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引发争执这种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抓住,她终于决定不再欺骗对方,不能背叛他的信任。
因为赵宣,和她背负的秘密,同样重要。
她几步上前,拉住了赵宣,声音压低甚至带了一丝恳切:“殿下,请容我先告诉您一个秘密!”
赵宣脚步为之一顿,居高临下,看着她恳求的眼神,心想,她又要骗我什么呢。
可是,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动摇。他淡淡道:“直说。”然后颔首示意周围的人都退开。
他还愿意听的。
赵佑媛心里不知是安慰还是踟蹰。在她把赵宣看得无比重要,心生依恋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的——迟早避不开这样一天。
她看向一旁无人的露台,于是顺着她的目光,赵宣走到了那里。赵佑媛随即跟上,跟在他身后,声音压得很低:“殿下,我其实……”
要说出这话,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他不仅是自己的监护人,还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放心的依靠。
而说出这个事实,就意味着,从今以后,也许就会失去这一重庇护。
很有可能,她就要离开皇室,自己去谋生了。
可是尽管如此,她不想欺骗他,她渴望他能知道自己的身世,投注于自己真正的、属于个人的关心——摒弃了家族这一重的义务。
声音很低,那是她的迟疑。
“殿下,我其实……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第61章
在赵宣难解的眼神中,她终于一鼓作气,把这个打算带到坟墓的秘密说了出口。
“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或者说另外一个宇宙。我是穿越过来的人!”
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说出这几句话,而后久久未有回音。
她的心狂跳,似是在等待审判一样,等待他的回答。
四下一片寂静无声。
赵宣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
他似乎看起来是不信的,但实则这几句话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强烈,他习惯性地保持了平静镇定之后,心中却掀起了惊天狂澜。
这是一个足以颠覆任何听者三观的事情。
即便经历无数风浪如赵宣,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内接受。
穿越?另外一个宇宙?
多么的天方夜谭啊。
换了任何一个人,大概都会哂笑置之,不予相信。
——她会是欺骗吗。
可是她的目光未有犹疑,她的神色也是忐忑的……是一种在道尽了秘密后,对前路未卜的忐忑。她在等待着自己的审判。
是的,不会是欺骗,她虽然不是顶聪明的人,却也不会用如此蹩脚的、颠覆别人认知的可笑说法,来哄骗他。
可是赵宣真的很难以接受这样的说法,他人生的前二十年的认知都受到了冲击。
。
他没说信或不信,只是不动声色地问道:“这和你们,以及复制人谢婉泱,有什么联系么。”
“有的。”既然已经道出了最深处的秘密,也就不再隐瞒其他,赵佑媛一股脑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详实地交待。
她不想欺骗赵宣,她想对他真诚。
。
“为何我与谢清琸会到扬子江,这个说来话长。”
“穿越后,我遇到一场车祸,之后被送进医院,最初醒来时是失忆的。后来恢复记忆,却并不敢说出实情。因为那时我身无分文,无依无靠,如果坦白了身世,怕遭到被皇室遗弃。”
这样的担忧不无道理,以那时赵宣对她非亲非故的态度,也许真的会失去皇室供养。
“后来,我收到了一个莫名的信息,对方知道我的来历,告诉我如果想要回去,就要想办法进国子监。我那时……对这个世界不安惶惑,没有亲人朋友,每天都想着能回去,想着进了国子监也没什么损失,于是在害怕之后就照做了。”
所以申请转入国子监不被允许后,才会有把袁丽羽拉到操场上暴打一顿的经过,一方面是确实被惹怒了,另一方面也希望让宗人府重视此事。结果袁丽羽却因此搞出了一场强烈的舆论风波,却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可是等进入国子监后,预想中的离开却并没有实现,对方反而进一步要我取得谢清琸的极度信任。我想,对方要我获取他的信任,一定是想对他不利,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我还是不愿意施为的。同时我也对他们的目的感到怀疑,想要查清楚,于是就想办法接近谢清琸。”
“因为直接获取他的信任太难,我也做不出骗取别人信任的事情,于是在权衡之后,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判断国子监是有内奸的。后来从西沙回来后,他告诉我,想配合演一出戏,麻痹敌人,将对方引蛇出洞。”
“我们俩装作情侣,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对方在观察了几个月并试探了几次后,果然信以为真,于是就有了后面这一些事情。”
“让我带谢清琸去扬子江边指定的地点,我们猜测,他们想要对谢清琸做的,就是剑桥公爵所听到的‘一场看似失败但实际上成功的绑架案’,只不过因为谢婉泱的突然出现,一切计划、布局都乱了。”
“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到此为止。”
。
她讲的清晰明了,身世的来源、事件的始末,回答了赵宣所有的疑问。
不是欺骗。这从她的眼神、面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可以判断出来。
她也没必要编造这样逻辑缜密的谎言,所以赵宣由不得不信。
他理智地分析着,判断着,接受并消化这套信息量巨大的说辞,以及“穿越”这种前所未闻的说法。
好吧,假设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
在所有的一切都明了后,一种意难平的心情,却浮现在他心头。
。
赵佑媛说出这番话,意味着,把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底,秘密,甚至和他人的交易,全部都讲出来了。
她几乎是破釜沉舟一般地在赌,胜则满载而归,败则一无所有。
她如此坦诚,可是,赵宣却并不感到愉快。
因为,她一开始,并不打算对他坦白的。她先前犹豫的、顾虑的态度,都看在他眼里。
她之所以会选择坦白,也不过是为了——为了维护谢清琸吧。
认识到这样的现实,反而让他更感到心中酸涩难耐。
她是为了另外一个人,才选择对他讲实话的,那个人在她心中,是如此的重要。重要到,她可以为了他,讲出心底的秘密,背负巨大的风险。
而这个人,却不是自己。
。
良久,赵佑媛忐忑地等待太子殿下的反应,在无比漫长的时间后,他淡淡道:“你之所以选择说出这一切,是为了不让我迁怒谢清琸,是吗?”
啊?
赵佑媛一愣,不能明白话题为什么这么跳跃……
如果赵宣是个严肃顾及政治的人,此刻应该至少问一下,对方具体说过哪些话,什么时候与她联系等等细节吧?如果他是个八卦心很强的好奇宝宝,此刻也应该问一下,虫洞通道长什么样子,另外一个世界的大宋如何吧?
可他却怎么问了和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个问题,甚至让她不知所措?
她确实是讷讷不能言,只听赵宣继而道:“假如我没有询问,假如我并未动怒,也许你依然会对我守住这个秘密——你的心,并未对我坦诚。”他用的是陈述句,根本懒得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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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太有道理,赵佑媛无言以对。
要是赵宣不问,她可能还会在心里权衡一段时日,可能还会在其他契机的逼迫下,才会考虑是否坦白。
但是今天,他对谢清琸的反应过激,让她感到情势不对,才一闭眼讲了实话听天由命。
被犀利地揭穿,赵佑媛有点赧然:“殿下,我的动机并不重要,我讲的这些经过,才是您需要听的,不是吗?”
“不,很重要。对我来说,很重要。”赵宣一字一句,不容质疑。
你对我坦诚与否,我很在乎。别人可以欺骗我,但唯有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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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直直地盯着,没有躲闪的余地,赵佑媛垂下眼,她觉得自己蔫了,在西沙群岛面对恐怖分子时都没有短过的勇气,在这一刻竟然都泄气般的消失。
“我心中有顾虑,其实也并不愿刻意隐瞒殿下……就像现在,我道出了实话,那我还是皇室的人吗?”
“不会,你永远是……”赵宣顿了顿,突然不知该如何对她定位,却竭尽温和道:“我会永远照顾你。”
“即便你不是我族亲,我也养得起你。”
这句话,伴着春风拂过耳畔,赵佑媛的心里好像过了一道电流一样,瞬间痒痒的不知所措。
“所以你再也不必因为顾虑这些而欺瞒我,因为我永远不会抛弃你。既然方才你说,你和谢清琸只是为了蒙蔽敌人,才做出了表面交往的姿态。那么,现在告诉我……”赵宣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直接看穿她的内心,“你,喜欢谢清琸吗?”
终于还是把盘旋心头多时的话,问了出来。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小时候第一次跟随外交大臣出访巡视时,都没有这样,期待着却又惧怕听到答案,看着对方的眼睛却又只想转开视线。
这样的经历太新鲜了,他却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忐忑的滋味太不好受,他想,只在她身上体验过一次就够了。
所谓紧张的心情,无非是对未来的形势没有信心,而没有信心却是因为太过在意。
再优秀的人,在极度在意的人面前,也是无法保持笃定淡然的。
“告诉我,你喜欢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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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宣抛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重磅,全是赵佑媛未曾预料过的。
此刻扪心自问,谢清琸无论从哪一方面都是极其优秀。她也确实欣赏他,却只是以朋友的角度。
于是在赵宣凝望又期切的眼神中,她摇了摇头,如实道:“我和他是朋友,欣赏他,希望帮他,也希望为自己解惑。但是暧昧的心情,是没有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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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赵宣似乎神情松动了一些。微挑的眼睛有一丝漂亮的光一闪而过。然后他笑了一下,俊秀的容颜看起来竟有些释然的意味。
而方才隐隐压迫的气势,忽然松快了很多,连周围流淌的春风,似乎也是雀跃的。漫射下来的阳光,也比先前更为畅怀。
“既然你与他并非出于真心,也并未喜欢过对方,那么现在,也就没有必要再维持这种关系——你们的伪装,可以结束了。”
赵佑媛怔然片刻,她没想到赵宣管得这么宽。
是因为她终究不再是皇族中人,身份配不上谢清琸了吗?
见她迟疑,赵宣分析了一下局势,当然更为了掩饰他的私心:“你和他既然并非真正走到一起,而是为了蒙蔽敌人所施计策,那么,对方在扬子江的计划被打乱后,你和他的伪装,也就等同于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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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扬子江一夜,是多方势力的角力,才导致了眼下的状况。
复杂的事情,多变的立场,纷繁的头绪,是要有足够的智慧去分析的。
站到敌人的立场上,他们是意图对谢清琸做什么事,但中途被搅乱了,后来发现谢清琸竟然叫了安保车,带着快艇离开了——这不是摆明了人家一早有准备吗?
这不是摆明了人家知情吗?
这不是摆明了人家在打脸吗?
要对方脾气不好,现在都一定恼羞成怒了,逗我玩呢,还逗了我大半年,你好样的啊!要是他们俩又没什么权势的话,现在对方估计都要想办法neng死俩人了。
所以,确实,她和谢清琸已经没有伪装下去的必要了。
当下和谢清琸提出这件事,是时候吗?他的“妹妹”还躺在疗养院里,他此刻的心情,恐怕不适宜谈论这些。
只是在太子殿下那竟然隐含期待的目光下,拒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更何况,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
最终她还是答应道。
确实是没有必要继续维持这样的关系了。国子监做戏这半年,不知道拉了多少仇恨,现在赵宣已然对一切知情,他知道该如何行事,她也没有必要自己去追查幕后人了。
放下心中这些包袱,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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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秘拿着特情局送来的密件,远远只看到太子殿下和宗姬去露台上密谈了很久。
从很冰冷的神色,慢慢开始缓和,最后冰雪消融,再后来如和风霁月。
他心里感到讶然……哗擦,宗姬真有一手哄殿下的好本事!
一出手就是这么牛叉!要知道殿下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啊。点赞,必须往死里点赞。
他敬佩得五体投地之余,目光投诸到一旁倚着窗边的谢家少爷身上。
记得他以前同太子殿下的感情向来是不错的,宫闱有些不方便的事情,他还会送点人情给殿下,譬如说去年宗姬的身份谱册。可是这段时间,为什么却隐隐地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了罅隙?
三秘走到近前,得到赵宣颔首示意后,来到他身边,将密件呈给他。
感受着太子殿下心情渐佳,三秘心里不由深深感激宗姬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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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情局出手,天下我有,很多资料伴随着水落石出的真相而整理汇报。赵宣看完那些文件,扫到一旁待命的赵佑媛,忽然心里动了一下,问道:“要随我去看一下么?有一个人,也许你可以见一见。”
其实见人是假,他希望多留她在身边看几眼才是真。
这个人,指的自然便是前段时间在朝贡大典开幕式上,妄图挑起宗姬矛盾的袁丽羽。可惜她的阴谋未能得逞,两位宗姬也没有因而反目——倒是赵佑婕还欠了赵佑媛一个人情。
跳梁一顿倒头来把自己栽进牢,还成全了对方,这样的事迹听起来真是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赵佑媛已经对这奇葩事迹有所耳闻,她迟疑了一下,看向谢清琸。他还在病房门口,视线相对时,她冲他摆了摆手。
却不防被身边的太子哥哥拉住了手腕,亲自带着离开。
在坦白了身世后还能得到这样的对待,赵佑媛一阵受宠若惊,心里也有一些别样的情愫和感动,像汩汩流水,浸润心头。
肺腑里暖流涌动。
。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