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不大会玩,余舒耐心问道:“横着数还是竖着数?”
薛瑾寻想了想,“横着。”
说完便紧张地盯着余舒的动作,看她折着那四角,打开了六下,露出北字面给她看,上面是“祸水东引”四个字。
余舒哈哈笑了,指着薛睿道:“瑾寻运气好,这是空令,东边坐的人要代蘀她喝一杯,就是你了。”
说着倒了一杯茶,递给薛睿,“没有酒,以茶代吧。”
薛睿挑挑眉毛,配合地灌下一杯茶,看着余舒手里的“东南西北”,饶有兴致道:“我也来试试,竖着三下南。”
余舒点点头,脑中晃过昨晚在里头写的八条“令”,不动声色地把四角转了个方向,这样令就换成了另外一面,她数着一二三,打开来,低头看了一眼,便咬着嘴唇,凑到薛瑾寻边上,舀给她瞧。
薛妹妹瞄到上头的字,“啊”了一声,便捂住嘴低下头去,似在忍笑。
薛睿正纳闷她们两个怎么突然这么开心,看余舒伸手过来,南字面后头露出三个字——
你是猪。
顿时满头黑线。
“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余舒故意作弄他,又哼起刚才那首猪之歌,伸手推起自己的鼻尖,露出两个圆圆的鼻孔来,惹得薛睿哭笑不得,薛小妹脸上则是咯咯笑开了花。
三个人玩了一晌,马车在福井街上停了停,冯兆苗半路上了车,看他们玩的高兴,也兴致勃勃地凑了个数,猜起令来。
余舒做的这个“东南西北”,虽然道理简单,但是里头的令词都是精心想出来的,除了酒令、空令、笑令,还有将军令,谁猜到了将军令,便能命令在场的人做一件事,趣味不只一种,倒不怕玩的人猜出门道就耍聪明。
冯将军家的小公子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有了他的加入,一路上马车里的笑声就没有断过,等到老崔把车停在春澜河附近,冯兆苗还意犹未尽地舀着余舒做的四角折纸,央求她回头也给自己叠一个,打算舀去戏弄别人。
余舒答应了,他才将那“东南西北”还给薛瑾寻,小姑娘红着脸,舀出一开始余舒给她的彩色小袋子,把四角折纸放回去,抚平了装进袖兜里面,羞答答地向余舒道了谢,看起来是很喜欢这个礼物。
薛睿看到余舒和薛瑾寻相处的很好,也就放了心,撩开帘子先下了车,看看前头人山人海的,便回头对车内几人道:
“下车吧,前面人多,我们步行过去。”
余舒先蹦了下去,回身递了手给薛瑾寻,扶着小姑娘下了车,冯兆苗最后一个钻出来,手里还捏着半块桃酥,踮脚望着远处,含糊不清道:
“人真多,听着好像开始击花鼓了,咱们先到那边去看看吧,睿哥?”
“嗯。”薛睿一点头,冯兆苗便朝着一个方向窜过去,猴儿似的,余舒正要跟上去,肩上被人轻轻拍了拍,扭过头,一道温温热热的气息擦过耳朵:
“三妹鲜少出门,还要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当心别让她走散了。”
余舒缩了下脖子,胡乱嗯嗯两声,便躲过了薛睿,跨步到薛瑾寻身边,拉起了小姑娘的手。
“瑾寻,我牵着你,跟我走啊。”
薛小妹极少同人这么亲近,虽有些紧张,但还是干巴巴地点点脑袋,任由余舒拉着她往前走。
薛睿勾了勾嘴角,紧跟在她们两个后头,以便照顾。
☆、第三百二十九章第一日
因为节日,春澜河上许多庆祝,民俗丰盛,有争花斗鸟,熏香驱虫。最惹眼的,要数城中富贾捐助,在长长一条河上,浅滩淌有百十余条龙头。水手们手持着箩筐撒灰引龙,岸上擂鼓声一片,有兴趣的百姓都可以走到河边去,扶一扶龙头,沾沾喜气。
河岸上一路的小商小贩,卖鲜花的卖瓜果的,还有蒸的热乎乎的黑白糯米球,这节气里一定要吃上几枚,才算恭敬土地公公,除一除身上晦气。
余舒一行人在河岸上走走停停,刚尝过糯米球,两个女孩子正停在一位挎着大篮子卖花儿的老大娘跟前,挑拣篮子里一把把清晨采下,犹带露珠的鲜花。
都不是名贵的花种,多数是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然而芬芳之气不减,余舒好心情地挑出一枝两朵并开的粉蕊杏花,对着薛瑾寻的脸蛋比了比,簪在她耳侧的珠钉旁边,看一看,果然衬得薛小妹气色红润了许多。
薛瑾寻摸摸耳鬓的花瓣儿,害羞地低头蹭着脚尖。
那老大娘笑呵呵对她们道:“姐妹两个模样都好,妹妹戴一朵杏儿,姐姐何不插支芙蓉,有‘福’有‘幸’多好呀。”
“老人家真会说吉祥话,那我就再买一支芙蓉。”余舒从善如流,又舀了一朵红艳艳的芙蓉,却没往头上戴,而是折了花枝,插在左襟衣扣上,成了一枚以真乱假的胸针。
薛睿看她们挑选好,便自觉地上前付钱,因为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余舒就没与他争,又带着薛小妹到别处去瞧新鲜。
冯兆苗一下马车就跑没了影儿,这会儿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挤到她们跟前。
“莲房,睿哥呢?”
这‘莲房’二字,原是薛睿想给余舒暂代的一个假名。冯兆苗喊的顺口,后来知道余舒的本名也没有改口,余舒只当这是个雅号,就随他去了。
余舒指了指正在后面付钱的薛睿。又问他:“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冯兆苗一脸兴奋地告诉她:“双阳会鸣过十二支鼓了,南边河岸上有人搭了台子比武呢,打的正厉害,我带你们去瞧瞧?”
余舒一听说有擂台看,当下有些意动,怕薛瑾寻不喜欢,就先扭头问了问她的意见。
然而薛瑾寻是个最没主见的。扭扭捏捏不说话,也不知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后来薛睿过来,才一句话拍板,四个人一起过桥,跟着人流,往南岸看比武去了。
每三年一回的双阳会,头一日都要鸣鼓。河岸上摆着十二座巨鼓,百十个年轻力壮的鼓手围着,挥着臂膀擂起来。轰隆隆堪比春雷鸣耳,这是告知来赴会的各路人士,双阳会已经开始,可以显露身手了。
面朝着春澜河,矗立着一幢三层高低的琼宇楼,上上下下坐满了这京城中的贵胄,茶座酒案摆了不知几席,最尊贵的要数三楼上的几位皇子爷们,高高在上,视野奇佳。一低头便能将这春澜河上的半片春光尽收眼底。
又是三年,够资格坐在这里的皇子多了几位,嘉王和宁王都已成年之龄,早就出宫建府,此前就与逢过两次双阳会,八皇子刘鸩尚未封王。三年前也坐过一次琼宇楼,而刘昙、刘翼因为年弱,这是第一次在双阳会上露面。
百余年来,双阳会广纳天下文武志士,但凡有一技之长,皆可在此一试身手,并摆七七四十九日擂台,文笔武选,不拘一格,当中的重头之重,有南北十八家大易馆派易师参与的斗易,有二十三间武馆并六家镖局派武师参与的大武斗,再就是各路文人骚客聚首的百文斗。
虽都是选拔人才,但比较起文武科举和大衍试这类大试,双阳会的门槛显然放宽,文人不必通过乡试省试,易客不必持有易师的书信举荐,便可有机会扬名立万,且前后最大的不同在于,一个重“考”,一个重“比”,两者不相冲突。
自然就有参加了科举大衍的考生,赶在大试放榜之前,先来双阳会上一较长短,又是一个博名获利的好机会。
而前来观会的贵胄权富们,心思则是不同,没准今日入眼,请入幕中的哪一个无名之辈,明天就成了进士老爷,易师先生。
但这些都不是双阳会长盛不衰的缘故,究其根底,双阳会的真正意义,实则是大安历代在位者,对于未来继承人的一次考校,龙生九子,但最终能成真龙的只有一位,“为国者,以知人善任为先”,这是大安朝开国明君安武帝留下的一句圣训,后世子孙莫逆。
所以双阳会真正的“主角”们,不是擂台上心怀大志的豪杰,而是这琼宇楼上勾心斗角的龙子。
作为兄长,嘉王和宁王各占了二楼观望台上视野最好的两处,相邻坐着,楼宇下方的擂台上,今日开场的是大武斗,武人两两对决,十八般兵器任取,上了台子,先报上名号,一拱手便是拳脚相向,刀剑无眼。
“好!这剑使得好!”
“好武艺!”
河岸上人声沸沸,附近厚厚围了几层看热闹的百姓,兴奋异常,不少探子也混在其中,只等着台子上有好手打眼,以便帮主子们打听来路。
遵照真宗训示,凡出席双阳会的皇子,身旁仅设两席,一乾一坤,或为谋士,或为易客,不可为司天监中易师,不可为朝中文臣。
是故每位皇子身边,在场除了端茶奉水的奴婢,一名侍卫,就只有两人可以献计的。
嘉王刘思手里把玩着一枚太极玉锁扣,不知第几次扭头看向刘灏身旁坐的那名覆着面纱,看不清样貌的年轻女子。
刘灏品了一口茶,转过脸看着刘思,打趣道:“四哥怎么不看擂台,一直往我这边瞅什么?”
嘉王被他逮个正着,也不尴尬,干脆试探地问道:“七弟这坤席上请的是哪一家的小姐,我看着总有些眼熟。”
刘灏哈哈一笑,“我还想向四哥打听,你同席这两位,一位明德先生是我认得的,他的文章我每逢必会拜读,甚为钦佩,这次本来有心邀约,却被四哥抢了先。至于这位夫人,看起来却不像京城人士,不知四哥打哪儿请来。”
刘思先听他恭维乾席,便有些自得,再听他询问坤席,便没遮掩,伸手一引右席,介绍道:“这位是北府文辰家的晴夫人,第六代的密字传人。”
短短两句介绍,便显坤席不凡,众所周知,南有夏江,北有文辰,这两姓易学世家显赫,百年前各自出了一位易子,独创一门奇术,各领风骚。
那位年纪三旬上下的“晴夫人”听到刘思介绍,便起了身,不亢不卑地向刘灏施礼道:“见过宁王。”
刘灏眯了眯眼睛,只是颔首回礼,未如刘思所料露出惊讶之色,便将目光重新转移到下面的比斗上。
刘思有些没趣地坐直了身子,却忘记了要打探刘灏坤席上座的女子是谁。
刘思另一边坐着八皇子刘鸩,刘灏另一边坐着九皇子刘昙,两人身边也各自坐有人陪,不说刘鸩如何,刘昙的坤席上,正是景尘的师妹,太一道的女修水筠。
和其余乾坤席上的男女不同,水筠面前的桌上,摆放的不是笔墨纸张,亦不是命盘八卦,干净净仅有一只古旧的签筒,里面细细密密倒插了近百根漆黑的签条,不知是何材料所制。
细心留意,便可发现,擂台上每换一人,她便会凝神观望,从签筒中抽出两支细长的黑签,掐指计算一番,约莫盏茶,再将黑签插入统中,摇晃打乱,下次再取。
在座的都见惯了奇人,因此不怪,水筠的动作并不惹眼,加上她年纪轻轻,众人只当是刘昙请来凑数的,又岂知那一筒黑签的厉害!
擂台下面人太多,薛睿和冯兆苗一左一右充当起护花使者,排开人群,护着余舒和薛小妹两个姑娘家挤到跟前,站了个好位置观看。
台子上面打斗正到好看的时候,前头不痛不痒的,都是些花拳绣腿,就在刚刚有两个练家子对上了,一个使得九寸剑,一个用的弯背刀,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好不痛快。
余舒虽说不是头一回看到真刀真枪,但是没见过真人比武,作为一个外行人,很快就被糊弄的眼花缭乱,血气上涌,和冯兆苗一样,跟着一帮子看客呱呱鼓起掌,叫起好来。
薛睿因为武功不差,对台子上的小打小闹并不入眼,注意力上移,望着琼宇楼上的丛丛人影,隐约可辨谁人是谁,暗暗算计着。
刘昙的两席,一位是道子的同门师妹,据刘昙私下相告,是个身怀绝艺的,另外一位,则是薛睿出面请来的奇人。
有这两人作陪,加上他暗中相助,虽不能保证能成这一次双阳会的最大赢家,但至少能让皇上另眼相看,不至于以为这个儿子在山门养病几年,就半点锐气全无。
☆、第三百三十章 逃犯
余舒一行四人在双阳会上玩了个痛快,快到日落,才意犹未尽的打道回府。
晚饭是在忘机楼里吃的,余舒寻思着她明天不打算出门,饭后就让林福将这几天的帐拿来,翻了一翻,合算着大概没什么出入,就放回去了。
冯兆苗早走一步,薛睿要先把余舒送回去,薛瑾寻自然也在车上,一路上余舒和薛睿聊起白天的事,薛瑾寻便安安静静地听着,或抿嘴一笑,从不插话。
到赵慧家门口,余舒下了车,薛睿撩着窗子同她道别,又叮嘱她初四不必去太承司看榜,免得人多乱挤,他会差人先去看榜,再来通知她。
余舒应承了,大衍试放榜的日子就定在双阳会期间,自初四起,每七日放一科,这头一科是易理,她自觉没什么希望考中这一门,就没什么热情亲自去看榜,就有劳薛睿了。
余舒朝车子里的薛瑾寻摇摇手,笑眯眯地道了声再见,转身进了家门。
薛睿拉上窗子重新坐好,一回头看到薛瑾寻一脸失落地看着车窗子,心思一转,便笑问她道:“你余姐姐人可好?”
薛瑾寻拧着手指,因为不善表达,只是动作轻轻地点点头,便低下脑袋,不再说话。
看她这样子,薛睿暗叹一声,声音又温和了一些,“你若喜欢同她一处,改日我们再约她出来玩,如何?”
“。。。嗯。”
* * *
夜深,余舒两手枕着脑袋躺在床上,眉头有一点纠结,心里想着白天她在擂台下面看热闹,无意中往那幢琉璃盖顶的楼台上一望,竟是隐约看到了纪星璇的身影。
不用说,如果那个真的是纪星璇,她必是陪着宁王来出席双阳会的。
这就让余舒有些头疼了,那刘灏看起来不像是个色令智昏的。但是纪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却还将纪星璇待在身边,出入这样重要的场合,不得不说是用了几分真情的。
而纪星璇那样聪明的人。有这么一个后台能够仰仗,怎么会不善加利用。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余舒左想右想,总觉得她如今“有家有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