比,他实在不好意思提自己的小伤。
“古来征战几人回。”乔霏肃容叹道,“同胞之间互相残杀,本属不该,但如今的华夏非暴力**无以挽救。”
“校长也是这么说的,军阀和帝国主义压迫着我们,如果没有同生共死的决心,就不可能解除此种压迫,我们每个人都竭尽个人的力量,以生命交给党,交给**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对得住国家,对得住人民!”沈绍隽坚定地说。
乔霏心中微动,戴国瑛的洗脑很彻底,没多久功夫就让沈绍隽对他推崇备至了。
“不错,我们每个**党人都是卢先生的信徒,只有精诚团结,才能为华夏争取独立自由,虽然再也看不见卢先生了,但是他的精神是不死的,我们必须要为完成他的志愿而奋斗!”
乔霏一口一个卢林,正因为卢林是**党的一面真正的大旗,就算戴国瑛掌握了兵权,也不得不将这位已经去世的曾经领袖奉之若神,他的一切鼓动也都只能暂时打着卢林的大旗,但是在他的亲近学生面前,他恐怕会开始“去卢林化”,故而她也必须时刻提醒他们,不要忘了谁才是正统。
“不错!”他最喜欢听乔霏大发时议,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可敬可爱,既是他心仪的女孩儿,又是他最亲近的同志,甚至是他尊重的老师,“霏霏,你说的对极了!你可知道学校里的政治教官只会照本宣科地读文章,根本讲不出什么道道来,比起你差得太多了,每次上课我打着呵欠想睡。”
乔霏是连大政治家卢林都点头称赞的政工人才,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和军校里的政治教员层次自然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他们学校所用的启蒙教材还是她亲自写的《醒》呢,两者的水平哪能相提并论,是以受乔霏影响颇深的沈绍隽,对军校的政治课提不起半分兴趣来,觉得他们所说的比北平大学的政治口号还要空泛。
“是么?”乔霏抿嘴笑道,“我一度还想像你一样去报考军校呢。”
对中洲军校里将来的将官们,乔霏一直没有死心,她深知军权决定了政权,只有争取到了他们的支持,才有可能在将来的斗争中取得胜利,因此总想着从戴国瑛的碗里不着痕迹的分一杯羹。
“不行!”沈绍隽皱眉,态度比乔绍曾和乔星诃还坚决,“战场太危险了,刀枪无眼。”
乔霏微愣,她可从没想过要上战场,她根本不是那块料,耍耍政治手段还行,在治军打战上她简直与瞎子无异,只想着做个政工干部,在戴国瑛的眼皮子底下做些手脚,可在沈绍隽的心里却认为军校的学生理应上战场,根本没想到政工干部这茬。
她见到沈绍隽这样严肃得没有商量余地的霸道神情,却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怎么不行?”她不服气地看着他,“如今是男女平等,你都能上战场了,就不许我去?你这是歧视女性!何况我听说从这一届起,军校就招女生了。”
“你,反正你别去。”论口才,他是决计说不过她的,他本就讷于言辞,何况是在她这么个伶牙俐齿的人儿面前,只能是干着急。
乔霏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紧张的模样真是有趣,让一向心静无波的她瞬间变得无比愉悦。
她从未发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恶趣味。
“你若是伤了,我比自己受伤还要疼上一百倍。”那个木讷的他憋了半天总算红着脸憋出这么一句话。
乔霏的脸也“唰”的一下红了,他怎么可以把这么肉麻的情话说得如此顺口,她又为何因为这样一句话而心荡神驰不能自已?
“你真是个傻瓜!”乔霏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脸烫得都快着火了。
沈绍隽难为情地笑了笑,脸上的温度不比乔霏的低。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安排?会离开上海么?”乔霏抬眼望他,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他应该要随着大军开拔南征北战,只是不知道他被分在哪一路军力。
“我被分在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具体要往哪里调拨还不知道,但应该是不会留在上海了。”沈绍隽的语气中有着期待,他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那是他一展长才的舞台。
“那就愿你我早日在北平再见了。”乔霏低笑道。
“嗯,你要多保重。”他望着她,心中激荡,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才是,虽说是奋勇杀敌,可也要多爱惜自己的身体。”临到分别时,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往常她可以泰然自若地和他分别,如今却有千言万语想和他说,却又不知该说哪一句。
他与她感受相同。
“晓得了,我送你回去。”
“还是我送你一段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不由得相视一笑,羞涩中带着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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