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坐在她对面,看她昏昏欲睡的模样,眼中闪过笑意,想了想,就将身后挂起的窗帘放下了,遮去窗外经过的视线,扶着缝合的左臂,换了个位置。坐到中间。
车里一暗,余舒猛地一抬头,睡眼惺忪地看向薛睿,就见他放了只软枕在膝上,拍了拍,轻声对她道:
“靠这儿睡,舒服些。”
余舒纠结了一下,忍住往上趴的欲望,摇头道:“不要,你也累了。等下我睡着了,再不小心碰到你的伤口,就坏了。”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又拍了拍脸蛋,整个人就清醒了一些。
“你真不睡?”薛睿向她确认道。
“不睡。”
“那好,”薛睿说着,就将膝上软枕拿起。手一伸,放在她的腿上,接着身子一歪,曲起两条长腿,下一刻,就枕了上去。
“。。。。。。”余舒看着躺在她腿上的薛睿。一时无语。
“我睡会儿,你腿麻了就叫我起来。”薛睿低沉的嗓音显得有些疲倦。
余舒眼神软了软,“嗯”了一声。看看他放在身侧的左臂,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以防他睡着以后动弹。牵扯到伤口。
薛睿闭上眼,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原本他只是逗逗她。想着休息一下便起来,可是这枕头实在合心,他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而余舒则四平八稳地坐着,低头看着他睡着的侧脸,一路上,都没再阖眼。
***
一行人回到京城,已经是黄昏日落。
薛睿顺路将余舒在忘机楼放下,便带着活人和死人去了大理寺的方向。
进宫之前,他要先向顶头上司,大理寺卿郭槐安报个备,毕竟皇子暗杀钦差这么大一件事,他一个人面圣有压力。
余舒一回到后楼上,便直挺挺地躺倒在床上,只觉浑身僵硬,动一动都发酸,心中是想:
这给人当枕头的活儿,别想她有下一回。
“姑娘,晚膳和热汤都备好了,您是先吃些东西,还是先洗一洗?”小晴走进来,弯腰在床边问道。
余舒掀了掀眼皮,呻吟一声,有气无力地说:“都放着吧,我睡一会儿,过上一个时辰再把我叫醒。”
小晴蹲下来,伸手道:“奴婢给您捏一捏?”
“嗯。”
在侍婢不轻不重的力道下,余舒很快就打了鼾。
而另一头,薛睿去了大理寺,找到正在翻看公文的郭槐安,将发生在沛县的事情如此这般禀报了一番,将余舒也说了进去,从头到尾却没提宁王一个字。
至于他是怎么刺死了杀害周磬的凶犯,他早准备好了说法:
“。。。。。。我察觉犯人就在酒楼当中,然而找不到周大人的头颅,一筹莫展之际,便想起我义妹的断死奇术,让人送信给她,请她卜算,她接到消息,就跑到沛县来找我,多亏她帮忙,我才识破那个牛二是凶手,并且在酒楼地窖中找到了周大人的头。”
“后来我义妹自省,算出她昨晚会有一场杀身之祸,我于是怀疑是那犯人又要行凶,便早早防备,布下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谁知我一时失手,竟将他刺死了,自己也受了伤。”
薛睿是一脸的懊悔,郭槐安尚没听到那两样证据的部分,还有心情劝慰他:
“此事情有可原,无需忧虑,何况那犯人本就是一个死罪,你杀了倒不碍,只不过。。。没了他的口供,就不知那主使者究竟何人。”
郭槐安还在可惜,薛睿就扔下一个重磅的消息:
“人证是死了,可是下官在死者身上找到两样相关的证物,带了回来,请大人过目。”
“哦?快拿出来,我看看。”
薛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并一块腰牌,递到郭槐安手上。
不多时,就看到郭槐安变脸。
那信就不说了,白纸黑字地指向了刘翼,而那块腰牌,薛睿认得的,郭槐安怎么会认不得。
他不光认得这是皇子府上的死士腰牌,他更认得这是哪一位皇子府上的。
“这。。。。。。”
“下官欲进宫禀明此事,大人是否同行?”
郭槐安心里为难极了,手中两样东西,沉的压心,他如何不知道这案子往下查下去,或许会落得一个难以收场的局面。
可是身为大理寺卿,他又不能坐视不理。
“此事,薛相知道吗?”郭槐安问的是薛凌南。
“我刚一回京,便来见大人,未有往家中送信。这件案子,是下官奉旨查办的,家祖不会插手。”
迎上薛睿平静而又坚定的目光,郭槐安暗叹一口气,收起那两样证物,道:
“罢了,我与你走一遭。”
薛睿拱手道:“谢大人。”
有郭槐安作陪,他更有信心,皇上不会因为作案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私瞒包庇,不同太史书苑冤死那个女学生的案子,暗杀钦差这一件案子,必当有个交待。
第五百五十七章 意料意外
“失手了?”
刘灏听到沛县回来的探子禀报,脸色沉了下来。
来人深深弯着腰,没敢抬头:“属下亲眼见着,薛睿同一个年轻女子一起上了马车,应该就是前两天偷偷进了酒楼的那个。”
刘灏眼神一厉:“人还活着,那杀手呢?”
“这。。。。。人不见了。”
“不见了?”
听他低喃,探子腿一软,便跪了下去,“王爷恕罪,小人等他们走后,就进到酒楼里打听,可那些人都被薛睿监管了起来,晚上不许他们出屋子,一问三不知,小人只从他们住过的房间里找到一些打斗的痕迹,猜测杀手是在行凶时被擒住了,是故今天一大早,薛睿就带人回程了。”
刘灏闻言,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虽然余舒没死,但是他安排的那个凶犯让薛睿抓住了,只要搜讯一番,他的人就会把刘翼给供出来,到时候,不怕吕妃一系不与薛家结仇。
“哼,”刘灏冷笑一声,眼前闪过刘昙那一张志得意满的脸孔,心想道:
你一个毛头小子,不好好在山中学道,回京来搅什么浑水,以为背后有个薛相府可以倚靠,就敢同我争了吗?
我不动手,就让吕家和薛家先斗上一斗,早晚将你们一起收拾了。
“行了,下去做事。”
“是,小人告退。”
花园一角又剩下刘灏一个人,才听见他自言自语:
“那余舒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或许是她算出了自己要有杀身之祸?嘶,这么说来,她的断死奇术,倒不像她对外人说的一个月方能施展一次了。。。。。。这人真是留不得,得再找机会除掉才好。”
天色已晚。刘灏这会儿心情尚可,出了花园,遇上宁王妃打发来的侍女,也没有不喜。而是让人回去传话,今晚要歇在上房。
这位宁王妃世出书香,性子有些木讷,其人只是中上之姿。当然入不了阅人无数的刘灏眼光,所以里夫妻两个相敬如宾,刘灏睡在书房的次数,都比与她同房的次数要多。
宁王妃知道刘灏要来。赶紧地梳妆打扮一通,让厨房将补品宵夜备上,她前两天听到了风声。宫里那位淑妃婆婆。有意给刘灏相看侧妃,她这才着急了。
想她进门不过三个月,肚子里没有一点音信,宁王府这个时候添人进来,万一讨了王爷喜欢,还有她好日子过吗,是以当务之急。是赶紧地怀上一儿半女,坐稳这王妃的位置。
这头宁王妃手忙脚乱地准备着,却不防,刘灏在半路上,就被绊住了脚。
“王爷、王爷。”
听到身后呼叫,刘灏站住步子,转头就看见前院的管家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刘灏蹙眉:“什么事?”
“宫、宫中派来人,就在大门外,圣人诏您进宫呢。”
刘灏右眼皮猛地一跳。
***
天不亮,余舒就睡醒了,昨天回来太累,她饭都没吃一口,就上了床,侍婢半晌叫她两次,都没能让她醒了。
余舒一醒,便问起薛睿,知道他一夜未归,人便清醒了,让人准备热水洗了个澡,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把自己关进了小书房里,让小蝶守在门外面,不许打扰。
拿了小青炉出来,把贺芳芝验过的醍醐香粉末添入炉底,在下层点着了五两银子一盒的青炭,等到鼎上冒出烟儿来,嗅到那神清气爽的香味,她才搓了搓手掌,掂着三枚铜板端坐在炉子前。
这一卦,是为薛睿掷的,所问之事,便是他此次设计宁王会否顺遂。
欲问诉讼,要知官司中人男女肖属,薛睿、刘灏、刘翼的生肖,余舒不难知道,卜出六手卦象,装入八卦,取用子孙爻中,有世凶之象,再看官鬼眼中,鬼贼发动。
六爻之中,鬼喻神,亦是怪,贼是盗,却可窃财,所以鬼贼发动,遇上天时地利,就是上吉,遇上小人作祟,就是大凶。
这一卦卜出个结果,余舒便笑了。
薛睿在这局中,可做了一回小人,刘灏和刘翼不管哪个,都讨不了好。
到底是亲手卜算罢,余舒有了成算,放心许多,不再担心薛睿吃亏,一转眼,看到炉中变细变淡的烟束,不禁肉疼。
本来一丸醍醐香卜人吉凶小事,可以掷上二三回,被贺芳芝掰去了一些,她只是卜了一卦,就没了。
真是经不起用。
。。。。。。
太阳升起来,从皇城脚下正阳门中走出几个身穿朝服的人影,前后不落几步,有老有少。
几人出门停下,昨晚三更前后被宣至御书房薛凌南,对着大理寺卿郭槐安低头一施礼,道:
“城碧这孩子办事冲动,幸得有镜明把持,才没闯出祸来,愚兄这里谢过了。”
郭槐安和薛凌南同为当朝大臣,谈得上是知交好友,见状,连忙扶了他的手,苦笑道:
“老哥哥折煞我也,城碧也是我晚辈,遇上这等大事,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多幸圣上英明,明辨是非。只是往后这起案子由我追查起来,还得你搭把手了。”
郭槐安昨晚和薛睿一起连夜进宫,就有了心理准备,这起案子真得要查下去,非得落在他头上不可。
果然,皇上惊怒之后,传来两个皇子当面对峙,两人皆说冤枉,最后皇上一拍桌子,就说话了——
查,魏卿,你给朕查到底,朕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肖逆子胆敢暗害朕的臣子!
“放心。”
薛凌南一口应承了。
三人就在正阳门前分开,各自上了来接的车马。
没了旁人,薛凌南一张冷脸便缓和下来,看了一眼安静坐在下方的薛睿,道:
“虽是鲁莽了一些,不过这件事,你做得好。”
薛凌南是什么老人精。昨夜进宫,仅听薛睿当着皇上的面把事情说了一回,就知道哪里对,哪里不对。
“宁王府的死士牌子。你从何处得来的?”
薛睿低头道:“孙儿在外游历时,无意中得到的。”
薛凌南一听是过去三年的事情,便没了兴趣多问,捋了捋胡须。道:
“上月朝中提议立储,敬王有些呼声,宁王便撺掇了一回,这次他打的好算盘。想要坐山观虎斗,我看他性急了一些,圣上近来身体抱恙。精神虽有些不济。但也不会容许他们胡来,宁王与十一皇子,不管最后是谁顶罪,圣上都会对他们多一份猜忌。结果两人反目,于敬王有利。”
说着,自己笑了笑,摇摇头。不知想起了何事。
薛睿不多话,祖孙两个没再就此事深谈下去,不是不上心,而是到这一步,已经不需要他们过多干预。
快到相府,薛凌南才又开口,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你在外面认的那个义妹,就是那个能断生死的女算子,寻个日子带回府中,让老夫见一见。”
薛睿眼神忽闪,抬起头,“祖父?”
薛凌南两眼看着他,“即说是义妹,自然要名正言顺才好,等我见过她人品,不妨多认一个晚辈,让你们烧拜三香,正经结了兄妹。”
薛睿神情一顿,慢慢点头,“我回头就说给她听。”
“嗯。”
薛凌南收回了目光,一推车门,被等在外面的管家搀扶下了马车,步履稳重地进了大门。
薛睿在车中多留了片刻,紧抿着嘴唇,低头看着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臂,嘴角渐渐露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
薛睿在家中换过衣服,再到忘机楼中,刚过了吃午饭的点儿。
今日多云阴凉,余舒正坐在院子当中的躺椅上看账本,见他走进来,便放下手里的算盘,笑望着他:
“事情可还顺利?”
薛睿点点头,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了。
“那你怎么不高兴?”
薛睿转头看她,“哪里见得我不高兴?”
余舒挑挑眉,往前凑了凑,探出一根手指,轻轻一点他额头,再一点他鼻子,最后一点他下巴,口中道: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见她将他全脸数了一遍,薛睿不禁失笑,神情蓦地轻松起来:
“不过是累了,哪有不高兴。昨晚有没有好好休息,吃了午饭吗?”
余舒摇摇头,“没吃,等你呢,饭菜都热着的,我猜你忙到现在,肯定没工夫吃东西。”
薛睿笑容愈显,院中没有旁人,便抬手捏着她下巴,摇了摇,道:
“好妹子,不枉大哥疼你。”
余舒拍掉他的手,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拽着他右手袖子,就往屋里走:
“我让人抓了药,待会儿吃过饭你就把药给我喝掉,可别嫌苦。”
薛睿目光暧暧地望着她后脑勺,轻应了一声。
***
吃过饭,余舒盯着薛睿把药喝了,见他眉头不眨一下,颇有些失望。
这药一早她就让人煎好了,她事先好事尝了一口,苦的要死,她还想着能看到薛睿窘相呢。
“怎么了?”薛睿不知余舒心里使坏,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只当哪里不对。
“我看你喝完了没有,”余舒讪讪地接过药碗,放到一边,又倒了一杯茶清茶给他漱口。
两人独处时候,一般都要私下说些不为人知的事,通常没有下人在旁服侍。
几次下来,她做起这些端茶倒水的事情,倒也顺手。
“快讲讲,昨晚你进宫复命,皇上是怎么说的?”
薛睿砸了下嘴里苦味,向她娓娓道来:
昨晚他去请了郭槐安一起进宫面圣,在皇上面前的说法,与他在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