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草长莺飞,花红柳绿。两人结伴来到江口,陆小凤一袭青衣,没有披戴他的大红披风,花满楼则是一身月竹白衣衫,手持折扇,步履从容。
两人一到江边,便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不过注意力也只是一瞬间的,其余便是匆匆登船。
没错,登船。
一艘超大的船正停在港口,站在船尾的是一个很古怪的老人,他的古怪不是在长相与穿着上,而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他的身子骨看上去很硬朗,精神抖擞,负手长立,站在那里乍一看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不过更抢镜的是他身后的巨船,底尖上阔,体势巍然,有三根桅杆,都备有角帆。这艘宝船一看便是为对抗洋波涛汹涌和海面突发恶劣气候条件而造。
这巨大的宝船上,有许多陆小凤的熟人。
站在船尾的这个老头也是其中之一。
他笑了笑,不同于身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竟有几分慈眉善目,“陆小凤,你也来凑热闹了。”
足尖一点,陆小凤轻轻松松站在他面前,“我说霍老头,上次在山西,你可还欠我一壶好酒。”
霍休道,“若是找到宝藏,别说一坛,几十坛我都乐意奉陪。”
陆小凤皱眉,“连你也是为了宝藏而来?”
“不只是我,”霍休指指身后,“这一船的人,皆是为此。”
花满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陆小凤身边,陆小凤扫了一眼,低声念道,“少林铁臂大师,武当石雁道长,刺面郎君柳余恨,“断肠剑客”萧秋雨……还有……”目光落在船头时,一白衣男子报剑而立,陆小凤目露诧异,然后蹙眉,“白云城主叶孤城。”
闻言,花满楼也是一怔,白云城主叶孤城久居海外,为何如今现身?
不得不说,他对于这个名震海内,痴心向剑的人存有几分好奇。花满楼轻轻摇动折扇。就着扇面的微风而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想起之前看到的这船上的人或是假意寒暄,或是小心翼翼,或是细心提防,眼神落在站在船头一脸肃静望天的冷峻男人,叹息道,“和西门吹雪一样的人。”
一眼望过去,就知道他们都是非常孤独,非常骄傲的人。
陆小凤准备再说些说么,不过却停了下来,花满楼疑惑,“怎么了?”
“我看见了这几天经常能在你百花楼见到的人。”
百花楼?花满楼不受控制地想到了生平第一次被男人告白的回忆。
没错,陆小凤视线停留的地方,正好站着流骁和戚竹。
陆小凤对身旁的霍休道,“你认识他们?”
这艘宝船风帆上大大写着个‘霍’字,不言而喻,这艘船的主人是谁。
霍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摇头,“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到。”
“哦?”陆小凤眉毛上扬,“这不是你的船吗?这船上的客人难道不都是你请来的?”
“非也,非也,”霍休眼里有几分得意,“陆小凤,这你可猜错了。这船已经停靠在这里几日,想上来的人都可以上来,你运气好,刚好赶上今天出航的日子。”
陆小凤表情肃穆起来,“这船真的是要驶往夜叉岛?”
霍休摸摸胡子,笑道,“夜叉岛周围迷雾重重,海上坏境险恶,大家既然都要去,那还不如结伴而行。”
陆小凤觉得有几分奇怪,宝藏谁不想独吞,最后竟然会选择合作。
似乎知道他心里的疑问,霍休又道,“与其到了那里为了宝藏自相残杀,还不如精诚合作,再说了,陆小凤,你觉得天底下除了我谁还有能力造出这样一艘巨船。”
很狂妄的语气,却是不争的事实。
能有如此多的人力财力在短时间里建出这样一艘巨船,非霍休莫属。
霍休又与陆小凤寒暄了几句,便被少林的铁臂大师叫走了。
本着凑热闹的心态,陆小凤‘一本正经’地对着花满楼建议道,“要去打个招呼吗?”
还没等花满楼回答,流骁的视线就已经望到了他们。
花满楼竟然奇异地感觉到了那股灼热的视线,有些无奈的笑道,“恐怕现在就是不去也不行了。”
事实上,他说的很对,因为如果他们不主动走过去,流骁也会自己跟过来。
流骁和戚竹站的地方很隐蔽,刚好在角帆后面,显然不想被别人多加注意。
花满楼合上扇子道,“流兄,还有,”他停顿了一下,面上有几分尴尬。
戚竹开口道,“戚竹,竹林的竹。”
“流兄,戚兄,原来你们也来了。”
流骁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戚竹,“陪他来的。”
思及前几日,还在客栈里的时候,戚竹突然道,“我要去夜叉岛。”
想到要许多天见不到花满楼,流骁一口就拒绝了。
戚竹,“我会把客栈的房间一并退掉。”
流骁,“请便。”乐意之至,之前怎么没想到还有这个办法,如此他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赖在百花楼不走。
闻言戚竹没有生气,反而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每当戚竹这么笑得时候,流骁就知道不会有好事发生。
果然,只听戚竹接下来道,“江南花家地产最多,花满楼乃江南花家七公子,家世极富。”
流骁听得很满意,倒了杯温茶,润润嗓子,“我的皇后出身必定富贵。”那是要捧在手心里养的。
戚竹嘴角的弧度变大,“所以,你是准备入赘。”
刚喝进嘴里还没咽下去的茶叶一口喷出来,戚竹早在说话的同时就移到了安全的位置。
“胡言乱语!吾乃一国之主,怎会入赘?”不过说到后面,底气开始渐渐不足。
戚竹道,“曾经的确是,不过现在只剩一件掉色的土黄马甲。要我把它给你找出来,然后你穿着他去花家提亲吗?”
流骁单是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浑身就汗毛直立。
戚竹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说,“最近江湖上可是传的沸沸扬扬,夜叉岛藏匿的宝藏可是富可敌国。”
流骁可耻的心动了,挣扎了一秒钟之后,坚定道,“我去。”
虽然是自己答应的,但一想到自己竟然如此没有骨气,好歹应该装作思考一阵,掉掉戚竹的胃口才对。
很显然,他又被戚竹算计了,偏偏他还心甘情愿,无法拒绝。
看了一眼戚竹,流骁再次确定,果然不负鬼和尚之名,这个人从里到外,芯子都是黑的。
接受到他的目光,戚竹转过来对他‘善意’一笑。
流骁,“……”
一路上,流骁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寻常人见了他都是纷纷退步。戚竹能在这里不被人打扰,除了地理位置隐蔽,还多亏了流骁身上的黑暗气息,让路过的人没有一个来搭话的。
不过现在见到了未来的皇后,流骁身上一下多云转晴,最后直接阳光明媚了。
陆小凤道,“戚兄看上去不像是对宝藏感兴趣的人。”
戚竹的周身始终散发着浩然正气,让人看上去很有好感,这也是为什么他第一次见到花满楼便出言不逊,却不招人反感的原因。
戚竹目光远眺,“我感兴趣的不是宝藏,而是岛上流传的夜叉王的传说。”
陆小凤,“……”这个人的脑回路究竟是多么与众不同。
流骁在旁道,“别理他,他就是个变(bian)态。”
说话间,号角吹响,船起航了。
真正走进船舱里,才能真正了解这艘宝船的巨大。
里面不必一般船的昏昏暗暗,反而宽敞明亮,如同一间小宫殿一般,金碧辉煌,雕栏玉阁。从朱窗望去,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似乎能将心中浊气洗净。
陆小凤都难得感叹,“霍老头可真会享受。”
花满楼轻声道,“这可不是要会享受就可以的。”
的确,这一艘宝船耗费的可是真金实银。
船舱外,有一年轻男子,他本是出来看看风景,谁知道一位女子的背影却是突兀映进眼内。
虽说只是一个背影,却是高挑姣丽,身旁似有烟霞轻笼,更衬如空谷幽兰,孤傲曼妙,连骨子里都散发着浓浓的流离寂寞,引人遐思。
男子清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衣领,走上前道,“这位女侠。”
女子没有理会他,轻轻捋了捋鬓角被风刮起的青丝。
男子见那耳垂处洁白如玉,如同上好的瓷器,咽了下口水,再接再厉道,“这位女侠,在不知如何称呼?”
女子终于转过来,年轻男子一愣,却是再说不出话来。
并不是被女子的美貌所震惊,而是这女子的五官,拆开看都是很精致的,但组合到一块,就跟流水一般清淡,没什么味道。
不应该啊,看背影该是个绝世美人才对。莫非是自己看走眼了?
其实他已经不是第一个来搭讪的,前面已经陆续有好几个人来过,不过看到正面后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从船舱里又走出一个人,他穿的很简单,一声劲装,附到年轻男子耳际低声道,“世子,叶城主找你。”
平南王世子正在为自己的看走眼尴尬,如今说话也不是,离开也不是,现下正好可以借故离开,一句“叨扰了”之后,便和属下离开,临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倚在凭栏上的女子,暗叹可惜。
夜晚如期而至。
船舱里灯火通明,莺歌燕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边画舫。
十几个女伎作雄装,用西凉乐伴奏,单手持剑,剑挂淡黄色剑穗,长达一米;舞动起来,剑与穗刚柔相济,变化多端,使剑舞生色不少。一时间中央剑光闪闪,如日落大地。
霍休站起身举起酒杯,“今日大家有缘相聚,实在该举酒痛饮一番。”
众人也纷纷举起酒杯,回敬他。其中一个站出来道,“该是我们道谢,这艘船确实为出航行了不少的方便。”
他身旁的人也都点头附声。
霍休脸上挂着笑容,看上去似乎真的很开心,随着他坐下,众人开始专心欣赏起歌舞。
霍休对着离他坐的很近的叶孤城道,“叶城主,觉得这舞蹈如何。”
叶孤城表情冷峻,似乎不受歌舞影响,点头,“尚可,只是没有剑气。”
霍休,“……”内心:这本来只是剑舞,要什么剑气。
他又看向戚竹,不得不说,他对戚竹存有几分好奇,忆起早晨的情景,问道,“这位公子是陆小凤的朋友?”
戚竹想想道,“认识罢了。”
霍休眼底的算计一闪而过,试试拉拢此人利用一番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他笑道,“今日这歌舞如何?”
戚竹毫不犹豫指出道,“节拍太快了。”
霍休没出声,倒是之前站出来对霍休道谢的青年暗骂了一句没见过世面,然后道,“这是西域剑舞,同我朝不同,特色是以二分节拍为主,比正常剑舞要快二分半,所以动作更加迅速敏捷,转起身来才有长虹游龙,首尾相继之感。精通西域剑舞的人不多,想不到这次能一次性见到这么多,实在是大饱眼福。”
“的确,”又一人接道,“这种舞极其难练,能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想必是花了大功夫。”
言下之意,就是戚竹不识货了。
在场不少人也笑起来,其中不乏讨好霍休者,陆小凤见状皱眉,准备出声为戚竹解围,却被流骁阻止了。
流骁倒了杯清酒,淡淡道,“看着吧,好戏才刚刚开始。”
戚竹虽说行为举止奉行大侠之风,但绝对不是个任人揉搓的。
果然,戚竹虽然眼底并无不悦,但却拾起旁边的筷子,有节奏的敲到白玉碗碟。
清脆的声音一下充斥在场内。
他的节奏敲打的不是很快,要比场上的声乐慢上几拍,成功扰乱了舞动女伎的节奏。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那声音似有魔力般,让人情不自禁的跟着旋转。
只是满了两拍多的舞蹈陪着快节奏鲜明的音乐,说不出的怪异。
霍休的脸色不是很好。
谁知叶孤城盯着,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兴味,开口道,“如此,才有了几分剑气。”
戚竹,“原本是刚柔并济大气磅礴之舞,硬要加快节奏,剑气还没舒展便再度凝聚。”最后补充了句,“排练此舞的人,闲着慌。”
☆、第7章 替天行道⑦
歌舞升平,笙箫奏乐。
气氛很和谐。
当然,和谐这个词是相对的,对于叶孤城和戚竹来说,一个专心打拍,一个专心欣赏剑气的变化;对于流骁来说,一门心思全部扑在花满楼身上,一副其他凡物皆不能入他眼的拽样;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慢二拍的舞蹈就显得诡异了。
若是之前叶孤城没有说话,他们还能讽刺几句戚竹,但现在人家白云城主都说舞蹈好了,你能怎么样呢?只能纷纷腆着脸也说好,风头一转,戚竹顿时变成品味高端优雅的人。
平南王世子扫了一眼在座的人,发现竟然没有看到白日里见的那位姑娘,微微一皱眉,拿起酒樽,抿了一口,按下探究的心情。又见在场众人不知何时又恢复了有说有笑,难免嘲讽,等到了岛上,若真有宝藏现世,还不知会生死相斗成何惨状。
想到这里,他的余光扫过端坐在那里的叶孤城,心中的把握顿时就大了,有了叶孤城的帮助,他大可以看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放下酒樽,再度抬头的时候,平南王世子眼神一凛,‘唰’地一下拿起桌上的剑,厉喝道,“什么东西!”
这一声,惊醒在座众人,纷纷拿起武器。
可等他们顺着平南王世子的目光看去,并没有看到什么。
窗外明月如钩,海上烟波一片,并无异状。
霍休安抚两句,示意大家不要紧张,然后开口道,“世子可是看走了眼?说实在的,老夫并没有感觉船舱外有人。”
船上的都是高手,不少人附和着点头,确实,在如此多的高手下能不引起他们的警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平南王世子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提剑走出船舱,留在船舱里的人多多少少心里有些不安。
没过一会儿,平南王世子再度走进来,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摇摇头,示意并没有什么发现。
在座众人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