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陛下,臣夫定不辱使命!”苏浚垂着头,声音有些暗哑低沉。
一个心底有些过意不去,一个怏怏郁闷,一时间,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两相望,却只能默默无言。
☆、第72章 整盐市女帝发威
苏浚和刘嘉果然没有让古清华失望,当月月底,蜀国大批食盐即将以赊借方式进入息国市场的消息便已在息国各大城镇迅速传开,百姓们恐慌的心里一下子便有了底,不再像先前那般忧虑、提心吊胆。
十一月初,第一批食盐经衍都运入息国西南边境三座重镇安湟、雍州、简州,由已经在全国各大重镇州府设置的盐官按各区县、各户人口多寡分卖食盐。同时,第二批、第三批食盐陆续启程,经西南重镇快马运至息国其余各地,而樊国那边也表明了姿态,第一批食盐已经在路上,很快也将到达息国,进入息国市场。
因食盐奇缺造成的全国范围内的恐慌,至此正式告一段落。
息国国内诸盐商们见此状况,也不免心里着火,一下子没底着急起来……
虽然盐商们受着代表郑氏家族的“裕昌号”在背后操纵,唯其马首是瞻。但是,在此事件上并不能保证个个齐心,尤其是那些小盐商们和受了古清华嘉奖许了出身的大商人们。
小盐商们家底子薄,比不得大户们财大气粗,一个多月不开张,收入是零,日常开销却没有因此减少一分半文。当初一是受了裕昌号掌柜威逼胁迫不敢不从;二是裕昌号给了很明显的暗示许诺,事成之后,他们将会得到更加丰厚的利润;双管齐下,再加上从众心理,小盐商们纷纷答应了响应裕昌号的行动,一直坚持至此。
受过古清华恩惠的大商户呢?并非真心响应裕昌号,只是深谙裕昌号背后是何种势力,并不敢轻举妄动,不得已从了,其实时时刻刻在准备着反扑。
时间一晃过去了一个半月,裕昌号原本期望的局面并未出现,有了蜀国和樊国的支持,混乱的市场,恐慌的百姓生活很快又走入了正轨。小商贩们望眼欲穿,却等来了这样一个结局。眼看着有出无进,利润流入了外人口袋,哪个心里好受?
于是怨言四起,不知谁带的头,背着裕昌号,悄悄的开始了食盐生产、销售,一传十、十传百,支持古清华的大商户们看到古清华这一手,顿时明白了她决不妥协的决心,亦暗中挑拨、支持小盐商们,于是,裕昌号更加控制不住局面!
然而,这仅仅不过是个开始。
原本口口声声宣称是为了救急而临时设立的盐官摇身一变,变成了专职管理一方食盐产销的常设国家公务员,大字报一贴出,无异一颗重磅炸弹,将整个盐市乃至整个商场炸得地动山摇!
盐商们沸腾了!不仅仅是下层小盐商们,便是那些颇有一方实力的中、大盐商们也不禁慌了神,铺天盖地的谩骂怨言诅咒席卷而来,几乎要将裕昌号湮灭。
不少裕昌号铺子半夜里不是着了火就是挨一通打砸,或者一大早打开门发现门口吊着两只死老鼠。心怀怨愤的商人们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如果朝廷重新将食盐产销权力收回,对他们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可是,此事他们却怪不得朝廷半分,如果不是裕昌号闹事,朝廷又何尝不愿意彼此相安无事,又怎么会想到设置盐官,将盐权收回?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对裕昌号的愤怒一时之间达到了极致!以致于裕昌号的掌柜伙计们走在路上都得警惕的左看右看、躲躲闪闪,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人用麻袋当头一套,然后黑天黑地挨一顿好打。许多胆小的,宁可不要工钱,也要辞职跑路!
自然而然,盐市的危机被彻彻底底的消除,气愤难当的盐商们哪里还顾什么同行之谊、管什么马首是瞻?一时间食盐大量上市,供应充足,完全不再需要外邦的支持。
而且,价钱也压得极低。盐商们这是在向朝廷表明悔过的姿态,情愿亏本出售食盐,只求朝廷原谅原先的冲动,不要将食盐销售权收回。
盐商集团背后的郑氏,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也已是暗波汹涌。
郑氏主要领导者及裕昌号有分量的几位大掌柜齐聚一堂,开始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沉闷抑郁的会议。一个半月前的那种嚣张、意气风发、信心十足、雄心勃勃的气氛荡然无存,人人面色凝重,眉头紧蹙,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精神气儿。
人人心乱如麻,魂不守舍,但不约而同都残酷而清醒的认识到了一点:跟朝廷作对,没有好下场!
还没等郑氏一族商量出两全其美的对策来,古清华那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了对裕昌号的打压,对外公布裕昌号不按朝廷派发盐引滥制私卖食盐的凭据,以偷税漏税、藐视朝廷之罪,同时将所有裕昌号盐铺、盐产地作坊全部停业查封,普通从业人员就地解散!分号掌柜们却被官府押去问话,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必上刑,各人全都招了,将此次食盐风波乃裕昌号暗中筹划之事一五一十全部供了出来!
此消息一传出,众皆哗然。百姓们无不痛骂裕昌号不安好心,害人不浅。古清华大怒,顺应民意,将裕昌号彻彻底底的抄了,筹划这次变故的核心人物统统判了罪,或坐监,或流放,或打板子,或罚银子,毫不容情。
赫赫扬扬将近百年的裕昌号势如山崩,自此,永远的退出了息国的舞台。
与此同时,古清华又十分体谅的宣布,此次变故乃裕昌号心怀叵测而至,她相信其余商家绝大部分是受了财大势大的裕昌号胁迫威逼而参与,只要今后遵纪守法,老实本分,便不做追究,如若将来再有犯的,便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此告示一出,无数人暗中松了口气,无不颂扬陛下英明,原本因人心惶惶而欲起的市场波澜顿时消逝于无形。
此时,古清华便派出钦差至全国三大食盐产地,与盐商代表们商议,要将食盐产销权收归朝廷。众盐商们才刚刚得她放过一马,对她的要求哪里敢有半个不字?心里割了肉一般心疼,嘴里却众口一词全部答应了。
何况,古清华并非断了他们的活路。新盐法除了对旧盐法、税收、管理制度等进行了整合与优化,还有主要三个方面:一是凭官府派发盐引销售食盐,盐引之法重新按等级设定,这实际上对最底层也是数量最多的小盐商们基本没有什么影响,她要控制的,只是一家做大,把持市场;二是在全国范围内划出了十一处产量最大、盐质最好的盐场,由官府派遣盐官直接管辖,按每年分配的盐引进行食盐生产与销售;三是私盐作坊按府、州、县划分营业额,每家私盐作坊每年产量最大不得超过各地规定的产量上限,已有超过产量的私盐作坊逐年减少产量,三年之内需将产量减少到国家规定允许的范围之内。
如此一理,整个盐市焕然一新,规规矩矩。大盐商们有不少是需要每年减少产量的,心里虽然郁闷,但一想到裕昌号的下场,心里又平衡了些。
古清华趁机又将受过自己恩惠、亲近自己的大商户们扶持了一把,暗示、鼓励他们以盐市为基础,大力发展,逐步渗透其他行业,彻底打破四大家族的垄断地位。
经过这次风波,古清华算是深深认识到了大财阀掌控一方经济的危害有多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并不是不可能的。这一次是郑氏小看了她,而且侥幸有蜀国帮忙,才得以有惊无险的度过,若是下次,某某氏又闹个粮市、油市什么的风波出来,她该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便是防患于未然,彻底打破任何可能的垄断与一家坐大!国家的经济命脉,她要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郑氏元气大伤。崔氏、王氏学了乖,悄悄的将原本抬价的货物恢复了常价。此事,连带议政王都郁郁不乐。可他也毫无办法,古清华几乎每一步都是后发制人,先有了裕昌号的错,方有她的对策,无论从律法还是民意来说,她的所作所为均称得上正义的一方。
但是,令议政王郁闷忧心的不仅仅是这个,更让他不安的是,三大家族对他的态度,起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的他,是无所不能、说一不二的,可是这一场明争暗斗,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三大家族不得不重新审视他的能耐。虽不明说,但各家核心人物难免在心底权衡,是不是,应该重新选择站队了……
站错队,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在重新排队这件事上,最着急的是郑氏,其中的原因毋需说明太多。第一个需要表态的,就是他们,但是还不能做得太明显直白,毕竟这次盐市大风波,倒下的是裕昌号,并没有牵扯到郑氏。但郑氏相信,他们的陛下实际上不可能不知道裕昌号与郑氏的关系!
明明知晓却不点破,她到底在作何打算?
郑氏人还在做分析猜测,十一月末某天黄昏,郑氏清河老宅却迎来一队来自翟凤城的使者与禁卫,红袍皂靴、头戴簪花高帽的使者下轿,胸前恭恭敬敬捧着的,是盛放圣旨的明黄金龙扁盒……
郑氏人大惊失色,慌忙大开中门,设供案,奉香炉,点御香,上上下下二百来号人口跪在院中,由当家人率领着,强忍突突剧烈的心跳,恭聆圣意。
此时,夕阳西下,天边一片金光锦绣,金色的光芒余辉灿烂,笼罩着乌压压一地的人身,将身影拖得老长、老长……
☆、第73章 赦罪过郑氏感铭(上)
古清华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尤其是与议政王经过这么多轮你死我活的斗争之后。
一开始,她就抱着杀鸡给猴看、将郑氏一举歼灭连根拔起的目的筹划反攻。当苏浚和刘嘉在蜀国积极开展外交活动、刘承钟积极选拔培训合格盐官、地方心腹与商户积极搜查郑氏与裕昌号违法犯罪的证据时,古清华也基本制定好了如何将郑氏一网打尽的计划。
她要一举拿下郑氏,让其余三家和议政王都好好看看,也让那态度暧昧不明的“二皇姐”好好看看她捍卫权力的决心。
孰料,湘琳非常坚决的反对她歼灭郑氏的计划。
古清华不禁有些恼火:郑氏都这般欺负到头上来了,她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她还做什么皇帝!
在以往,她和湘琳就某件事的看法也不是没有过不同,有时,甚至是完全相悖的。毕竟嘛,两人成长的时代背景、环境都不同,思想上的差距抵得上几条东非大裂谷!两人的争执最终总是以她获胜告终,湘琳虽然对她处理事情的方法、思维十分困惑,不解,但最终仍是勉强服从于她了,而且最终的效果也还是不错的。
可是这一次,湘琳反对的态度异常坚决。
几番争执下来没个结果,古清华便不再言语。湘琳见她如此,轻叹一声,道:“陛下,奴婢明白陛下杀鸡给猴看的心思,可是这心思用在此处并不恰当!如果,陛下不想把王氏、崔氏推入慕老贼阵营的话!”
古清华一怔,随即心内一惊,继而不由得拭了一把冷汗!如果没有湘琳提点,她差点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她只顾着自己气愤难耐,一时把持不住,差点失去了一个君王时时刻刻都应该保持的冷静。
不错,灭了郑氏确实可以给议政王一个狠狠的打击,可以痛痛快快的出了这口气,可是之后呢?之后怎么办!
之后,博陵崔氏、赵郡王氏兔死狐悲,生怕步郑氏后尘,也许将从此铤而走险死心塌地投入议政王阵营,对她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而其他商人们看到郑氏如此下场,虽会对她产生敬畏之情,可是“敬畏”又如何比得上“敬服”呢?而且,郑氏好说歹说乃开国功臣,世世代代享受殊荣,落到灭族的下场,即使身为君王她所作所为挑不出错,也必名声受损,令朝臣及天下儒生寒心。
灭掉郑氏,对她来说,实实是坏处大于好处。既然如此,她为何不以宽大的胸怀,博大的气度来谅解郑氏呢?横竖,经此一战,郑氏实质上已如同拔了牙的老虎,对她而言绝不存在任何的危险,留着她们彰显为君之德,有何不好?
古清华想通之后,望着湘琳笑了笑,湘琳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比她更懂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好险,她便犯了规!犯了规,势必要付出代价!
看到她的眼神,湘琳明白她已经想通。
“湘琳,幸亏你提醒了我,不然——”
“这都是我的本分,能够分担一点责任,我心里也踏实!”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俱是暖暖。
于是,二人重新制定了平定这场风波的计划。因此,从一开始便将其中牵扯到的所有关系、事件在裕昌号这里一刀切断。一切到裕昌号为止,没有半点儿牵扯上郑氏一族。
古清华如此计划之后将近半月,便收到苏浚派人快马加鞭传递回来的信件,信中亦如是劝阻她。古清华将信拿给湘琳看,开玩笑说她跟苏浚倒是心有灵犀想到一处去了,湘琳脸色立刻臭了下来,沉着脸哼了一声,不答腔径自走开了。
她对苏浚,永远改不了厌恶的态度。
苏浚一切安排妥当回宫之后,知道古清华并没有将郑氏牵扯进来,不觉大大松了口气,笑道:“陛下英明!臣夫想起这事时为时已晚,原是抱着侥幸的心思来信劝阻,不想陛下早已想到了!倒是臣夫白白担心一场!”
古清华听了这话把苏浚瞧了一眼,勉强笑笑,心头五味陈杂。她觉得,她越来越看不懂苏浚了。
上一次出宫晚回一事,他后来虽然给了她十分合理的解释,她表面上没再提出什么疑问,其实心底,并不相信他的话。他不愿意说,她便也懒得去问。毕竟,她还需要他的效劳,能用多久用多久,为了这事撕破脸皮不值得。只是原本那份以为可以掏心掏肺无所保留的信任之情从此大大打了折扣,此次出使蜀国,如果不是无人可用迫不得已,她根本不会派他出去,但终究放了一个刘嘉在他身边,其中的用意他二人均心知肚明。
可他对此并无实际行动上的消极抵抗,倘若没有他尽心尽力运筹帷幄与蜀国交涉,古清华相信不会这么快便有成效。而且,特意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