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这些。朕不想让湘琳吃苦。”
夜风望了望她,幽深的眸子黑不见底。他毫不推辞将东西接过,揣进自己怀中。转身淡淡道:“卑职回去恭候陛下差遣!”
“去吧!但愿你我都能达到彼此的目的。”古清华淡淡道。
“借陛下吉言!”夜风没有回头,匆匆去了。
三天之后,湘琳就这么离宫了。古清华登上宫门附近的高高角楼。怔怔的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消失在滚滚人潮中,深深的叹了口气。世事总是这么无常,当初的盟友,突然之间转变心意,反而是当初的棋子,一路温润,始终陪伴。
眼看着就到了十一月。南疆如落霞等港口早已建好,有南洋等近处不少船队往来商贸。息国也有商船前往近洋或者远洋,往昔惨淡荒凉的南疆近海一带在渐渐的恢复生机,人烟也渐渐繁盛。全国各地的商号在那里竞相开设分号,巨商大贾们带着特产货物从各地汇聚而来,带动了当地待兴的百业,赋税一月比一月见长,百姓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富庶。
古清华又下旨,东南郡、汝南郡、南阳郡南疆三郡今年所有赋税只上缴朝廷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二用于地方建设,修桥铺路、整修街市、修建寺庙、修建学堂、修建养老院育婴堂、定期为穷苦百姓免费供应药品等等,南疆官员百姓无不感恩,称颂陛下英明!就是那一干投诚过来的海盗,也因心中敬服又收了不少心。
南疆由此大定,一片平和。
不料,就在十一月过了半个月,翟凤城中各家各户已经在盘算着过年的问题时,发生了一件事,将暗波汹涌的朝堂震得要掀翻了天!
起因为沈流连递上来的一封奏折。
沈流连身为帝师,又兼管着海运事宜,有直接上奏的权力。
他在奏折中毫不留情的弹劾节制南疆三省的总督范仕明种种罪行,贪污巨款、草芥人命、勾结奸商谋取私利、任用亲属把持地方经济等等,一条一条,触目惊心,证据确凿。沈流连本就文采风流,才思敏捷,满腔的义愤填膺将他的才思潜能统统激发了出来,这一份四万多字的奏折写得淋漓畅快、一气呵成、引经据典、情真意切,格外令人潸然泪下、触目惊心、忿忿不平。
这封奏折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块巨石,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因为,范仕明范总督是承恩郡王慕弘如最为倚重的三大心腹之一,是慕党的中流砥柱人物。
范仕明的夫人是四大家族之一赵郡王氏现任家主的嫡亲妹妹,嫡长子媳妇又娶的是同为四大家族之一的博陵崔氏长房嫡女,这位长房嫡女的母亲则来自江南鹿山军营万都督家,乃万都督的亲姐姐。可以说,这些人彼此之间的关系纵横交错,盘根错节,是属于那种拔一个萝卜能带出一坑泥的类型!
如今,范仕明这只萝卜被刚正不阿的沈流连拔出来了,毋容置疑,若是追查下去,一坑的泥也将浮出水面。
当官当到这份上的,有几个敢说自己清白?萝卜不清白,泥同样不清白!
沈流连乃是帝师,是古清华十分倚重的人物。朝堂上下包括地方大员在将目光投入到这起巨案上来时,自然而然难免猜测到背后是否有古清华的意思。
古清华叹了口气,暗暗叫苦。只有她和苏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里头没有她半点意思。
甚至,她并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在这双方表面平静暗地里波涛汹涌的非常时刻,小小的一颗石子都能激出滔天巨浪,更不用说这是一块巨石了。
可是现在,还不到决战的时候,绝对不到。
沈流连丢了一个极其烫手的山芋给古清华。
古清华急得吃不好睡不好,满脑子里都是这件两难之事在打转。范仕明的罪行证据确凿,而且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朝廷必须尽快拿出个章程来。
思来想去,只有装病一途可暂缓局势。
古清华毫不犹豫的装病,将沈流连的奏折交部议处,命理亲王主持会议。
承恩郡王慕弘如也很有默契的托病闭门,一个不见。
理亲王深能体会古清华的意图,借故将几个态度明确坚决耿直不怕死的大臣遣了开去没让参加会议。于是,参加会议的统统都是哼哼哈哈、态度模棱两可之流的官员,对着这份烫手的尴尬折子,议论了三天也议不出个结果。
一连五天过去了,民间已是将此事炒得沸沸扬扬,再拖,也拖不下去了!
这天晚上,苏浚从宫外回来的很晚,一回宫便让古清华宣了去。
“沈太傅到底在做什么!范仕明该死,但不是现在!”古清华急得双眸发赤。
苏浚也不由轻叹,只要温言安慰她道:“事已至此,陛下稍安勿躁!沈太傅心性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他既然查出了这等事,岂肯隐匿不报的?”
“是朕疏忽了!”古清华疲倦的叹了口气,闭上眼扶额道:“朕早该嘱咐他的!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苏浚,你说,朕该怎么办!”
苏浚沉默片刻,低声道:“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范仕明是非杀不可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也会影响陛下的声誉。”
“可是,”古清华怔怔的望着前方,吞了吞唾液艰难道:“杀了范仕明,慕弘如必反!”
范仕明是他在地方的中坚力量,身为帝师的沈流连出手拔了范仕明,慕弘如绝对认为这是古清华的意思,他不会坐以待毙,那么就会狗急跳墙!
“也罢!咱们未必,没有胜算。”苏浚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虽轻,眼底的稳如泰山却让古清华的心莫名一安。
“苏浚,”古清华任由他紧握双手,借他手心的温暖让自己战栗的心一点一点的恢复如常。哪怕,他的话只是一句安慰,也总比没有好!
“臣夫是说真的,陛下。”苏浚望着她,说道:“陛下,臣夫已经查到冯士夫的底了。”
古清华眼睛一亮,怔怔的盯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你爹,他在北境是见过冯士夫的踪迹的,是吗?”古清华顿时大怒,用力去甩他的手:“这个消息,你该不是今天才查不来的吧?苏浚?”
苏浚的声音却似非常艰难,仿佛陷入了沼泽之中,挣扎着,隐忍着,终于低声道:“他,他本名薛绍夫,跟我爹——是发小……”
古清华眼光霍然一跳,眸中精光大盛,她睁大着眼,死死的瞪着苏浚:“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轻得连她自己都不认识,浑身瞬间穿过一种战栗的麻木,深入灵魂的麻木。
冯士夫,与苏大将军,是发小?是发小!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
一个是她的肱股之臣,一个是慕弘如格外倚重的心腹幕僚,他们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关系!
☆、第187章 投诚心意
冯士夫,与苏大将军,是发小?是发小!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
一个是她的肱股之臣,一个是慕弘如格外倚重的心腹幕僚,他们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关系!
“你爹,他在北境是见过冯士夫的踪迹的,是吗?”古清华顿时大怒,用力去甩他的手:“这个消息,你该不是今天才查不来的吧?苏浚?”
“陛下!”苏浚死死的攥着她的手,一字一字重重恳切道:“你听我说!没错,前些天我便查知,但是我想弄清楚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给我爹去了一封信,我在等他的答复!相信要不了几天,他的答复就会到了!陛下,清儿,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胡思乱想,并非存心隐瞒——”
“是么?那么现在,你为何又说了?”古清华气得脸上一阵黄一阵白,身子也在轻轻发抖。
“因为,今天冯士夫给臣夫递了一封信。”苏浚眸光沉了沉,声音也沉了沉。
古清华目光一闪,就看见苏浚伸手从身上小心翼翼的将信掏了出来递给她:“陛下。”
古清华接过信展开匆匆浏览,脸上阴晴不定,犹疑万千。
冯士夫在信中说,明日欲与苏浚一见,有要事相谈,字里行间流露出投诚的意思。
“你信吗?”古清华咬咬唇问。冯士夫突然之间抛出橄榄枝示好,背后的原因定不简单。
苏浚苦笑:“臣夫希望,这是真的!如果能把他拉拢过来,我们就有胜出慕弘如的办法。”
“怎么说?”古清华挑了挑眉,一时不太适应他跳跃的思维。
苏浚精神一振,道:“陛下。范仕明之事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若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若杀他,慕弘如受惊之下必定按耐不住。但是,只要我们把握主动。让事态按着我们的节奏发展。未必斗不过慕弘如。”苏浚吐了口气缓缓说道:“他不是想反吗?我们索性逼他反,逼他按着我们的节奏反!”
古清华眼睛一亮,不觉道:“怎么逼他?”
苏浚徐徐道:“这就看冯士夫的本事了!他既然投诚,就得拿出投诚的诚意。臣夫想探探他的意思。”
古清华想了想。迟疑道:“你,是想让冯士夫做手脚,逼迫慕弘如当机立断?”
“是!”苏浚点点头。
“好。朕将此事再拖几日,你明日去见冯士夫,看看他怎么说。”古清华的心怦怦的跳个不住。目光却格外的清明与坚定:“无论冯士夫怎么说,范仕明都死定了,只不过是怎么死的问题!”
如果冯士夫答应合作,就明目张胆的宣布范仕明的罪状,押送都城听候问斩,并且做出彻查此案的姿态,逼原就惊慌的慕氏一党狗急跳墙;如果冯士夫不肯。便命人将范仕明报个“畏罪自裁”,迅速将此案草草了结。让慕氏一党松口气暂缓节奏,而她,也可抢时间速速安排。
“冯士夫能够得到慕老贼如此信任倚重,此人绝非简单之辈,苏浚,面对他,你要小心!”古清华忍不住嘱咐。
“放心!”苏浚微微一笑。
古清华轻叹,疲倦的挥挥手。低声道:“朕这儿已经无事,你回去休息吧,明天……”
“明天,陛下等臣夫好消息!”苏浚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温润的目光中满是心疼与怜悯:“陛下也早日歇息,明天,还有许多事要操劳。”
古清华点头嗯了一声,苏浚又轻轻吻了吻她,这才转身匆匆离去。
次日,苏浚前往明市街镜坊茶楼,进了一间叫做“松风”的雅间,内中临窗背门坐着一个衣着苍灰的中年人,听见轻轻的推门声,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缓缓转身,抚掌轻笑道:“苏公子爽快,不愧苏兄后人!”
此人正是约苏浚见面的冯士夫。
他一上来就套交情,倒教苏浚一怔,只得微笑着上前,按辈分向他微微拱手做了个揖,半玩笑半认真笑问:“不知该称您为冯先生还是薛伯父?”
冯士夫一愣,随即呵呵大笑,一边抬手向苏浚做了个“请坐”的姿势,一边含笑叹道:“跟你爹一样,直肠直肚。”
苏浚微微蹙眉,暗道此人果然不寻常,明明约了他是要投诚,却偏偏摆出一副长辈的样,还不断的表示跟他爹多么亲密,这叫什么事?为谈判增加筹码?还是,要扰乱他的心神、打乱他的计划?
苏浚于是不愿意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他想了想,笑着说道:“别人都说,我爹的脾气跟当年比可是变了好多,您前些日子不是才见了他么,竟不觉得他有了改变?”
冯士夫面上一僵,片刻轻笑道:“人之一生在这无常世事中煎熬沉浮,焉能不变?又有几人能至始至终保持本来赤子之心!”说毕眼底一黯,复又展眸向苏浚微笑道:“贤侄既肯前来,想必,已想得很周全、同陛下可商议过了吧?”
苏浚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没确定的事,哪敢随意跟陛下提起?欺君之罪,在下实担当不起!”
冯士夫便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还用担心欺君之罪?谁不知宫里三位皇夫,陛下敬一个冷一个宠一个,而你,就是那个受宠的?
“不知苏侧夫要怎么确定?”苏浚一而再的疏离态度让冯士夫也改变了称呼,两人之间,这才算是真正进入角色了。
“先生乃慕王爷府上得用心腹之人,突然之间投诚,总得给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吧?”苏浚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冯士夫一点也没意外,坦然道:“老朽不过一个俗人,在慕王爷府上为他办事,求的不过一隅安身之所,既然慕王府已经不安全,老朽为何还要呆下去?”
“冯先生,只是为了保命?”苏浚有些讶然。
“当然,”冯士夫脸不红气不喘:“老朽无子无女、孑然一身,这把年纪了,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慕王爷待老朽为上宾,老朽替他办事,这不过是一桩彼此各取所需的交易,老朽没有必要为了一桩交易将命搭上。如今范仕明东窗事发,陛下不杀他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杀了他,慕王爷惊弓之鸟必定拼命一搏,老朽虽年纪大了,却也不想卷入此中白白送命!”
“哦?”苏浚玩味一笑,半真半假问道:“先生就这么肯定他会失败?”
冯士夫冷笑:“他一定会,因为范仕明一案打乱了所有的步骤和计划,他的准备还没有完成。况且,北境有苏严苏兄,南方又有二公主、沈太傅,陛下手里有羽林军,都城中还有一支虽然中立但却实际偏向陛下的九城兵马司。退一步说,他纵然一时胜了,这胜利也难以长久!老朽为何要陪着他送死?”
苏浚沉默,然后道:“如果,他的准备充分,今日冯先生想必就不会坐在这儿跟在下见面了吧?”
冯士夫望他一眼又挪开眼神:“苏侧夫,有时候,话还是别说得那么直白的好!”
苏浚哈哈一笑,心底却是一松。他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想必是真有此心。
“空口无凭,您总得拿出您的诚意。”苏浚盯着他,神色淡然。
“你想让老朽做什么?”冯士夫扬了扬眉,很上道的问。
“先生还记得慕王府闹刺客的事吗?实不相瞒,正是在下。”苏浚望着他说道。横竖慕弘如与古清华已经快到翻脸的边缘,他也不怕这件事让慕弘如知道。
冯士夫只是动了动眼皮瞟了他一眼:“原来如此,好身手!这些年还没有人敢私闯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