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茂闻言,颓然松开手,身子往后一栽,倒了下去。
这消息可真真是晴天霹雳,能瞬间将人给劈成焦炭。
谢元茂惊得身子都颤抖起来,剩下的几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谢二爷最先回过神来,连声问道:“那人如今在何处?”
“已经锁起来了。”大太太道,“假扮成和尚进的寺,只怕是从外头带进去的人……”
此言一出。众人更惊。
长房老太爷觉得面上发热,想不通怎会出了这样的事,自己那九泉之下的弟弟若知道的,岂不是要气得从地下爬上来?死了这么多年,竟还被戴了绿帽子。真是死也死不安生!
“那人留不得!”他略一想,便立即发话。
谢二爷却迟疑了下,问道:“需不需拷打一番?”
究竟是何时同三老太太勾搭上的,可曾从谢家拿过什么好处,这一切的一切,才是谢二爷关心的要点。
但长房老太爷这会气上心头,哪里有这心思,断然否决道:“何须拷打!总归是失了妇德,乱了家风,不严惩如何能行?”
言下之意,不管这是第一回还是第几回,做了便是做了,绝没有转圜的余地。
谢二爷听明白了,自然不再问。
长房老太爷自己说完,却又有些不甘心起来,问道:“这事会不会另有隐情?”
“父亲……”大太太红着脸,“媳妇进去时,牀上的两人可都还光着身子呢。”
长房老太爷瞪着眼,骂道:“淫。妇!”
大太太听得脸色更红,又道:“阿蛮那丫头性子敦厚,临行前要为三婶点长明灯,可三婶的那盏灯却百点不着,只怕是惊扰了菩萨,叫菩萨也看不过眼了。”
“佛门清净,她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菩萨没当场要了她的命去,便已是大慈悲了!老二你去,这便去,立刻将那人处置了!”长房老太爷气得头疼,揉着额角,嘟嘟囔囔,“老三自个儿就是死在女色上的短命鬼,而今媳妇竟也是个差不多的货色……”
谢元茂在地上听见了,忙扑过去,“老太太那边要怎么处置?”
与人私通,乃是大罪。
长房老太爷恼得厉害,掷地有声地道:“她难道还有脸活着?”
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又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有一便会有二!这一回若放过了她,难保何时就会出第二回,到那时,谢家难道要一齐葬送在她手里不成?
长房老太爷焉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他冷下了声音,赶谢二爷随大太太下去将那汉子处置了,转头又吩咐起了宋氏来:“老六媳妇,你且回去将寿安堂封了,对外只说老太太在寺里感染了风寒,病了不宜吹风见人。”
眼下这时节不好立即就让她暴毙,那就暂且先搁几日。长房老太爷又看向了谢大爷,眯着眼睛道:“老大下去准备着,寿材寿衣,都先备妥当再说。”
“老六你也别孬了,同老六媳妇一道回去,谨慎些!”
谢元茂痴痴地从地上爬起来,面色煞白,一副已经见了鬼的模样。
宋氏头一回见他的怂样,心里头莫名烦躁起来,在长房老太爷面前勉强装作相敬如宾的模样。上前去扶住谢元茂,两人一道往外走。
人散光了,梅花坞里的灯却一夜未灭。
谢姝宁从玉紫嘴里得知消息时后,很是松了一口气。
以她对长房几位的了解,三老太太这一回怕是死定了。
可饶是如此,她却依旧觉得不解气,反倒是越想越觉得气愤,这些招数,原本可就都是三老太太自己想出来,准备用在母亲身上的。她一想到那人丑陋又无耻的嘴脸就恨得冷笑。不要脸的东西。竟还妄想从她这要银子。且等着吧!
她大被蒙头,嘴里喃喃喊着:“都死了也就是了,落得清净……”
……
那厢大太太嘴里也就念叨着这样的话,“死了也好。清净。”
走在她身旁的谢二爷听见了,悄悄问道:“大嫂,这事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他素来谨慎,不敢轻易下定论。但这回,老爷子也并没有说错,不管怎么样,错事做下便是做下了,哪怕是被人陷害,三老太太也休想脱身。他心里清楚得紧。可仍想再往深里探究一番。
偏生大太太一问三不知,闻言竟反问他,“二弟觉得里头有蹊跷?难道还会有人特地寻个汉子来送到三婶牀上去不成?”
“这也并非全无可能。”谢二爷讪讪然道。
大太太蹙眉,语重心长地道:“官场上的事我这做嫂嫂的自然不懂,可是二弟。这一回定然是你想多了。当时,三婶可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呢。”
“是吗?”听到三老太太被抓。奸后,竟是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也无,谢二爷不禁有些发懵。
大太太颔首,走了几步却忽然道:“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一事来,当日三婶没为自己辩解,反倒是指着六弟妹的鼻子骂了好一通难听至极的话。”
夜风拂面,谢二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有些话想说,却不好就这么说。
他这个做兄长的,总不好就这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弟妹。
但这事的确可疑。
他大步迈开步子,走到锁了假和尚的屋子门前。
正要让人开门,他忽然听到身后大太太轻声问了句,“二弟,你近些日子可曾带过小厮入二门?”
府里谁都知道,他身边小厮最多,年纪大大小小,皆有。
他身形微顿,笑了起来:“大嫂说笑了,好端端的怎会带入二门来。”
大太太也跟着笑了起来,“二弟莫怪,原是我多心了。”
两人就都没有再说话,一前一后走进了屋内。
假和尚的嘴仍旧堵得严严实实的,身上被绳子捆得紧紧,手脚亦是。
谢二爷看一眼,鄙夷地移开视线,“罢了,留着也是祸患。”
这话一出,倒在地上的假和尚就急切地“呜呜”叫唤起来。
可惜他嘴里堵着东西,口中的话支离破碎,叫人听不明白。
谢二爷正要唤人进来,却忽然在他的话里听到了几个隐隐约约的字——八。
八?
他皱眉在脑中过了一遍,却没有什么线索,遂要上前去扯了假和尚的汗巾子,却不防大太太快他一步,将人喊了进来。
罢了,问也无意,至多也就是后宅妇人间的小小战争罢了。
谢二爷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后退下去。
正文、第113章 局稳
夜色浓重,外头风声悠扬。
大太太将手中帕子一收,指了人上前去,拿了绳索套上假和尚的脖子。
接下去的事,她自诩慈悲,当然不忍心再看下去,遂扭头走人。谢二爷丢下句“仔细些,小心收拾妥当了”,便也跟着一道出了门。
与此同时,寿安堂内的三老太太却正惴惴不安地泡在浴桶中,一遍又一遍地指使夏安往浴桶中加热水。
她身边的冬乐是早早指给了谢元茂做妾的,因而寿安堂内,本就只剩下春平三人。然而经此一事,春平跟秋喜皆不可能再继续留在她身边。春平更是,只剩下一口气,这会人也不知被大太太弄到了何处。
一时间,冷清寂寥,全部涌上了三老太太的心头。
围绕着身子的水分明还是热的,可是她却只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凉意,身上起了颗颗鸡皮疙瘩,唇色发白。
她忍不住,又一次扬声喊了起来:“夏安!热水呢!”
门“咿呀”一声开了,可这一回进来的人却不是夏安,而是宋氏。
三老太太立时瞪大了眼睛,双手重重一拍水面,咬牙切齿地道:“小娼妇,你是想来瞧瞧我死了没吗?”
“老太太省省力气吧,我若是娼妇,你又是什么?”宋氏沉着脸,语气平静。
三老太太却因为她的这份平静而显得更加恼怒,将水花拍得四溅,一手指着宋氏面目狰狞地骂道:“你装什么?你到底在装什么!是我小看你这个贱人,早知如此,我就该直接寻一群肮脏的乞儿将你污了才是,且看你还如何摆出这幅张狂模样!”
她的叫骂声又尖又利,在暗夜里倏忽传出老远。
候在门外的夏安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看了站在自己不远处的谢元茂一眼。
谢元茂的手亦颤着,面色铁青。
屋子里的人却浑然不知,骂得更是大声。似将自己这辈子所有的怨气都在这个时刻尽数倾泻而出。
“你以为整垮了我,你便能讨着好去?我今日便将话丢在这,我就是死了,也断不会放过你!我势成厉鬼,生生世世都缠着你,叫你夜不能寐,食难下咽,早日来同我作伴!”
可面对这样阴险恶毒的诅咒,宋氏却轻轻笑了起来。
莫名的,她便忆起了当年在寿安堂的庭院里。一株株瑞香前。三老太太用冷静又阴毒的话一遍遍凌。辱践踏着她。
彼时。她尚爱惨了谢元茂,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狠辣手段弄得措手不及,强自镇定着不过只喊出一句“你休想”。
时至今日,往事已有些模糊起来。
可她却依旧牢牢记得那一日。记得自己在高悬的红日下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什么也没有做过,我何须怕你?”她收回思绪,盯着三老太太摇了摇头,“你身为长者,却做出此等不知廉耻之事,不反思也就罢了,竟还敢如此咄咄逼人。母亲……我尊你一声母亲,可不是为了让你给谢家,给忘之蒙羞的。”
三老太太气得双目通红。却说不出话来,半响也只喃喃道,“说谎,小贱人仍在说谎……”
这事若不是宋氏做下的,还能是谁?
她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部署得好好的局,是何时出了纰漏。
这枚煞费苦心的恶果,最终竟吃到了她自己的嘴里,苦得难以下咽。
三老太太凄凉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鼻涕齐下,狼狈得不成样子。
宋氏看着,心中却一丝可怜她的念头都没有。明明她是个那样心软的人,可面对三老太太,她的心肠便冷硬得不像话。宋氏明白,自己早就变了。她心里,除了一双儿女外,已再不会可怜旁人。
“老太太歇着吧。”宋氏轻声退了出去,眉宇间一片恬淡之色。
谢元茂一见她,就急忙迎了上去,口中道:“你再同我说说,这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氏瞥他一眼,“六爷还想知道什么?”
“我、我……”谢元茂讷讷地接不上话。是啊,事到如今,他还想知道什么?
他颓丧地松了抓在宋氏腕上的手,脚步虚浮地退到了一边。
这次,他可是倒大霉了呀!
也正如此,关于三老太太的事,在寺里发生过的事,尽数都要瞒死了才可。一旦泄露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故而很快,三老太太病了的事,就传遍了谢家,也慢慢传到了坊间。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众人皆知的,不过只有三老太太病倒,需要静养这一句罢了。
同时,长房老太太也仍病着。
这段日子,谢家已是为她请遍了京都名医,可她的病情始终全无起色。
蒋氏几个并不知道内里的人,就嚷着怎么宋氏去请的大夫还未入京。
人人都急着要请好大夫来为两位老太太看诊。到了这个时候,但凡有点可能的人,都被她们当成了救命稻草。其中自然更是以三夫人蒋氏首当其冲,她可是长房老太太的外甥女,多少年来都全仰仗着长房老太太给她做脸。
谢三爷的那房美妾的肚子已日渐大了,她身上却依旧全无动静。
当然,她也明白,就算那位生下儿子也无妨,只是个庶子,最终也肯定是要抱到自己膝下教养的,想养成什么模样,难道不是自己说了算?可饶是这样,她也依旧心神不宁。
阖府的人,唯有谢姝宁知道,谢三爷的妾室,这一回生下的是个女儿。
前世谢三爷直到她出阁,也未生出儿子来,庶女倒是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蒋氏的肚子更是再没有膨起来的时候。
在众人各异的心思间,一个春日就这样在乍暖还寒中将要度过了。
谢姝宁也在盼着鹿孔早日上京,可开春时,北地亦是连日大雨,南边就更加不必提了,四处大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许多船只就不敢在这个时候出行,走了水路的鹿孔,行程一再被耽搁。好在长房老太太的身子时好时坏,竟也撑了下来,只是缠绵病榻,久久难愈,饮食锐减。
不过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谢姝宁想得简单,日日掐着手指计算鹿孔到达的时间。
在这中途,却又发生了一件勉强算是在她意料之中,却出乎了宋氏所想的事。
桃花开遍枝头时,皇城里传出了消息,要例行选秀。
这倒不奇怪,肃方帝即位也已有了段日子,偏生他子嗣又稀少。因此他空荡荡的后宫就显得颇为引人注目,就算他不愿意填充,也多的是人拼命上奏劝说。
选秀,是势在必行的。
真正叫宋氏吃惊的是,皇后的人选也已定下了。
但这人不是过去的白侧妃如今的皇贵妃娘娘,而是原先端王妃的幼妹,今年才刚刚及笄,等到大婚的一应事项准备妥当,就要入驻后位。
宋氏想不明白,为何肃方帝那般喜欢皇贵妃,又将惠和公主纪桐樱及她的弟弟捧在掌心里疼宠,这会却想也不想就择了旁人。
真论起来,皇贵妃的母族白家,在延陵当地也是望族,祖上还出过多位阁老,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名门之后。皇贵妃若要为后,也并不是全无可能。
宋氏亲手为谢翊纳着鞋,一边同谢姝宁嘟囔,“这一回,也不知娘娘心里头该多难受。”
眼见着一大群娇俏的妙龄新人就要入宫来,年轻的皇后紧随其后,马上也要来了。但凭谁,怕都不会好受。
“公主心里怕也不会高兴。”谢姝宁应和着她,心里头却想起了皇后的事。
庆隆帝逝世时,一道去的还有皇后跟太子,以及端王妃。
端王妃同皇后乃是一族所出。
一下子死了两个身份尊崇的女人,事情并不简单。肃方帝这会同样立了这家的女人为后,能在很大程度上缓冲摇摆的民心。最起码,他们会知道,肃方帝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事的。同时也说明,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