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繁琐不易,纪星璇不禁起疑,心说余舒是在唬弄她,然而将她所说之法细嚼了一遍,并无漏洞,所加所减分毫不错,便去了一半疑心,仍留一半,她回头朝丫鬟云禾递了个眼神,云禾立刻会意,出声质疑:
“姑娘说这法子不曾听说过,可有什么来据?”
余舒知她们疑心病,冷哼道:“这六爻奇术乃是道家仙长所传,若什么阿猫阿狗都听说过,还称得上什么奇术。”
云禾听她指桑骂槐,正要恼,余舒话锋忽又一转,道:
“本来这选取卜钱的道理没什么可讲的,不过我既然要教,就说个明白,省的你们疑东疑西。”
纪星璇正是要她说明白,便点头,“请讲。”
“咳咳,”余舒清了清嗓子,摸摸喉咙,瞥了那主仆一眼,“说了半天,嗓子忒干。”
纪星璇当然有这点眼色,虽知她拿乔,但莫可奈何,“云禾给余姑娘斟茶。”
云禾不情不愿地倒了一杯茶水,没好脸地递给余舒,见余舒眉头都不抬,云禾只好遥遥头,两手端了给她:“余姑娘请喝茶。”
余舒这才接过,喝了几口放下杯子,对纪星璇道: “刚才我说过了,六爻卜算不靠五行,而是取用六亲,凭的是阴阳六十四卦,这六十四卦又能衍生出四千零九十六局,这里同奇门遁甲有异曲同工之妙,概因重了四局,实则是有一千零二十四种变化,取用一千零二十四枚铜钱正是因为如此。六爻掷卜,得一背称为少阳,三背则为老阳,四象当中少阳老阳正应春夏,你我身为女体,实属阴格,故而取用时以少阳起,以老阳终,方能补齐阴阳,这选取之道,你听懂了吗?”
余舒讲的有条有理,丝毫不乱,纪星璇此时也分不清真假了,是说:
“似懂而非懂,你能否再深讲一些?”
余舒一甩手,丢话:“青铮道长当初就是这么和我讲的,你听不懂,我还听不懂呢。”
纪星璇料她资质有限,或许是有可能,便又信了些,不再追问,而是道:
“那我这便回去找卜钱,明日再来请教你。”
余舒摇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先等你找齐了再说吧。”
没个三五天的工夫,不磨掉一层手皮,不信她能选得出。
纪星璇是一门心思想将六爻尽快学到手,得了只点,就不在余舒这里多耗时间,带着丫鬟走了。
余舒目送她们离开,手伸到桌布下,摸了摸膝上睡觉的金宝,“嘁”了一声,自言自语:
“哪会那么容易就让你学到手呢,先让你吃点苦头。”
。。。
一夜无话,睡在别人家中,到底不好眠,金宝天不明就开始唧唧叫个不停,余舒早晨睡眼惺忪地起来,头一件事是弹了它两个脑崩儿,才老实了。
那被指派给她的丫鬟桑儿因害怕金宝,不敢往余舒身边凑,打了洗脸水端到屋里,便又跑了。
余舒吃了早点,收拾了几样要紧的东西,装在笔箱里,怀揣了那一叠银票,便拎着要走,桑儿守在院子门口,见她出来,先躲了两步,问:
“姑娘上哪儿?”
余舒道:“出门走走。”
桑儿急忙道:“昨日小姐说了要来呢,你不在房里等着吗?”
余舒冷笑:“要等也是她等我,何来我等她。”
说罢便走人,桑儿 不敢拦,慌忙跑去通知管家,管家因之前被纪怀山胶带过,不拘余舒出入,细问了她没有带走行囊,便让桑儿放心回去了。
。。。。
余舒从右判府大门出来,举目四望,寻了方向,徒步朝忘机楼所在的駉马街。
今儿是初六,要“送穷”,祭穷鬼,余舒路上遇到两拨送穷的戏班子,穿着花衣大炮,油头粉面,举着旗子牌子,吹吹打打地过街,引来不少路人观望,她是头一回见这稀罕,就掉头跟着人家走了一段路看热闹,回过头,差点迷了方向。
駉马街扎在城北最繁华的一带,街上来往过客,多半是衣鲜靓丽,趾高气昂,有人玩笑说这街上一块招牌掉下来砸死五个人,有四个都是官宦人家。
余舒从后门进了忘机楼,做粗工的阿祥正在扫地,见她面忙收了扫帚行礼问候:“姑娘早。”
余舒点点头,环扫了空荡荡的后院,随口问道:“其他人呢?”
阿祥站直了身体,声音响亮道:“掌柜的和六哥儿他们在前面吃早点,龚琴师夫妇出去看偶子戏了,小蝶小晴在房里,秀青姐在厨房熬汤,贵七贵八在酒窖里,两位账房先生没来。”
余舒回头看他一眼,有些乐,想想他还漏说了一个,就故意问他:“那和你一起干活的阿平呢?”
阿祥挠挠头,看看余舒,低头小声说了一句,余舒没听见,又问了一遍,就看他红着脖子道:
“茅、茅房呢!”
余舒“噗”的一声笑了,摆摆手让他去干活,上了二楼,摘下腰上挂的一大串钥匙,找到她专用的那间雅室打开,进去关上门,添炭点着炉子,掏出书箱里那一块龟板,坐在炉子边上烤。
她在纪家住那院子,不利人,她昨晚就没卜,忘机楼的风水很好,正适合用卜,她要烧了这块龟板,算一算景尘现在何方。
第256章 寻人城外
忘机楼后,余舒龟板烧到一半,林福就来敲门了,站在外请示,问她是否吃了早点,有没什么交待。
余舒蹲在炉子边,隔着门道:“我手上正忙,是有件事要烦你帮我去办。”
“姑娘请说。”
“我听说后头柴房喂有活鸡,你找找有没常常早晨打鸣、冠色又红润的,放一碗鸡血给我备着,我回去时候带走。”
林福没问她要鸡血做什么,就领命去了,一刻半刻就回来,说是备好,余舒就让他忙去了。
兴许是炉火旺,这一块龟板灼的比较快,余舒额头上冒了汗,看着裂纹,忙拿起来凑到面前研究,她这屋里隔间专门有个小书房,纸墨俱全,就将卦象记下,拆开合起来,最终有了一点眉目。
“这么看是往南去了,”余舒喃喃自语,将废用的龟板放在一旁,又在纸上写下几个城南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
这往南的范围可大了,城南也是南,江南也是南,不由让她怀疑起景尘是不是已离开了安陵,回江西龙虎山了。
这个念头一起,余舒不禁觉得下气,真要是人回了龙虎山,那她还瞎忙活找什么。
“姑娘,厨房熬了百合鲈鱼汤,奴婢给您端来了。”门外传来说话声,忘机楼里两个丫鬟,说话慢的是小蝶,这说话快的是小晴。
余舒放下纸笔去开门,就见小晴手端着一直木托盘,上面一只粉青釉色的瓷碗盅,顶盖上儿漆有一小簇梅,精致非常,边上又有一只同色的小碟子,放了一点香葱沫子。
小晴垫了手帕将碗递到余舒手上,揭开盖子,说了一声小心烫口,余舒闻那鱼香,便尝了两勺,味道果然鲜美非常。喝下半碗,她忽放下了勺子,问小晴:
“这鱼汤菜牌上似要二十两银一道吧。”
小晴道:“可不是呢,这淞江鲈鱼是昨儿早晨才送来的新鲜,只养了二十条在鱼缸里。”
余舒叹气道:“待会儿去告诉厨房,不用我每回来都大费周章,又蒸点心又熬汤,只送茶水就行。”
她是来帮薛睿做事的,又不是图享受的,上次那几样点心怕就吃了十七八两,照这么下去,还没开门做生意就先亏上百两了。
这酒楼要是她开的也就罢了,任她随便吃去,但她现在也是个打工的,又不是做老板。
小晴面露了为难,说:“姑娘不知,这是掌柜交待的,要您在这儿时,只管鲜汤美食地伺候,不能怠慢了。”
余舒皱下眉头,“你去将老林找来,我对他说。”
余舒本来以为是林福为了讨好她,所以这么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谁知将林福叫来,他竟解释说:
“姑娘误会,这全是公子爷的吩咐,不然小的哪儿敢自作主张。”
余舒无语,对于薛睿这种做法,非得不觉得有多受用,反倒是觉得他是个冤大头。
林福看余舒脸色,就知道她不吃这一套,眼珠子一转,出声道:“姑娘其实不必介意,这菜价卖出去贵,咱们成本实际三成不到,再者厨子做了您每道都尝尝,觉得哪有不足,也好改进不是么。”
余舒哪里听不出他这是在说场面话,但是薛睿吩咐的事,她去为难他们又不妥,心想还是得她当面和薛睿讲,于是便让他们下去了。
回头拿了那块烧裂的龟板,坐在玻璃窗子下的软椅上出神。
“咚咚”
外面门声敲响,余舒以为是小蝶小晴来送茶水,说了一句“进来”,片刻后方察觉不对,一抬头,就见薛大少的身影立在小书房门边。
她忙站起来,笑道:“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我正好有事和你说。”
薛睿一手背在身后,看着她,道:“有景少侠的消息了。”
“啪嗒”一声,余舒手中龟板掉在地上,急急忙走上前追问道:“有消息了!?人在哪儿?”
薛睿见她面上似惊还喜,目光闪了下,越过她,捡起了地上的龟板,转身坐在她刚才坐过的软椅上,道:
“年前腊月二十二的清晨,城南玄青门的守卫有人看到过一个白衣白衫的年轻男子出城,随身还似携带了什么利器,听样子很可能就是景少侠。我已经派人到城外沿途打听,只是不知他往哪个方向去了,未免难找,你。。。”
余舒闻言色变,腊月二十二,正是她发现景尘不见的那个早上,同他一起不见的就只有那把锈剑,这么说来,若城门守卫看到的的确是景尘,那他当天就出了城,离开安陵了吗!薛睿后面说什么,余舒一句没听进去,满脑子就剩下一个念头——景尘那个没良心的混蛋丢下她跑回龙虎山去了!
薛睿看着余舒脸色变了又变,显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眯起了眼睛,举起手中龟壳,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余舒吃痛回神,捂着脑门抬起头,不满地看向薛睿,“打我做什么?”
薛睿道:“你有工夫胡思乱想,不如的想一想景少侠有可能去了哪儿,我好让人追查。”
余舒抿抿嘴,心里不是滋味地说:“这一去都快半个月了,还能找得见吗?”
若她知道景尘是龙虎山哪一家的倒是还好,大不了找到他山门去,也要向他讨个说法,凭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关键是她压根不知道他是打哪来的。
薛睿听出她话里难过,声音淡淡道:“找不找得到这我不管,但我既答应帮你找到人,就一定会去找,除非是你自己不想找了,现在就和我说一声,我也好省了麻烦。”
余舒沉默片刻,低声道:“应该是往南去了,走往山西的方向。”
薛睿点点头,道:“知道了,我回去交待一声,你在这里吧,裁缝待会儿就过来。对了,你刚才有什么事对我说?”
问完不听她应,低头看看,人魂儿早不知跑哪儿去了,他暗叹一声,抬起手轻拍了拍她肩膀。
等余舒再想起来他,抬头人已不见了。
坐回软椅上,她仰头靠着椅背,想了又想,渐渐回过味来,又觉得景尘不会一走了之。
可他出了城,会去哪儿呢?
裁缝不多时就来了,带着各色布料的小样儿,还有两本厚厚的图册,余舒随她们量了自己的身高尺寸,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听她们说起眼下最时兴的款式,拿起画册翻了几页,偶然飘出来一道黄符,落在地上,一个裁缝赶忙弯腰捡起来,小心吹了吹,不好意思冲余舒道:
“姑娘见怪,昨日我去观中求符,回来夹在这里忘了拿出来。”
余舒看着那张黄符,脑中一个激灵,眼睛亮起来,二话不说把画册塞给他们,提了裙子就往外冲。
“诶?姑娘、姑娘?”
两个裁缝面面相觑,不知这人怎么突然跑了。
。。。
余舒跑了两条街,才雇到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甩手给了一块银子:
“去城南,升云观!”
坐上马车,余舒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抚着胸口平复着气喘,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又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面露懊恼。
那个裁缝倒是提醒了她,她找了景尘这半个月,只是去了城中他认得的几个地方,比如培人馆和回兴街,却忘了她还带他出过一次城,正是城南那间升云观。
如果景尘没回龙虎山,如果他从南门出了城,那他很有可能去了那里!
余舒这一路上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很怕到了地方找不到人,那她就真不知他人在哪儿了。
马车跑了很长一段路,到城门前余舒下车经过,又上车继续走,城外颠簸,晃晃荡荡到了升云观脚下一处小坡上,马车还没停稳,余舒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惹来路旁几个香客侧目。
余舒先进观中打听了一圈,她知道景尘如果恢复了记忆,必然会避开人群,以免祸累旁人,但是他若在此地出没过,或许有人看见。
这家观中道士清高,不喜理人,余舒不得不好声好气地一个挨一个问了,然而一无所获,白衣的香客是见过不少,但似景尘那般外表出色,又手中拿剑的,却没一个。
余舒越找越急,出了道观,又向附近林子里,这方圆十几里,一大片郊野,杂草丛生,她围着道观外围找了一圈,又向远去,起初还能见到几个砍柴的,后来日落,天渐渐地黑了,附近便了没人影,鸦雀声偶尔响起。
余舒只怕景尘是有心躲着她,也不敢高声大喊,只恨自己腿不够长,加紧了步子,却因跑太快在洼地上摔了两回,手上蹭破了皮都没察觉,等她听到了远处隐隐约约的狼嚎声,才惊觉天黑了。
冷风一吹,把她刮醒了一些,打了个寒噤,回头再望来时的路,但见巍巍树影,鸟影飞过,昏暗中是不知她现在身在哪里。
好在她人还算冷静,抬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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