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弥漫着低气压,总统府数日灯火通明,各路大员纷纷应招赶来。
不到四天的时间内,戴国瑛连续三次召集高级幕僚,紧急磋商对策。
一大批高级将领和幕僚都向他建议,以当前两军的状况,上海殊难固守,战略上不应为与敌争一城一地的得失而过早投入大部队消耗决战。
“绍隽,你怎么看?”戴国瑛习惯性地征询自己心腹爱将的想法。
“卑职以为,在上海作战损失较大的部队一律撤往后方整补,仅在上海留少量部队作象征性抵抗后主动撤离,以图保存实力,贯彻持久抗战之方针。”沈绍隽正色道。
戴国瑛点头赞同,但是心中依然摇摆不定,就这么放弃上海总觉得不踏实。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老迈的宋慕德大叫大嚷的声音,连忙有人开门出去,原来是宋慕德得知戴国瑛有弃守上海的念头,特地赶了过来直闯会场。
“上海是联合政府首都,为国际观瞻所系,又是卢林先生陵寝所在,故都北平已经沦陷了,若再弃守上海,将来我们有何面目去见卢林先生?你们这些兔崽子对得起卢林先生的在天之灵吗?……”宋慕德是党国元老,就连卢林当年都要对他敬重礼让,戴国瑛对他更是礼遇有加,他说的话无论在哪儿都是极有分量的,这一番劈头盖脸的怒斥,果然让所有人脸色一变,会议室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慕公言之有理,再研究研究吧。”迟疑不决的戴国瑛走出了会议室,只留下了这一句不置可否的话。
乔霏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知道沈绍隽的战略是正确的,若按照宋慕德的说法死守国都,最后不仅要赔尽精兵强将,还会引发倭人的仇恨报复心理,将这种变态的情绪发泄在无辜的国民身上,继而对国民进行疯狂的屠杀。
但是她也能理解戴国瑛的顾虑,沈绍隽作为军机幕僚可以只着眼于国内的军事因素,因此可以做出单纯正确的判断,而戴国瑛却不得不考虑弃守国都在国际政治层面的影响。
这一场战若是不多加抵抗固然可以保存实力,但是一定会被国民认为联合政府懦弱,从而对戴国瑛大加攻讦,无疑又给了保皇党和党内的捣乱分子可趁之机。
从政治层面上来说,这一场战一定要打,还要集中兵力狠狠地打,就算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打出血性。
“绍隽,等一等。”众人步出会议室之时,乔霏喊住了沈绍隽,作为戴国瑛的嫡系心腹,即使政治宣传部的部长都无法参加这次会议,她还是能够列席会议。
听到这一声唤,原先脸色都紧绷着的众位同僚脸上都染上了一丝暧昧的笑意,有几个长辈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沈绍隽的肩膀。
沈绍隽无奈地笑了笑,却是知道乔霏的性子,家国大事在她心中永远都重于儿女情长,现在唤他绝不可能是要和他互诉衷肠的。
“现在要赶到军部里去么?”乔霏赶上他,两人的面容中都有着一丝憔悴。
沈绍隽点点头,不由自主地伸手帮她拢了拢发髻,这几日两人虽然有见面,却鲜有交谈,他看着她日日眉头紧锁,也不是不心疼的,只是国难当头,谁都顾不上那么多了。
“去你车上吧,有些话想和你说。”乔霏想来想去,如今还是只能指望他了。
沈绍隽的司机很体贴地下了车,外人以为这小俩口只是在车内互诉衷肠,倒也不会生疑,这里反而是最秘密的谈话地点。
“姑父最后一定会采纳慕公死守上海的主张。”乔霏开门见山。
“为什么?”沈绍隽语气微怒,死守上海分明是不明智的,没有一个将领会赞成这样的主张。
“因为上海是国都,他担不起卖国贼这个骂名,所以最后的方针一定不可能是象征性防御,而是永久性防御。”乔霏叹道,“他的决定一下,必定没人愿意临危受命,主动去接守城这个烫手的帅印。”
沈绍隽不语,满腹不满,换做是他,他也不会接,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而且输得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
“如果是要死守上海,你们第一军一定会被拉入保卫首都的序列,你就算是避也避不掉,倒不如主动点接了这摊差事。”
“我接有什么用?这帅印也轮不到我。”沈绍隽苦笑,虽然是军长,但他还没有资格指挥这样一场大的战役。
“这个烫手山芋没有人肯接,我准备让胡杰来接。”乔霏长长呼了口气。
第二百一十九章密谈
“胡杰?你疯了?”沈绍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个选择大胆得近乎荒谬,胡杰这个人选简直比他自己还出人意料。
“不然你觉得还有谁愿意接这个差事?难道要宋慕德来守上海么?”这一战太重要了,无论是谁她都不能够放心,所以她一定要找一个自己能够影响到的人。
沈绍隽沉默了几秒,胡杰这个人选乍一听是觉得不可思议,可是细细一想,也并不是不可能,他也曾经是三军统帅,从资历上来说自然有资格负责守卫上海,若是没有人愿意守上海,他接了帅印倒算是将功赎罪。
“所以我才要你主动请缨参加上海保卫战,只有你在,姑父才有可能放心让胡杰接帅印。”沈绍隽是戴国瑛最亲信的手下,又具有牵制胡杰的实力,戴国瑛生性多疑,也许面子上对胡杰推心置腹,并许以重任,但对胡杰绝对不可能放心,只有让他的心腹看着胡杰,他才会把军队交到胡杰手中,当然也不排除他架空胡杰甚至倒打一耙的可能。
沈绍隽却没有像过去一样立刻应下,反而是微微皱着眉头,难掩忧色,这一仗在他的意料之外,“第一军仓促成军,来守上海……”
虽然是赫赫有名的猛将,带着手下的第一师南征北战,但他坐上第一军军长这个位子还没有几日,随着全国各地部队源源不断地涌入,为便于协同指挥配合作战,军委会将不同军系的部队凑在一起,编制了新的军级番号,而升任的新军长,也有可能是非本派系的长官,从而打破了军队长期以派系圈定部队统率范围的怪圈。
而沈绍隽的第一军就是这样一支临时拼凑而成的军队。沈绍隽这个军长还兼着第一师的师长,第一军下辖三个师,除了第一师是沈绍隽的嫡系命脉之外,另外两个师都是纯粹的杂牌军。
其中第二十八师是由两个省级保安团和已被撤销番号的旧军阀残部合编而成,第十七师则是由早年山东的一支地方部队改编而来的杂牌军,由于战绩不突出,伤亡又惨重,曾经被裁撤,几经周折,被拨编到了第一军。
所以在这三个师中。只有第一师是戴国瑛的嫡系宠儿,也是真正得之于革命军的正宗血脉。
乔霏微微一愣,她只知道第一军是日后威震抗倭战场的铁军。是革命军中一支传奇部队,这个军在抗战时期曾经被军委会当做整个华中战场的战略预备队,几乎每一场硬仗都活跃着第一军勇猛的身影,它的赫赫战功也使倭军恨之入骨,并咬牙切齿地称之为“支那第一恐怖军”。
她没有考虑到的是。这支军队其实是在抗倭战火中仓促诞生的,它的桂冠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凭着在战场上真正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战功脱颖而出,才享有了后来突出的地位和声誉。
这个时候的沈绍隽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来与新并入的两个师进行磨合,如果立刻让他带着第一军上战场恐怕的确会存在问题。
一直以来她都将沈绍隽想得太强大了,认为他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打胜仗。这其实是潜意识作祟,她根本完全不了解军事,沈绍隽之所以常胜。是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军队也明白时势,懂得在合适的时候做出正确的判断,而她的想法显然太一厢情愿了,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身上,而没有顾忌其他的客观因素。
想到这里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也许会因为自己贸然的举动而改变历史的走向,甚至害他送命。
车中沉默了一阵。沈绍隽开口了,“我会向校长请缨的。”
“第一军能做好准备吗?你不必顾虑我,方才是我没有思虑周全。”乔霏难掩忧色。
“这样的决定自然不可能是你随口一句就能影响到的,我总不能拿我那些手下的命来讨好你吧?”沈绍隽坦荡地笑了起来,“其实想想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太多时间磨蹭,只能在战争中磨合了,如果校长下决心死守上海,就算我不主动请缨,第一军也是逃不掉的,况且军人就应该不恐战,不惧死。”
“等他决定一下,你当场就向他请战,”乔霏略一思忖,“那时候的他肯定最好说话,你尽管向他要最好的装备和军官,争取在最快的时间提升你们第一军的战斗力和装备。”
各个军队都成天向戴国瑛要钱要粮要装备的,没理由沈绍隽就要做个老实人,既然要上战场打战,就必须给他们配备最好的装备。
“我知道了,”从军这么多年,这些道理他也明白一些,“你特地来找我,肯定不止是要说这个事,还有什么想法?”
乔霏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如果不惜一切代价死守上海,守得住吗?”
“我看没有守住上海的有利条件,本来就军心不齐,所有人都知道死守上海是错误的主张,为着一个宋慕德就要军士们卖命,有几人会情愿?恐怕大部分人身在江南,心已到了江北;而且部队刚刚进行调整,无论是谁来做主帅,长官部都是临时凑合而成的,所指挥的部队也是临时调拨的,就算是胡杰来守,这些部队他过去没有指挥过,不了解各部队的情况,也不了解敌人的情况,这一战没有胜算。”
“其实宋慕德的主张未必就不是正确的,除了国际影响之外,我们还有经济命脉,上海这座大都市有太多民族产业,如果我们太快放弃,这些产业来不及迁往后方,一旦被倭人得去,无疑就增加了他们的实力。所以这场战要打,但不是硬拼,我们绝不能把自己的精锐都耗在这个战场上,必须且战且退,我们的目标不是死守,而是争取时间。”如果今天主政的是卢林,她自然可以把这些话坦然相告,但是戴国瑛并没有他那样的胸襟和气度,乔霏这样一个外行人的话,他是绝对听不进去的,所以她只能从沈绍隽这里下手。
“恐怕不容易,一旦在上海开战,这里一定是主战场,倭人一定会调拨大批军队,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他们周旋并不容易。”
“‘游军之形,乍动乍静,避实击虚,视赢挠盛,结陈趋地,断绕四经’。我虽然不懂行军大战,可我觉得这句话用在这场仗上也未尝不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尽量不和他们正面相抗。”
“在正面战场上敌进我退,那上海一天就沦陷了。”沈绍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难道死守上海只有你们第一军么?我说的战术只适合你们第一军,到时候投入战场的数十万兵士自然会吸引倭人的注意力,你们只需要在后方骚扰,歼敌数量也未必会小于正面战场,还能在最大限度上保存自己的实力。”
沈绍隽微微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如果在大战中他还只顾着保存自己的实力,不敢与敌军硬碰硬,只靠着小股骚扰得甜头,那就不是那个充满了血性的战神了,还会被整个革命军传为笑柄,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乔霏讪讪地笑了笑,沈绍隽自然有自己的战术,有岂用得着自己这个外行人教呢,“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你一定要记得保存实力,倭人说要三个月灭亡华夏,我们就拖它三个月,把它的气焰打下去。但是死守真的没有必要,你的话姑父还是能听得进去的,多劝劝他吧。我知道他一心指望着倭人侵犯了列强的利益,让列强居中调停,这是根本不可能的,现在列强自己的经济形势不好,一个个自顾不暇他们哪里敢强硬地挑起战争,全都奉行绥靖策略,是绝对不可能为我们出头的。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若有一日倭国真的入侵华夏我们必须用持久战耗死他们吗?”
“你那篇文章当时根本没人在意,没想到如今一切都成真了。”
乔霏点点头,“既然要持久战,我们就一定要保存实力,千万不要在这场仗里把自己的元气给耗尽了,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其实把战场选在上海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沈绍隽长叹一口气。
“可惜这战场不是我们选的,而是倭人逼的。”她又何尝不知道,以大量兵力集中淞沪,既削弱了华北抗倭战力,又未保住沪杭地区;而上海、南京失守,长江门户洞开,对武汉和华中腹地威胁极大,这自然不能被视为是战略上的成功。
“最最重要的一点,到了不能再战之时,你一定要记得提醒姑父有序撤退,切不可贸然乱撤,若是大批军队集中在公路上一定会成为倭军轰炸目标,到时候就是平白被炸死,一点价值也没有,撤退有的时候比进攻还重要,若是撤退变成了溃逃,那么损失无法估量。”虽然具体的战况她无法预测,但是有一点却是清楚的,革命军在抗倭战场上,常常会出现无组织地大溃逃,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第二百二十章激战
沈绍隽心中一凛,这一点是他一直疏忽的,如果要死守上海,无疑会有几十万军队投入这座城市,一旦撤退,的确是个庞大的工程,虽然长期在国内征战,但是这么大规模的战役还是他第一次参与,又是要面对倭国这样强劲的对手,并没有太多经验,而其他军官将领也都是如此,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上海真的守不住了,戴国瑛只要一句“回撤”,就会出现所有部队都一窝蜂疯狂撤退的情形,到时候乱哄哄的一片,所造成的伤害恐怕不逊于在战场上的损伤。
这一场死守上海的仗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将领的支持,但是戴国瑛决心已下,军令如山倒,纵使不赞同,一接到命令,所有的军队都迅速行动起来。
相较于将领们不乐观的态度,华人们却对保卫上海十分支持,已经失去了北平,如果再失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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