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没来由地，楚翎竟感到一阵心酸，那些到宋以来所有的担心委屈与艰苦挣扎，忽然就铺天盖地一涌入了她的脑际，与内心深处隐藏的孤独与思念，一股脑地撕开心中最疼痛的那道伤痕。
莲望见楚翎咬紧了下唇，眼中的闪烁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但是她还是倔强地扭过头去，许久，她忽然起身，不敢回头看他，含糊地匆匆道：“我到附近方便一下，去去就来。”便头也不回地跑掉了，隐约中还见她迅速抬起手臂在眼角带过。
一口气跑出来，直到看不见火光，楚翎才在一棵树下蹲了下来。双手捂住脸，泪水就这样不可遏止地夺眶而出。多么可笑，原本以为自己能很坚强，在生命中遭遇如此的伤害和背叛，就连父母离世，自己在鬼门关前也没有这般痛哭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今天，就是莲的短短一句话，竟能把她自以为掩埋的很好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打碎她所有虚伪的坚强？
夜风中，楚翎低声啜泣着，感觉到心仿佛被揪了起来，紧得喘不过气来。她第一次感到了无助，与无尽的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抽泣声渐渐变小了，楚翎扶着树身站起来，感觉到自己的腿早已麻木。她擦擦眼睛，浓重寒凉的夜露钻进颈项，不禁又是一个激灵。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就算现在的存在如梦一般，她也必须努力地继续。想到这里，楚翎不由伸手握住一直挂在腰间的双生铃。在她的身上，是背负着两生两世两个人的两个飘渺愿望啊，又如何可以轻易说放弃。
沉叹一声，楚翎慢慢往回走，心思却不如以往平静，待到她猛然清醒时，已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
四周寂寂，月光从头顶的树冠上泻下，笼罩得周围一片幽幽的亮。楚翎不由想起电影里常用的桥段，在这种情况下，主人公总是会看见一双荧荧的眼睛，再看清楚时，已是被狼群所包围。这样想着，一股寒气不禁由脚底上寒将上来，直冲脑门，不自觉地，楚翎就要开口大声喊莲。
但是还未喊出口，一阵谈话声传来，一下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如此深夜，又是如此偏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楚翎好奇的天性被激起，完全忘了人比狼更可怕的事实，放轻了脚步，悄悄地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摸索过去。
不消几步，她的眼前就出现了一片被低矮灌木所包围的林间空地。也许是相对开阔的原因，这里的月光更加明亮一些，她不费什么力气就看清楚了前边站着的两个人。那正对着她的，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个少年，身量窄小，但是举止之间透着一股机灵劲；而那背对着她的那个人，一袭白衣，身材玉立，虽负手而立间，却隐隐显出一种迫人的气势。月光照在他的衣衫上所闪烁出的华美光泽，足以显示出此人的身份，非富即贵。楚翎还眼尖地发现，他腰间所围的竟是一圈细细的狐毛，这在天气已渐热的中原地区，倒是一个罕见的存在。
只见那少年拱手而立，神态间颇为恭敬，细细的嗓音不高，却足以让楚翎清楚地听见：“……那耶律延禧已是被粘罕部下所擒得，圣上甚喜……辽既灭，据称很快就会在中原有所动作，主子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背对的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方缓缓问道：“杲，他怎么样？……”
少年低下眼睛，叹了口气：“谙班勃极烈的身子还是不好……”
男子又不说话了，他站在那儿，似乎思考了很久很久，方才挥挥手。那少年向他恭恭敬敬点了个头，瞬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楚翎躲在树影中，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们的对话，虽不十分听得明白，但只听那些名字，楚翎心中也隐约清楚，自己碰上的，恐怕不是一般的人物。她浑身的肌肉不由紧张地绷起，见那男子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沉思，楚翎便开始小心地挪动双脚，试图悄悄离开。
和所有庸俗情节的小说电视一样，在最不希望发生状况的时候，偏偏就会出一些意外。楚翎缓缓后退着，小心翼翼地尽量放轻脚步不被发现，却没留意脚下一块突起的锋利石头，一脚踏上去，剧烈的疼痛使她下意识地惊叫出声，当她马上反应过来，迅速再看那个男子时，又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月光下，白衣男子终于回过头来。他有着一张完美轮廓的脸，线条流畅而分明，但这都不是重点。楚翎直愣愣地望着他的眼睛，月光折射在他的双目中，反射着异常明亮的光芒。他的眸色，一黑一蓝，闪闪发光之下，却冰冷得让人战栗。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阴阳双瞳吗？
男子一步一步地向楚翎逼近，周围的空气开始一点点凝固。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男子开口，声音清冽，温度极低。
“我……我只是经过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楚翎的牙齿开始打架，她不明白她的极度恐惧到底是从何而来。自小到大，她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觉，那种不寒而栗，是从心底源源不断地冒上来，堵在她的嗓子眼。
难道，她要在遥远的北宋再死一次？楚翎悲哀地想着。
第十六章 心似莲花意若冷
更新时间2011…5…13 20：44：54 字数：3092
男子冷冷地看着她，忽然出手，楚翎只觉得眼前一花，强烈的窒息感就冲上了大脑。
男子一只手掐着楚翎的脖子，就如捏死一只蚂蚁般，脸上尽是漠然：“让你看到我的脸，就是最大的秘密。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该永远的闭嘴。”
一阵阵晕眩袭来，楚翎拼命抓住自己漂游的意识。尽管无法呼吸，但是她还是下死劲地盯着男子的脸，觉得他脸上优美的线条全部都扭曲，变得奇丑无比，一枚如冰雪般雪白的狼牙从他颈下的衣襟间溜了出来，闪烁着像是刺入骨髓的寒光。她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用尽力气哑声道：“你的脸……不是秘密……真正的，秘密……恐怕是……恐怕是你……作为一个金人……而，而潜伏在宋……吧……”
男子的瞳孔忽然缩小，注视着她的目光，楚翎只觉得有千万把刀子划开她的每一寸皮肤。她痛苦地闭上眼，挣扎的手脚开始发冷，心中的叹息，慢慢地涌上喉间，却连吐露的机会也没有。
男子忽然笑了起来：“你应该知道，往往令人送命的，都是那些所谓的自以为是的聪明。”他的手下加大了力度，简直要把楚翎的下颌捏碎：“这句话，希望你在来世好好记着。”
以为自己就要完蛋之时，楚翎忽然感觉到一股气息，从体内冉冉升起，回旋在她的四肢内。她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叫打通经脉了，因为她正觉得身体的所有感觉正往一处所融合，有一种说不出的明晰感。她猛然睁开双眼，眼神依然痛苦，却亮了无数倍。
男子似乎被她忽然光芒万丈的眼神所惊了一惊，还未回过神来，一阵剧痛传来，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莲站在十步开外的距离，脸上尽是阴沉沉的怒意。他的修长手指尽张，指指都向着白衣男子：“你若是敢再动她，休怪我不客气了。”
“哦？我倒是想看看，你不客气，到底能到哪般？”男子瞥一眼地下低咳不止的楚翎，冷笑一声，拂开袖子，抬头望着莲，神情中没有一丝在意。
“我不在乎你们到底是谁，有什么关系，但是今天你们到了这里，就必须全部死。”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多杀几个人，在他眼中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莲冷冷而笑：“你以为你说死，我们就必须死吗？”他忽然一翻手腕，指尖有微微光芒闪过。“纵使是神，也没法操纵我的生死，又何况是你！”说话间，他整个人已飞身而出。
男子微微而笑，神色清冷而倨傲：“很不幸，那些神做不到的事，我偏偏能做到。”他伸出右掌，在电光火石间，就已经接下了莲的十数招。
“千日莲花指？”男子后退一步，望着莲眼神也微微起了一丝变化：“是谁教你这门功夫的？”
“不用你管！”见男子单手拆了他的十数招，他招招皆是夺命式，却连男子的衣服都没碰到一下。莲的脸变得苍白，知道这回碰上的不是一般的高手。他一咬牙，运足十成力道在指上，抻开十指若莲花盛开状，撩起周身游走气流化作漫天气剑向对方攻去。
男子纵身而起，气流厉而急地从他周身掠过，打散了他的几束发丝。他翻掌迎向莲，虽是激烈交手，但他的姿态却看不出一丝紧张，相反，招招游刃有余，似乎轻松的很。
“是谁教你的这门武功，他是否知道你并不适合学这千日莲花指呢？”男子开口，忽然扣住莲的太渊穴，顺势而下在他的列缺穴上用力一弹，莲的脸上立刻显出痛苦的神色，手指剧烈地抽搐，他不禁绞着双手跌倒在地上。
走上前去，男子一脚踏在了他的背上，冷冷道：“你知道这门武功为什么叫千日莲花指吗？佛语有云：‘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污染。’学这门武功，心中便不得有一丝污秽，其意越诚，招式的威力也就发挥越大。但看你，招招虽有其形，争奈妄念太重，十成威力发挥不到三成，这门功夫于你，竟是不练也罢！”
莲的额上有涔涔冷汗不断渗下，他用力挣扎，嘶声道：“你骗人！我师父不是这般人！若是我不适合学这门功夫，那他又为什么从小就教我，不让我练旁的功夫！”
男子淡淡地望着他的狼狈，挪开了踏在他背上的脚：“你师父是否曾让你读诵佛经，或嘱你不得痴妄呢？”
冷汗愈冒愈多，莲竟感到后背已是一片冰冷。许久，他艰难开口，声音却已变调喑哑的不像话：“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男子不答，落下脚忽然踩住了莲剧烈颤抖的十指。他的阴阳双眸中闪烁着冰冷而残酷的光芒，望着莲痛苦的脸，一字一句道：“你师父的苦心，竟要一个不相干的人来理解。我不会劝你回头，只是让你知道，既是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后果怎样，都是要自己来承担的。”他的脚下用力，莲不禁痛苦呻吟起来，混合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在这寂寂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与残忍。
“住手！”楚翎一瘸一拐地冲上来，跌倒在地下，她使劲地去扯开踩着莲的手指的脚，试图把莲的手从力道惊人的脚下掰开。温热的鲜血濡湿了她的整个手掌，她的眼前已是被一片血色所覆盖。莲早已被这十指连心的痛楚所折磨得晕厥过去，所有的希望也随着这残废的十指所破碎。楚翎忽然抬起双眼，眼中尽是凌乱的泪水，她望着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庞，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这个恶魔！”
男子松开脚，不去看脚下的一片鲜血淋漓，双眼盯住楚翎，唇角划出一丝没有温度的微笑：“那真不幸，你在人世看到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恶魔……”他耸耸肩，已然出手：“不要有太多的遗憾……”
愤怒与不甘在心中沸腾，那种遍及四肢的力量升腾感再度袭来。楚翎已看不清、感不到他是如何出手的，只是忽然间觉得身体轻盈迅速无比，无意识地出手抵挡，竟然简简单单就化解了对方的攻势。
“你！……”大惊之下，男子疾身后退，退到十步开外，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掌，然后盯着楚翎，神色中混合着惊讶、愤怒，与更多的戒备。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招反守为攻不可谓不精妙，小擒拿中竟糅合着上层的施毒技巧，有这般造诣的，据他所知，普天之下，不会超过十个人。
楚翎疑惑地看看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双手。刚才那种神奇的感觉转瞬即逝，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但是看那男人的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高度戒备，有一种感觉，在楚翎的心中隐隐浮起。
男子微微颔首，眯起了眼睛，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楚翎。
“主子！”忽然，一个彪形大汉从暗处闪身出现，站在了男子的身旁。借着月光，楚翎看清楚那大汉方颌密髯，豹睛虎目，一头散发间扎着一条金色的护额，嘴一张一合间，露出的舌头上竟然也打着金色的环。看着如此巨大的身形与气魄，楚翎的心中不禁有些瑟缩。
“主子，你……”一眼看见主人的手掌上微微流着血，泛着诡异的紫色，大汉惊讶而紧张地喊道：“是谁，竟然让你中毒了！”他顺着主人的眼神，看见了颤颤巍巍站在对面的楚翎，便从身后抽出一把金背大砍刀，眯起眼道：“是她吗？主子你等着，剁了她还不够我一口吃的！……”
楚翎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摇摇晃晃不由地又退了两步。
“阿齐！”男子出声低喝道：“不得莽撞！”他又打量了楚翎两转，开口道：“我们走。”
“可是主子……”阿齐瞥了楚翎一眼：“她……”
男子伸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望着楚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破坏了我的整个计划的……”他勾起嘴角，一道白影过后，人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唯余一地清亮亮的月光。
“主子！……”恶狠狠地瞪了楚翎一眼，阿齐也跟着消失在林间。
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楚翎忽然觉得浑身就像虚脱一般，站也站不住，脚下一软，便跌倒在地。带着满身的狼狈与血渍，楚翎爬过去，用尽力气扶起昏倒在地的莲，感觉不到温热的眼泪正一滴一滴地落下，落在莲伤痕累累的脸上，洗出一道道痛苦的痕迹。
不敢去看他的手，楚翎闭上眼睛，不敢想象骄傲的莲在醒来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抱紧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发生这一切，都怨她，都怨她啊！为什么毁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他视为浑身武功一部分的双手呢？！再也忍不住，楚翎放声抽泣起来。
渐渐地，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楚翎的耳边响起，脑际有一道光闪过，楚翎停止了哭泣，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掌。视线转移到痛苦地皱着眉的莲脸上，咬咬牙，一个想法逐渐在心中形成。
第十七章 身如踏雪梦成灰
更新时间2011…5…14 10：17：50 字数：2889
“醒了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