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若她闹腾。父皇定会毫不留情地折断她的“翅膀”。
如今的父皇,早已不再是昔日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的父皇了。从她撞破父皇跟淑太妃的那点子肮脏事时,她就应该明白了。
便是为了母妃跟太子着想,她眼下也只能是乖乖地不动。
但见到舒砚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她想他了,日夜都想。
她一头扑进了舒砚怀里。抱着他,良久说不上话来。想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多到一时间不知该先说哪一句才是,一箩筐的话便都拥堵在了嗓子眼,挤得密密实实,成了呜咽的哭声。
明明……明明上回经由小润子悄悄递了消息出去的时候,她还能泰然处之,这会见着了人,却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住委屈了。
她一贯是个脾气大的,鲜少掉泪,本以为自己是个不爱哭的,不曾想只是没遇上叫她哭得止也止不住的事罢了。
她埋首在舒砚怀中,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着的,却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母妃时,母妃同她说的话。
素来娇宠她的母妃,面上露出冷凝之色,良久叹息着说,“活在这深宫里,人人都身不由己啊……”
她彼时不明,听得这话,也只当是母妃心中已有了驸马人选,告诫她既生在皇家,生来便是身不由己之人,不要胡闹。
然而如今再细细回首去想,却只觉母妃那话中饱含百般滋味,断没有她先前所想的那样简单。
哭过一场,她恢复了镇定,便同舒砚谈起此事。
早前,他们做的最坏打算,原是等到皇贵妃为她择定驸马后,趁着六部忙碌筹备婚礼的那一年半载里死遁。
鱼和熊掌不可皆得,有得便必然有舍。
纪桐樱本以为,那已是最坏的打算,但而今看来,却并不是。
因为她的婚事,已变得复杂了。
谢姝宁一行人既然已经知道了肃方帝要为纪桐樱指婚的消息,再一联想先前皇贵妃被夺去凤印一事,心中就都有了猜测。皇贵妃只怕是知道肃方帝挑的是哪一家,且她必然是觉得不可接受,这才会有后面那一出戏。
于是,能在宫中自如行动的小润子,便代表了汪仁去悄悄见了皇贵妃。
早前汪仁还喜欢在宫里头找乐子的时候,皇贵妃也是同他打过交道的,见小润子来,并不觉奇怪。
然而这一次,她并无意同汪仁合谋。
一则白家那边让她等,二来她也不够信任汪仁。
这事已是极差,不能再出风险。
小润子无功而返,谢姝宁一群人,顿觉大事不好。
踌躇间,燕淮笑了起来,安慰谢姝宁道:“事情未至绝境,还多的是机会。眼下便先让皇上在公主寿辰之日,指不了婚就是了。”
整出些宽裕时间,才能另行万全之策。
话音落,汪仁坐在上首,懒洋洋靠在软枕上,喝口茶,瞥两眼他们。慢条斯理地道:“下点药就是了。”
燕淮接话:“换了清虚的丹丸便可,费不了什么工夫。”
眼下肃方帝还得活着,他若暴毙。对天下局势断没有好处,所以这下什么药,下多少分量还是颇有讲究的。
俩人三言两语拍板定下了这件事,随即便凑到了一块商议起了下什么药才好。
汪仁眼睛发亮,打起了精神,突然觉得燕淮也是个有趣人,看他的眼神便温和了些。不大胡乱找茬了。
谢姝宁难得见他们俩气氛和睦地坐在一道,也是长舒一口气。便由得他们去。
这是舒砚入宫的前一天夜里,一行人至黎明时分,方才各自四散开去,几乎无人阖眼。
这一伙子人。个比个的心狠手辣,等到汪仁跟燕淮商量妥当时,二人就差连肃方帝的丧事怎么办都给想妥了。一旦时机合适,除掉肃方帝扶持太子即位,并非不可。
因为一座眼下还没影的“十二楼”,民间赋税增长,百姓窃窃埋怨。
长此以往,肃方帝的民心,焉还能有剩余?
一位不得民心的帝王。陨了便陨了,百姓们在意的只有新帝如何。
然而,皇贵妃却准备暂听父亲所言。静候白家的消息。
可等归等,总不能傻等。
纪桐樱只是个公主,并非太子,白家诸人不在意她,那也是说得通的。
但皇贵妃身为母亲,自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深渊。
皇贵妃思来想去。暗忖许久,终于决定推肃方帝一把。
白家说一年半载。她添把柴加把火,总好过坐着苦等。
她悄悄地,让人在梁思齐跟前吹了风——肃方帝有意为其指婚惠和公主。
都是聪明人,有了点苗头当然就会立即顺藤摸瓜追查下去。镇南大将军梁思齐,手掌重兵,平素就算什么也不搀和那也得小心谨慎地活着,此刻听到了这样离谱的风声,又想起早前万几道被人弹劾,差点死在大理寺的事,他怎能不多想。
昔年,他跟万几道一齐上过沙场,军功累累,那都是用命换来的。
卸磨杀驴这种事,聪明的皇帝不会急着做,但帝心多疑,乃是通病。加之肃方帝眼下戾气极重,心思诡谲,不可以常理而论。
他顿时便对指婚一事,信了五分。
等到这一日,众人奔入皇城,为惠和公主贺寿,梁家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梁思齐的两个女儿,亦在其列。
热闹却诡异的气氛,弥漫在皇城上空。
外命妇们并各家的小姐,协同肃方帝的几位妃嫔一块前往御花园赏花说话。
乍一看,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肃方帝却是一早就觉得精神恹恹,头疼脑涨,食难下咽。
有了清虚后,他就不爱宣御医,这会觉得身上不利索,便也不让去宣御医来,反倒是去传了清虚来要丹丸吃。可清虚是个精房中术的,又不是真大夫,哪知他是怎地了,却又不敢当着肃方帝的面说自己无能为力露短,就咬咬牙取了药性猛烈的丹丸来。
肃方帝拣了那绿莹莹的小丸,仰头就吞了下去。
药丸入腹,他才松口气让人沏了茶来灌了两口润润嗓子。
然而过得片刻,他这头却似乎更疼了。
肃方帝恼火,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猛地一拍身下软榻,又要找清虚,怒吼:“清虚呢?”
内侍们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又去传清虚来。
谁知等清虚迈着两条胖腿飞快赶来时,肃方帝这头却不疼了!
清虚大松一口气,问:“皇上可好些了?”
肃方帝揉揉眉心,看他一眼:“赏!”
说话间,他只觉身子紧绷,心中绮念横生,不由得便要扬声唤人。
正待开口,他脑海里似有白光闪现,心头一阵乱跳,拔脚就要摆驾御花园。
什么赐婚,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正文第415章 无耻
时值盛夏,御花园里姹紫嫣红,放眼望去,一片绮丽。
风一吹,馥郁花香便四溢开去。
肃方帝乘了帝辇前往御花园,一路上,只觉鼻间香气萦绕,身上阵阵热烫,这轻薄的夏裳似也穿不住了,细密的汗珠子遍布额头,渐渐汇聚成了一道细流,沿着他的眉角,倾泻而下。
背脊上胳膊上,竟都是汗涔涔一片,差点将衣衫湿透。
他绷紧了身子坐在那,随着时辰推移,愈发觉得身上热得厉害。仿佛有一把火在他心头烧着,越烧越烈,熊熊燃烧,直烧得他意识都有些模糊起来。一路上,肃方帝迷迷糊糊地想着,近些日子,宫里头的那些女人,是愈发得没有滋味了……
恍惚间,耳畔渐渐有了人声、笑声,夹在暖风里,越过高墙,像条小蛇似地往他耳朵里钻,钻啊钻一直钻到了心里,酥麻麻,痒得难受。
他哑着嗓子喊:“快!”
话音落,一群人便都匆匆加快了步伐,往高墙后的御花园去。
至门口,内官高声宣道:“皇上驾到——”
夹杂在风声里的说话声顿时一滞,而后地上便齐刷刷跪倒了一片人,俱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肃方帝却眯着眼睛四下里张望,耳中听着一声又一声的“万岁”只觉脑壳子生疼,遂摆手示意,“都起来吧。”
衣袂摩挲。跪倒在地上的一群人,依言站了起来。肃方帝瞧着,鼻子一抽。从这混着花香的风里嗅出了另一种香气,靡靡芬芳,叫人心头怦怦直跳。也不知是衣服上的熏香还是胭脂水粉的气味,又或是女子身上生来便带着的幽幽暗香。
口中津液暗生,他扬声笑了起来,四处找起了皇贵妃来。
宫里头没有皇后,这等场合自由皇贵妃坐在主位上。肃方帝却找了半响才看到了她。视线一触,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皇贵妃则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咯噔”一下。思绪翻飞起来。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肃方帝意乱情迷时的神情,她岂会没见过。这会看他双目微带赤色,眼神轻浮。她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然而她本以为肃方帝这是前来探望惠和,随即宣布赐婚一事的,可眼下他竟是这幅模样!
皇贵妃心神不宁地看着他,嘴角弯弯,面上含着笑,上前伸手虚虚搀了他一把,当着众人的面轻声喊他:“皇上。”
肃方帝低头看一眼她的手,皱皱眉,落座后烦躁地扯了扯衣襟。而后盯着皇贵妃道:“给朕挑个人。”
他说这话时,声音并不曾刻意放低,幸而同底下的人隔得还有些距离。御花园又宽敞,风大,一时间没有叫旁人听了去。就坐在他手边的皇贵妃自然是听了个清楚,立时身子一僵。
肃方帝似浑然不觉自己的话不对,见她不做声,便又道:“挑个合适的!”
“皇上!”皇贵妃暗自咬了咬牙。颊边笑意不减,凑近了他压低声音说。“底下可都是臣子家眷!”
肃方帝露出一脸的不耐烦来,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一个劲地道:“左边第三排那个似乎不错……”
皇贵妃见自己这分明是对牛弹琴,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毕竟肃方帝平素偶尔也是这般急色模样,可这会瞧着,可是连人都不清醒了。
她没有吭声,悄悄侧目朝小润子站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手持了拂尘的小润子垂眸弯腰,恭恭恭敬敬地候在那,没有丝毫异常。
她狐疑地收回视线,扶了肃方帝的手臂,笑道:“皇上您忘了,上回送进太沅殿的那几个,您还只见了一个呢。”
肃方帝闲着没事就爱往后宫里塞新人,但凡有些姿色的,他便不愿错过,可久而久之,有些个早前瞧着不错扯进怀中香了几口后结果便忘了的,里头有得了封号的后妃,也有往常叫他瞧中了的普通宫女,零零散散,也集了不少。
然而真得了宠幸的,却并非全部。
皇贵妃看着肃方帝的样子,猜他许是刚服了清虚那牛鼻子的丹药,要寻人折腾,自然就往太沅殿里想去。
肃方帝脑子糊涂不清醒,她可没跟着一块糊涂!
这御花园里在座的,不是外命妇就是官宦家的小姐,里头还有定了亲的,焉能是肃方帝想拉了哪个上龙床便可的?
笑意微敛,她将肃方帝的胳膊往上抬了一寸,想着可惜了,原还以为肃方帝今日会照着预先准备的计划指婚梁思齐,不曾想却是这幅模样出现。
她给梁思齐透的口风,可不是白透的。
梁思齐先得了准备,自然也就有了应对的法子。然而肃方帝眼下不提,谁知过得一夜,事情又会生出多少变故来。
她暗忖着,准备着人送他回去。
然,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专心致志在人群里搜罗着肃方帝蓦地道:“就那个了!”
皇贵妃一怔,循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一看之下又惊又怒,哭笑不得,他竟挑了梁思齐已定了亲的女儿!
简直胡闹!
然而她方要制止,忽然间却又想到,这若是叫肃方帝如了愿,惠和的婚事自然再不会成!而梁思齐,亦必然对肃方帝恨之入骨。梁思齐手握兵权,先同肃方帝反目,可乃好事一桩。
这样想着,已经冒到嘴边的话,在不知不觉间又被她给咽了下去。
底下的人,还都未曾察觉不对,只因肃方帝骤然到场,变得拘谨小心。
肃方帝霍然长身而起,甩开了皇贵妃,大步就要往下走。
什么皇家脸面,天子脸面,他都顾不上了。
脑子里烧成了一团浆糊,他只知,眼前有能叫自己消渴的宝贝,这脚步哪里还停得下来。
皇贵妃站在原处,看着他背对着自己往下迈开了步子,心中冰凉。
她惋惜地朝梁家姑娘的方向望去,然而隐在皮肉下的那颗心,却也是又冷又硬。
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大事,总需牺牲几人……
肃方帝的步子越迈越大,呼吸灼热而急促。
在座众人皆不知他要做什么,互相对视两眼,不敢吭声。
肃方帝渐渐靠近了梁思齐的两个女儿,他笔直地朝着年长的那个而去。
正当此时,斜刺里忽然摔出来个人,竟是不偏不倚直接朝着肃方帝扑了过来。
紧跟着肃方帝的内侍慌忙上前去挡,肃方帝却已抢先一步,将那人给接住了。
四周鸦雀无声。
肃方帝低头,往怀中一看,年约十六七的少女,肌肤雪白,腰如约素,延颈秀项,明眸善睐,唇不点而朱。
他看得双目一热,神思混沌地想,自己方才怎地不曾瞧见这么个美人儿……
“皇上……”
怀中少女面染红云,又羞又惶恐,却因是他抱着自己,不敢挣扎,颇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肃方帝徐徐松了手,面露微笑,蓦地转身往回走,大步走至皇贵妃跟前,道:“瞧清楚了?”
也不问是哪家的人,也不管这般行径无耻又龌龊,令人难堪,他说的异常自然。
皇贵妃打量着方才因为踩着了自己裙摆而险些摔倒的少女,眼神变了又变。
肃方帝不知道,她却隐约还有些印象。
眼前这人,分明是温家的小女,早前曾同成国公府定过亲的。
她年岁愈长,看人自有自己的一番见解。眼下她装作不经意地看着温雪萝,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温家的这个女儿,好大的胆子!
皇贵妃心中冷然,面上却笑着看向了肃方帝,恭顺地将事情应下,请他先行回去。
肃方帝猴急归猴急,倒也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