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得到了谢元茂的心,谁就能是赢家。
而他们,先是母亲不知怎地便失了父亲的心,变得日日郁郁寡欢,便是偶尔的笑也带着凄凄的苦涩。她性子烈,觉得母亲会变成如此,皆是陈氏的错,有一日见到了尚在襁褓中的幼妹谢姝敏,愤怒地上前去抓她的脸,生生在她额上留了道口子。
也正是因为这么一出,后来谢姝敏才会铁了心要毁她的容貌,方能泄愤。
现在想来,谢姝宁却是一点也想不起,自己当初是如何对众星捧月般的妹妹动手的。她彼时尚不过六岁,年幼不提,气力自然更是不足。她如何能在乳母、一众丫鬟婆子的看守下突破重围,在谢姝敏额上抓出了口子来?
可不论如何,这一下令他们母子三人被父亲彻彻底底地厌恶上了。
祖母更是借着这件事,要将她送到田庄里去修身养性。
母亲自然是不肯答应,她还这般小,就这样被送到田庄上去,谁知会长成什么模样,又是不是还有命能平安长大。可祖母发了话,陈氏又日日抱着谢姝敏啼哭不止,惹得长房都被惊动了,母亲如何还能挡得住?何况那时,正室之位也已经落在了陈氏头上。她小小年纪,便成了要祸害嫡妹的恶毒之人。母亲自然也就成了那背后怂恿幼女害人的毒妇,自身都难保!
听说,她被送上马车的那一日,母亲抱着桂妈妈哭到了半夜,中途还呕了血。直至启明星冒头才沉沉睡去后,第二日便再没能醒过来。
寒气从地砖上侵袭上来,谢姝宁抓着谢元茂裤管的手在轻轻打颤。
她怕。
怕极了。
她是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认知,在母亲去世后的许多年里都一直死死纠缠着她不放。哪怕桂妈妈拼了命地告诉她,那不是她的错,她年纪小,只是被人给害了。可是她仍旧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若不是她,母亲也许就不会那么快离开人世,哥哥也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歹人害死。
修剪得圆润光洁的指甲在谢元茂青色的裤管上泛出莹莹的光来。谢姝宁冷眼盯着自己的手看,只觉得此刻被自己抓在手中的不是父亲的裤管,而是三老太太跟陈氏姑侄两人。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好了。”良久,三老太太终于笑着道,“一路舟车劳顿,又是这般天寒地冻的时候,想必都累了。如今既见过了,那便先下去歇着吧。”
只是她的笑,落在谢姝宁眼中,也笑得那般冷。
三老太太笑的时候,只嘴角微微一弯,弧度极小,笑意极寡淡。
可是只这么一个笑,却叫谢元茂长松了一口气。
他忙看了宋氏一眼,一边道:“明日一早,儿子再带孩子们来给母亲请安。”
三老太太将暖炉拢进袖中,“罢了,现如今天日冷,孩子们又是打南边过来的,早上怕是起不来,倒不如叫他们多睡些的好。”说着,她突然打量了宋氏一眼,道:“瞧着便是个身子单薄的,南边的人不禁冻,好好顾着些身子才是。”
宋氏闻言,受宠若惊,只知点头道谢。
谢姝宁暗暗叹息,母亲素日被舅舅护得太好了些,一辈子不曾吃过苦头、不曾试过看人脸色过日子,如今到了谢家,却是一切都颠倒了过来,倒叫母亲手足无措了。
只是她毕竟年纪小,话不宜多说,只能点到即止。她方才说陈氏的那句话已是极出格的,这会也就真的只能装作害怕的模样,黏着父亲不动了。
可三老太太忍得住,陈氏却没有那般好定性。
第007章 交锋
更新时间2014…3…3 14:01:58 字数: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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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死命绞着手中的一面帕子,嘴角翕动,似是忍了许久才终于将口里的话给重新了咽了下去,转而换了副泪盈盈的模样望向谢元茂。旋即也不等谢元茂作何反应,她便悄悄别过头去抹掉了眼角的泪水,起身来道:“原先定下了将东边的海棠院给妹妹住,只是昨日里下了场大雪,院子里污了大片,如今怕是住不得。倒是芝兰斋那边未被雨雪侵到,老爷您看这……”
谢姝宁听着便差点笑出声来。
玉茗院也好,芝兰斋也罢,左右这些个地方便是再好,布置得再如何舒适体贴也是无用的!
这两处地方都不算差,可是位置却偏僻,离正房远不提,离父亲在内院的书房也远。陈氏打的一手好算盘,想要将他们同父亲分得远远的,她岂能让陈氏如愿!
前世母亲便是孤苦一人死在了芝兰斋中,谢姝宁只要想起来便觉得喉间干涩,手脚发凉。
于是她便咬着唇轻声问谢元茂道:“爹爹,你说住哪儿好?”
谢元茂没料到她会问自己,不由微怔。
“爹爹,若是我们住在芝兰斋,你可是同我们一道住?”见他不语,谢姝宁便仰着头,用可怜巴巴地眼神望着他又道。
谢元茂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看她一眼,终是狠下决心对三老太太道:“母亲,孩子怕生,芝兰斋地方又偏了些,倒不如就让他们先在玉茗院住下吧。”
谢姝宁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会的父亲心底里还是向着他们的。
可陈氏的一颗心却因为谢元茂的这句话生生揪了起来。先前明明都说定了,且让宋氏母子三人住在海棠院,她说院子污了暂时住不得要换芝兰斋也并非胡说,可谢元茂此刻却突然提出要让宋氏母子三人住到玉茗院去,这岂不是打她的脸?
玉茗院可是正房!
陈氏只觉得自己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她是捧着谢元茂的牌位进的门,打从一开始便是谢元茂的正头娘子,一直住在正房,可这会谢元茂这般说,其中的意思岂不是要她搬出正房去?分明她才该是正室!
谢姝宁悄悄打量着陈氏面上的神色变幻,满心冷然。
这场正室之争,说起来可还真是难以定夺。
论起来,陈氏捧着牌位嫁进谢家做的谢家妇时,父亲还未同母亲成婚。这般算起来,似乎便该是陈氏为大,母亲为小。当初谢家人便也是用的这个理由,将他们母子三人打进了泥潭里。
可陈氏虽然自小便是被当做父亲的妻室教养的,但跟父亲却并没有立下婚约。彼时成亲一事,亦未曾经过父亲的口,这得怎么算?而母亲,却未能经过谢家人的承认。
这场棋局中,陈氏同母亲下成了僵局。
如今要看的,不过是谁的棋风更加霸道而已!
谢姝宁暗暗握紧了小拳头。从正门进,入驻正房,都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这一次,她定要势如破竹,将母亲的正室之位一举拿下!她定要护住母亲跟哥哥!
她知道陈氏的性子,父亲既然这般说了,她便是再不愿意,也会主动让出正房的位置来。从头至尾,陈氏在父亲心中便一直都是个可怜人,所以父亲后来才会觉得母亲才是恶妇。不擅弄虚作假的母亲,自然是比不得喜装白莲的陈氏。
“爹爹……”谢姝宁暗自冷嗤一声,面上却愈发张惶起来,唤了谢元茂一声。
“老六。”话音落,三老太太便斜眼睨了她一眼,倏忽便收回了视线,道,“你可是想好了?”
谢元茂有些迟疑。
谢姝宁的高祖父原是汴京人士,直至年近不惑才迁到了京都来。谢家枝叶不茂,高祖只得一子,便是谢姝宁的曾祖父谢玄。谢玄擅学,其人惊才绝艳,一举高中入了翰林院,据说颇得当时的帝王赏识。后来他娶了京都温家的嫡长女为妻,生了三个嫡子。
英国公温家是京都的老牌世家,地位之稳固焉是谢家能比。也因此,谢玄在娶了温家女之后,便算是在京都真的站稳了脚跟。之后更是官运亨通。
只可惜了,他的三个儿子中,只有谢姝宁的伯祖父,也就是他的长子成了气候。
剩下的两个,老二自小身子不好,只留下一个庶出的儿子便英年早逝。
行三的谢姝宁祖父更是不成样子,文不成武不就,偏生连儿子也生不出,只得了个庶出的长女便撒手人寰。
也因此,谢家虽有三房人,二房跟三房加起来却也不如长房来得兴旺。更何况,谢姝宁的父亲谢元茂本就出自长房,长房的伯祖母才是她嫡亲的祖母。
人活一张脸,长房是要脸面名声过活的人家,自然不愿意被人说苛待人丁不兴的兄弟。所以长房这些年来,对二房跟三房反倒是愈发的好了。
府里的宅子一分为三,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长房人多住得反倒是拥堵了些,二房庶出的独苗伯父成年后努力开枝散叶,如今倒是也添了许多人口。唯有三房,空空荡荡许多年。等到如今父亲回来了,才算是多了几分人气。
因而府里如今的屋子多数闲置着,刨除方才陈氏所说的芝兰斋和海棠院外,剩下的地方还有许多,只消打扫布置一番便都是能住人的,所以谢姝宁母子三人并没有必要非住到正房去不可。方才谢元茂下意识那般提议,不过是发现谢姝宁想要同自己住在一处,一时间只想着自己是住正房的,他们自然也该住正房才是。他回来后,并没有和陈氏圆房,一直都独自歇在另一间屋子里,所以这会竟是全然忘记了还有个陈氏。
“忘之。”就在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宋氏突然道,“我们住在芝兰斋里便可,阿蛮不过小儿心性,不必麻烦了。”
谢姝宁一听便懵了,自己这娘可真真是会拆台……
可谢元茂听了却是暗自长舒一口气,感激地看了宋氏一眼。
宋氏微笑着,似乎只要这事不惹得谢元茂为难便可,自己如何压根便没有想到。
“爹爹!”谢姝宁见状愈发着急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先喊了他一声。
第008章 梳理
更新时间2014…3…4 14:01:56 字数:2092
谢元茂闻声,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半年未曾见面的小女儿,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来。
搁在过去,只要自家小女吭个声,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一切。可如今,面对三老太太跟陈氏,他是谢家人,再不是过去那个宋忘之了。当年出事后,他除了自己的字,剩下的事都尽数忘了个干净。他娶了宋家女,得了一双儿女,本以为此生都将如此度过。
可仿佛只是一眨眼,他就回到了京都来。而延陵,就这样成了梦。
谢元茂眼神微凝,转头看向三老太太,道:“既如此,儿子便也暂且先搬去芝兰斋住吧。”
三老太太闻言面色不变,只手中动作微微一顿,转而吩咐起陈氏来:“瑾儿,你去安置下。”
“是。”陈氏心中不悦,可谢元茂都这般说了,三老太太也答应了,她该有的矜持又怎好全部抛之脑后,怎能出声强求谢元茂留在正房同她一处?她无法,只得应下了。
一群人告退,三老太太便派了春平来领着他们前往芝兰斋。
方才进门时生了波折,那些从江南带来的行李便都还搁在马车上未曾卸下,所以便留了桂妈妈在那候着。
陈氏听完谢元茂的话,便带着笑颜道:“夫君且放心,妾身先前便都准备妥当了,如今只消使人去将东西归置了便是。”
语音轻缓,似春风拂面,又自带着几分暖阳般的和煦。
——陈氏也是个人物。
谢姝宁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所以这一回,不论如何她都势必要打起百倍的精神来,好好应对陈氏才是。她不能指望着母亲,可是自己如今到底是年幼,许多事都无法施展开去,到最后还是得依靠母亲才行。更何况,若是母亲次次都同方才一般拆她的台子,她往后还如何继续下去?不过这一次,好歹将父亲同自家人捆到了一处。
“爹爹,阿蛮将你最喜欢的那块砚台也一并带来了呢。”谢姝宁略微想了想,便仰头看向谢元茂道。
谢元茂闻言,便笑了起来,夸赞了她一句后才面向陈氏道:“辛苦你了。”
他是个谦谦君子,心底里也的确是以宋氏跟一双儿女为重的。可是他再如何,也不过只是这世俗中的一人罢了。谢姝宁心中清楚明白,但凡有些身份的人,身边便都是妻妾并存的。开枝散叶乃是大事,尤其是谢家三房这样人丁不旺的人家。
所以,陈氏方才唤他夫君,听在谢姝宁几人耳中不是滋味,听在谢元茂口中却并不稀奇。
“夫君真是,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陈氏似嗔似笑。
谢姝宁眉头一皱,正要将父亲拉走,却蓦地察觉宋氏握着自己的手一紧,似在情不自禁地紧张。
手被捏得有些不舒服,可谢姝宁细细的两道眉却是重新舒展开了。
原来母亲并不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她暗暗想着心事,那边陈氏已经带着人去了前头。
三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春平则垂首,恭敬地对谢元茂道:“六爷,这边请。”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跟着她往芝兰斋而去。
路上,谢姝宁莫名有些困倦起来。
她如今不过四岁,又赶了这老远的路,加上风寒未愈,倏忽间便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她被宋氏牵着手走着,脚步渐渐踉跄起来,上眼皮耷拉着,重重打了个哈欠。
“可是困了?”宋氏闻声,急忙低头看她。
谢姝宁心神渐渐恍惚,只觉得脚下长廊都像是浮云软土一般,走也走不稳。她将脸贴在了宋氏微凉的手背上,嘟哝着:“不能睡……这会还不能睡……”
可是口中的话却慢慢凝滞起来,不一会便卡在了齿间。
“阿蛮困了?”
“许是赶路累着了……风寒又才……”
身子似乎一轻,耳畔的声音亦逐渐变得遥远空灵。
她闭上眼睛,眼前只有一片黑。黑得极黏稠,极厚重。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纤长白皙,皮肤薄得似乎能瞧见下面淡青色的血管。这才是她的手。
突然,一道光落在离她不远处的黑暗中。
黏稠的黑像是雾气散去,露出其原本的模样。
小小的孩子,穿着身单薄的春衫蹲在地上,低着头嘤嘤哭着。慢慢的,他身上的春衫颜色加深,渐渐泅出一滩水来。
分明看不见孩子的脸,可谢姝宁却知道,这是她的箴儿,一定是她的箴儿!
她慌不择路地想要冲过去,可是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