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这一出,宋氏的心便也没硬多久,两人恍惚间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但之间到底多了分尴尬。虽不提,却也不会轻易消失。
是夜,谢元茂便留在了芝兰斋中。
**好眠,第二日他回了外书房用功。长房便来了人,说是长房新近请了位技艺高超的绣娘,今日几位小姐开课学女红,大太太便想着请谢姝宁一道去见见。婆子说完又道:“八小姐年纪虽小,但那位覃娘子的手艺天下无双,实难请动,这一回也是看在了老夫人的面上才肯入府。八小姐若去了,权且当做是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听她说覃娘子,宋氏不由微讶,询问起来:“可是二绝女覃春?”
“正是她。”婆子应声,眼神却有些怪异起来,“太太莫非认得她?”
覃娘子被称为二绝女,第一绝自是因她绣艺无双,二绝却是她姿容绝色。传闻昔日先皇曾对她一见倾心,她却誓死不肯入宫,好在先皇惜才并不曾动杀机,最后才罢了。而她,也就这般红遍了天下。
没错,当今圣上已近不惑,先皇若活着,也早是花甲老人。
而覃娘子,也已老了。
宋氏非但见过她,幼时还曾受过她指点,便道:“昔年有幸曾见过几面。”
“那可真真是巧了呀!”婆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口中说巧,脸上却是极不以为然。覃娘子这样的人物,一个被满府轻视的宋氏怎么可能会见过,更不必说几面了,“既如此,八小姐更该去看看才是了。”
今日邀了谢家所有女儿,不管怎么也不好独独少了谢姝宁。
宋氏略想了想,就应下了。
殊不知,谢姝宁的一颗心却“噗通噗通”狂跳着,原来母亲,竟也见过覃娘子。
前世,她师承覃娘子。
覃娘子这一回入谢家,便再不曾离开过。她年纪大了,又将一生都献给了绣技,如今已是需要养老之时。而她跟长房老夫人有旧,这里是个好去处。况且,谢姝宁在女红上颇有天赋,甚得她喜欢,也是她后来不曾离开的缘由之一。
然而谢姝宁牢牢记得,前世覃娘子入府时,她已经九岁。
这一世,竟是足足提前了这许多年!
她惴惴不安地跟着人去了长房,穿过梅林,沿着回廊又走了一会才终于见到了覃娘子众人。立在那的老妇,年过五十,身形消瘦,背脊挺得极直。她着一身暗蓝色的鹤纹褙子,发髻梳得纹丝不乱。一张脸虽已苍老,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绝色姿容。
谢姝宁呆呆瞧着,心头微酸。
重活一世,最好的事不过便是能再见这些已经故去了的人。
她努力正色起来,挺着小身板上前行礼落座。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芝兰斋中的宋氏却有些担忧起来。在她记忆中,覃娘子是个颇为严厉的人。阿蛮性子乖张,若是开罪了她,可如何是好。这般想着,她不禁有后悔起来,可还没等她想多久,寿安堂又来了人。
自打他们入京到现在,三老太太明面上一直是保持着放任自流的模样,这还是第二次使人来芝兰斋。
宋氏不由有些紧张。
来的人是春平,她望着宋氏笑道:“老太太说今日天不错,寿安堂前庭里栽的几株瑞香都开了花,念着您是江南来的,定喜这些,所以邀您一道去赏花呢。”
第057章 森然
更新时间2014…4…22 15:15:20 字数:2067
春平说话间面色如常,语气极诚恳。
宋氏听着,却是眼皮一跳,强强梳洗过后,才算是打起了精神跟着春平前往寿安堂。
到了地,进了前庭便见几株金边瑞香果然都已绽放,香气四溢,扑鼻而来。一如三老太太喜欢点的那些香,气味浓郁,乍闻之下,几乎熏得人闭过气去。
再往前看,便瞧见着一身着茶褐色的三老太太站在花前,俯首随意掐了片鲜活的花瓣下来,在指间揉碎。
宋氏盯着她指尖的那抹花汁,暗暗深吸一口气,方才走近了弯腰给她行礼,口称:“母亲。”
“你来了。”三老太太点点头,应了声,倒不曾为难她,遂让人搬了两张软椅出来,和颜悦色地道,“我老了,站久了乏得很,你我坐着说说话吧。”
宋氏记着初见她的那一日,她便连嘴角的笑意也是冷的,然而今日的姿态却如此和煦,不禁叫人错愕。她按捺着心中不安,谢过后在三老太太面前坐下,双手恭谨叠在身前,眼神坚定地望向了三老太太。不论她寻自己来做什么,她终是要直面的。
春风袭来,带着丝暖意擦过面颊,随即冷去……
此时正值庆隆帝登基后的第十七个春天。
通州疫疠方消,京中人心惶惶未定,朝堂间的浑水也随之起伏。权利斗争间,有人终于此,有人扬于此。
然而这一切,三老太太全都不关心。她不是长房那个老东西,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日日忧国忧民,她只想管好自己的这一方小小天地。让那个从长房过继来的儿子对自己俯首听命,让自己的侄女能稳居正室之位,来日诞下嫡子,才能不至三房基业被长房彻底吞并。她一把老骨头也不至于要一生都依附长房而存。
她是陈家女,生来便是要为陈家谋利的。
陈家近年来的男丁一个不如一个,她得为他们谋算,靠谢家来填补陈家头顶上的大洞。
所以她不能倒,陈氏也决不能倒。
去岁陈家来信,说是她兄弟的长子要捐官,她父亲又病倒了。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银子。没有她跟谢家,陈氏一族早在京中没了立足之地。她知道自己在陈家人心中的重大,也一直享受着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近些年来,她几乎已经悄悄地将三房掏空了。
所以宋氏来得巧,也来得妙,那一批的嫁妆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一见倾心”,再不舍得放开。
前庭里寂静无声,四下只余了春平跟冬乐伺候。
日光碎金般落下,照得三老太太鬓边一缕发丝色渐浅,犹如霜雪。她并不觉,然望着那盆金边瑞香的目光依旧渐渐冷厉起来,随即侧目看向了宋氏,薄唇轻启,道:“听闻当初老六是入赘你家?”
宋氏一直等着她开口,但乍然听到这个仍是一怔,“是。”
“既如此,那你为何又将一双孩子改了谢姓?”
宋氏不吭声。
三老太太却已了然。若非爱极了谢元茂,她怎么会在知道后便让两个孩子跟了谢元茂姓,生生将入赘一事直接给抹去了?没了这桩事,她在谢家可就落了下乘。三老太太肯定了自己想知道的,便又笑了笑,继续道:“谢家的孩子,不论如何都是不能流落在外的,这一点,你可明白?”
问完也不等宋氏接话,她就自己将话顺了下去,“而宋家,是老六的救命恩人,他既同你有夫。妻之实,又育了孩子,自是不能舍了你的。若不然,他岂非成了那不仁不义之徒,来日落了旁人口舌还如何在仕途上走下去。”
话至此,宋氏陡然明白了过来,脸色不由开始发白。
紧接着,三老太太忽然起身,抬脚往宋氏身后走去,居高临下地立在她背后,盯着她的发顶轻笑了声,不紧不慢地道:“你要做正室,也是该的。这世上的女子有哪个是不愿做大的呢?不过……你若为正,那便将两个孩子交予我养如何?三房人虽少,可事却不少,你今后日益忙碌,又要费心照顾老六,想必是不得空看顾孩子的。且我老了,就喜子孙绕膝,有两个孩子为伴,想必日子也能逍遥许多。”
风骤停。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宋氏蓦地起身,一把转过头来,死死盯住了三老太太那张年轻的面庞。
两人之间只隔了把软椅,互相对峙着。
可三老太太见状,却扬声笑了起来,口中讥讽道:“若你想要自个养育孩子,也是常理,毕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理解。可,你要如此,那便只能为妾。两个孩子仍作嫡出,挂于瑾儿名下,养在你身旁,来日也依旧能唤你做娘亲。这桩生意,你却是一点不亏,对否?”
她说得一派风轻云淡,宋氏却听得肝胆俱裂!
风中香气愈渐浓郁,香得发臭。宋氏嗅得恶心,俯身便干呕起来。
三老太太蹙眉,后退一步,并不叫人上前去伺候她。
“好歹毒的计策!好不要脸面的人!”宋氏强行忍住了恶心之意,双手撑在椅背上,咬牙厉声叱喝。
三老太太面上却反露出个略带鄙夷的诡异笑容,开口往宋氏心口上又戳了一刀:“你不过是个商贾之女,拿什么来斗?我只需一个‘孝’字便可将你压在五指山下再不能动弹!哦?我倒想起第三条路可供你行了……”她悠悠然拖了个长音,“你若是如今死了,老六必心神俱裂,定将你用正室之仪发丧,还能为你守孝。至于瑾儿,光明正大地做继室又何妨?你的一双孩儿往后可就只能管瑾儿叫母亲,任由她拿捏了。”
一字一句皆像是带了利刃,将宋氏割得体无完肤,碎成齑粉。
她死死盯住三老太太,从齿缝中挤出话来:“你休想!”
三老太太复又坐倒,伸手拨弄了几下盛开的瑞香花,“三日时间,三条路你自己选吧。”
宋氏闻言,再不愿在寿安堂停留下去,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
守在外头的桂妈妈见着人,登时吓了一大跳,忙上前去扶她:“太太您这是怎了?脸色怎地这般难看?”
第058章 否决
更新时间2014…4…23 14:24:19 字数:2432
感谢zhq201103亲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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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一张秀美的脸,异常苍白,额上挂满细碎冰冷的汗珠子,浑身颤栗。
她倒进桂妈妈怀中,虚弱地吩咐:“走,回芝兰斋去。”
桂妈妈见状亦急出一头大汗,搀着她便忙往芝兰斋走。
一路上,宋氏强打精神,擦去了额上汗珠,努力不想让人瞧出自己的不对劲来。然而回了正房,一入西次间,她便身子一软,再不能站立。桂妈妈红着眼眶,几乎是半拖着将人给扶过去躺下。
因事有异样,不好叫下面几个小的瞧见,桂妈妈便唤了百合去打了水,自己去门口接了便不肯让她入内了,只吩咐她守在门口,不要让人进来。
她自己则飞快拧了帕子,用热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将宋氏的额头、脸颊、脖颈处皆擦拭了一番,一边带着哭腔道:“太太,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呀。”
她自小伺候宋氏,清楚宋氏的性子,看似软和,其实骨子里却有着属于她特有的执拗跟坚强,若非是要命的大事,她绝不会成这副模样。哪怕当初谢元茂恢复记忆,带出了京都谢家跟陈氏的事来,宋氏也未曾如此,这会却是出了什么事?
“太太……”桂妈妈只觉得自己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竟是直接哭了出来。
咸涩的眼泪混杂着帕子上热热的温度落在宋氏额上,她终于睁开了眼。
见桂妈妈哭了,她不禁别过脸去,吃力地道:“傻子,哭什么,我又没死。”
桂妈妈慌慌张张收了泪,嗔道:“瞧您说的是什么话,生死之事也是能胡乱说的?”
“青桂呀……”宋氏忽然目视她,“你说我若真死了,阿蛮跟翊儿会如何?忘之又是否会看顾他们兄妹?哥哥呢,又是不是会怪我?”
听到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桂妈妈大惊失色,遂起身将帕子丢会水盆中,惶恐地道:“老太太可是对您说了什么不妥的话?”
宋氏摇摇头,“没有。”
“没有?”桂妈妈到了如今,自是不信这话,“您在诓奴婢!定然是那老妖婆说了什么,所以您才会成今时这模样!”
宋氏眼角挂泪,摆摆手不肯提,只道:“你下去吧,我睡一会,睡一会便无事了……”
桂妈妈还要再劝,却见宋氏扯过了被子蒙住了头脸不做声,只得将挂在铜钩上的绸帐放了下来,抹着泪出去了。
甫一出门,她便见谢姝宁正抱着团东西进来,慌忙躬身行礼:“小姐回来了?可见着覃娘子了?”
谢姝宁眉眼弯弯,心情极佳,点点头便要往里头走,却被桂妈妈给慌慌张张地拦住了。又见百合还专程守着内室的门,顿时不安起来。她仰头去看桂妈妈,瞧见未干的泪痕,当即惊诧地喊了起来:“娘亲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桂妈妈听她蓦地问起,急切地解释起来,“太太困了,歇一歇,您别喊。”
困了?
“胡说!”谢姝宁摆着脸,径直往里头走去。
桂妈妈盯着她小小的身影,满心不是滋味,想要拦,却又不愿。太太连她都给打发了出来,可见心中憋着没法吐露的话,见着了小姐,兴许能松快些也说不准。这般想着,她便冲着百合摇摇头,让百合将人放了进去。又打发了百合跟伺候谢姝宁的月白一道端着水盆下去,她亲自守在了门口。
里头静谧无声,谢姝宁脚步不停地朝着北墙走去。
新换上的绸帐已经密密落了下来,叫人瞧不清里头的动静。她大步上前,抛下了手中覃娘子给的花样,费力地将帐子撩开,又去掀蒙在宋氏头上的被子,红着眼故作欢喜地道:“娘亲快别睡,来看看阿蛮的花样子。”
被子底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满面泪水,神情恐惧。
谢姝宁看着,生生愣住。
不过才几个时辰未见,怎地母亲便似乎老了许多?
她不管不顾蹬了脚上鞋子,爬上去抱住宋氏,贴着她带着凉意的脸喃喃起来:“娘亲别怕,阿蛮在呢,娘亲别怕……”
宋氏反手搂住了她,呢喃着道:“娘亲不怕,只要阿蛮跟哥哥好好的,娘亲便什么都不怕。”
可嘴里说着不怕,她眼眶中的泪却是越蓄越蓄多,无声而落。她怎么能舍得只为了个正室之位,便让自己心头的两块肉落到三老太太那个毒妇手中?决不能,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可她若不答应,便只能做妾。宋氏只觉得嘴里苦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谢姝宁急得要命,却不知宋氏究竟了因了何事才如此,登时起了心思去寻谢元茂来。有些事她虽不愿意见谢元茂,可到底是少不得他的。
然而这心思才起,她便听到宋氏贴在自己耳畔道:“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