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宁不由得一阵心悸,艰难地张了张嘴,同汪仁说道:“时辰不早,印公不若早些回去吧。”
图兰守在门边,听见这话脸一僵,悄悄仰头看了看天空。
雪白绵软的云朵像冬袄里新鲜的棉絮,浮在蔚蓝的天空上。日光金灿灿的,好似碎金。这分明是正午时分的天色,怎么就成了时辰不早了?她头一回觉得,自家小姐也有这般笨拙的时候。
这样的逐客令,未免太不像话了……
果不其然,汪仁脸色阵青阵白,低头盯着谢元茂看,忽然俯身将手中匕首往谢元茂衣裳上擦去。
谢姝宁不察,站在那望过去,只觉汪仁这是要下杀手,连忙扑了过去抓他的手腕。慌乱之际什么也顾不得了。
结果以她这柔弱之势,竟也真的牢牢将汪仁的手给抓住了。
寒光熠熠的匕首贴在谢元茂的衣襟上,犹自带着血,宛如雪地里燃着的熊熊烈火。
她大口喘息着。急声道:“但请印公留他一命!”
汪仁面色骤冷:“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这混账东西?”
“自然不是为了护着他!”谢姝宁喘息间见他的面色愈来愈难看,忙不迭解释起来,“他若此时去了,那娘亲这辈子都只能是谢家的孀妇,再无脱离谢字的机会。”
时人虽也赞成寡。妇再嫁,但但凡有些门第家世的人家,谁又会这般做。
只看长房的二伯母梁氏便是,那可是出身魏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正正经经被封了郡主的。可哪怕是她,在谢二爷去世后,也断不能提改嫁二字。
休说谢家不允,即便是魏国公府,也不会答应的。
谢姝宁是万万不愿意母亲变成另一个梁氏的。
“他不能死。至少,眼下还不能。”呼吸声渐稳,谢姝宁紧紧扣着汪仁的手腕,隔着厚实的衣袖,几乎快要抓不住。她正视着汪仁,语气坚决,“不论如何。他得先活着。”
谢元茂是该生还是该死,也并非由她说了算。
受苦的母亲,下决策的,自然也应当是母亲才对。
母亲尚不知道他回来了,她不能任由汪仁动手。
“娘亲会出事会受伤,皆是我的错。哪怕要为娘亲报仇,也该由我动手。”谢姝宁的语气渐渐趋于平静。
汪仁的面色却没好看几分,“若由你亲自动手,这天下人只口水也能将你淹死,弑父之名。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说着话,他被谢姝宁紧紧抓着的手腕忽然一动,将谢姝宁给震得松开了手。
手掌发麻,谢姝宁来不及回过神,便见汪仁似把玩般握着匕首朝谢元茂刺了下去。
她大惊失色,喉间干涩,连惊叫声亦发不出。
寒光一闪而逝。
“啊啊啊啊——”
原已晕死过去了的谢元茂猛地挣扎起来,瞪大了眼睛尖叫不止。像只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鸡,发出尖而凄厉的叫声。
汪仁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匕首往桌上重重一叩,面向谢姝宁温声道:“暂且让他活着。”
谢姝宁心头一松,这才发现,汪仁方才那一刀,并非杀招。
鲜血横流,谢元茂疼得死去活来,挣扎尖叫着用右手去抓自己的左手。
然而他的左手只是无力地垂在那,像被抽去了一条筋,动弹不得。
汪仁像是舒坦了,面带微笑,悠然自得地道:“签字画押,有右手便够了。左手,我就先替他收着。”
谢姝宁怔怔地点头,无话可接。
“你可是觉得我这般做,僭越了?”蓦地,汪仁抓起桌上的匕首,问了她一句。
谢姝宁颤了下,干笑两声,依旧无言以对。
她若说是,难保素来性子古怪的汪仁,会不会立即发火大开杀戒。
可她若说不是,是人都听得出这是昧着良心的假话。
她索性不开口不言语。
然而谁知,见她不作声,汪仁紧紧抿了抿嘴,握着匕首就大步往门外去,颀长的身影倏忽便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谢姝宁傻了眼,不禁手足无措,她这回又怎么了?
稀薄的日光下,图兰靠在门边朝她望了过来,叹息着道:“小姐你又惹印公生气了。”
“印公的脾气,我实在是摸不透。”谢姝宁茫然四顾。
图兰眨巴着眼睛,掰着手指竖起三根,朝她一比,“小姐,印公这性子呀,就跟三岁小童似的,照卓妈妈的话说,你得顺毛捋……”
话音未落,屋子里蓦地传出一声厉喝——“是谁,方才那贼人是谁?”
他方才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闯进门来的人,就被冰冷的匕首扎进了眼窝里,疼得撕心裂肺,浑身冷汗淋漓,休说辨明来人,哪怕只是叫他撑着不要昏过去,都是万分艰难的事。
钻心的痛意。叫他立时哀嚎着晕了过去。
黑暗中,痛意仍旧一*洪水似的朝他涌来,突然,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袭上心头。他尖叫着睁开眼,一面血色弥漫红得发黑,一面只瞧见半张眼熟的脸庞。
刺瞎了他一只眼的人,又拿匕首挑断了他左手的手筋!
他嘶声呐喊:“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因为疼痛而滚滚落下的汗珠落进了眼睛里,咸涩的汗水触及伤口,发出烈火灼烧一般的猛烈疼痛。
“杀了——”模样狼狈至极的谢元茂睁着只完好的独眼,挣扎着想要朝谢姝宁靠近,然而疼痛在全身上下四处侵袭,疼得他连关节都像是要碎裂了一般,方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便重重摔了下去。紧紧蜷成一团,面上的血水被鼻涕眼泪跟汗水混在了一块。
谢姝宁攥紧了拳头,别过脸去,拂袖而出,吩咐图兰道:“去请鹿大夫来。”
图兰应声而去。
屋子里谢元茂的咒骂声呼痛声渐渐低了下去。少顷,不再发出,他再一次疼晕了过去。
谢元茂身姿笔直地站在门口,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报还一报,这都是他该受着的。
不远处,重新悄悄折了回来的汪仁,正站在树后看着她。
他伸出两指重重按在自己的眉心上。头疼似地想,他就该再忍一忍,怎好在她跟前对她爹动手,这往后再见面,该叫她怎么看待自己?
他暗暗想着,又禁不住去猜。这丫头会不会将今日这事告诉她娘,到那时,宋氏又该怎么看他?
思来想去,想了半天,汪仁不由懊恼不已。他方才动手时是否太凶恶了?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拢了拢身上厚厚的大氅。
正叹息着,图兰已带着鹿孔急匆匆地来为谢元茂续命了。
汪仁就收了纷乱的心思,青松似的站直了身子,低低自语了句:“杀了他未免便宜,倒不如留着他闲了便去砍上几刀,到时再让鹿孔去治,来来回回定能捱上许久……”
他说着,身影已如燕子般掠了出去。
谢姝宁正从屋子里走出来,遥遥看到一角雪似的衣摆从树后消失。
她蹙了蹙眉,无奈地摇摇头,回玉茗院去见宋氏。
三房掩在这血腥气味之下的,是少有的平静。
玉紫被她留在了玉茗院专门贴身伺候母亲,她到时,玉紫正端着药碗在伺候母亲吃药。
她缓步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接过玉紫手中的碗勺。漆黑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味道,淙淙热气在屋子里弥漫。她舀起一勺,吹凉了些送到母亲嘴边。
宋氏张嘴咽了,不等她舀起第二勺,忽道:“是阿蛮?”
自从她瞧不见后,平素反倒更是敏锐。
谢姝宁便笑吟吟道:“娘亲怎知是我?”
“你身上有梅花香气。”宋氏微笑,“可是见过印公了?”
这些日子,汪仁总在谢家进出,他于宋氏又有救命之恩,渐渐便熟悉了起来。汪仁身上的总带着一股梅香,极淡,但宋氏一嗅便知。
“是,方才遇上说了几句闲话。”谢姝宁端着药碗,敛了笑,正色道,“娘亲,父亲回来了。”
宋氏一怔:“可已入府?”
谢姝宁将药碗往旁边小案上轻轻一搁,柔声道:“是,几个时辰前,才刚刚进门。”
话毕,她握住了宋氏的手:“娘亲想要如何处置,阿蛮便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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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312章 狗急跳墙
世上之事皆有因果。
当初母亲同父亲相遇,是为因,而今这一切,便是果。
谢姝宁握着宋氏的手微微一紧,她知晓宋氏看不见自己,便不曾忍住,面上露出一抹苦笑来。若有机会,她多想回溯到过去,让舅舅不要救他,不要让母亲嫁于他。
然而老天爷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缘,当她睁开眼,他们便已经走在了上京的路上。
迎面而来的,是昔年梦魇,避无可避,只能迎头而上。
她轻声说道:“娘亲只管说来便是,旁的皆不必挂心。”
“他回来的事,长房那边可是已经知道了?”宋氏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你三伯父几个,焉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谢姝宁淡然道:“三伯父是聪明人,不该管的事,他断不会插手。”先前谢芷若那一出,必然在谢三爷心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许多事,并非他一人就能掌控的。人算不如天算,算无遗漏的,哪里还能是人。
谢三爷撑着副凡人皮囊,没有好处没有万全把握,他为何要出面帮谢元茂?
“……阿蛮。”宋氏看不清她面上神色,只紧紧抓着她的手,有些焦躁地道,“到了如今,为娘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谢姝宁微怔。
宋氏蹙着眉,语气急促:“娘亲若只是孤身一人,自是什么也不必怕,恨极了杀了他也就解恨了,后果如何全不必思虑。可你们兄妹怎么办?”
她对谢元茂的情意早在日以继夜的冷漠中慢慢消散了,她过去曾经有多爱他,而今便有多厌他。
甚至于,她只要一想起在惠州谢宅里度过的最后半个时辰,便忍不住浑身颤栗。
她也怕极了他。
事到如今,她跟谢元茂重新身处一地,对方犹如砧板上的鱼肉。可以任凭她宰割,这一瞬间,她却失了决策的能力。
宋氏的面色渐渐难看了起来。
谢姝宁一点一点回过神来,缓缓靠了过去。如幼年时一般,腻在了她怀中,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忽然问道:“当年的事,阿蛮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娘亲明明有离开谢家的机会,却始终未曾离开,皆是为了我们兄妹。”
“可不是,换了女儿处在娘亲这个位置上,必定也是不敢离开的。潇潇洒洒拂袖而去,从来都不是难事。可我跟哥哥,娘亲是万万无法带走的。”前世十数年,自母亲去世之后,她一直不能释怀,一直都怪着母亲。甚至不惜在睡梦中责备母亲。直到这一世,她方才明白娘亲的心思。
她忍耐着,日复一日地忍耐着,不过全是为了他们兄妹二人。
这世道对女人太严苛,容不得她们肆意。
谢姝宁徐徐道:“娘亲休怕,到了今日,咱们还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一拍两散罢了,我跟哥哥自然也是跟娘亲一道走。”
“不成,你的亲事你哥哥的亲事,这都……”宋氏闻言脱口道。
然而话未说完,已被谢姝宁清晰打断:“不会再有比眼下更差的局面了。”
娶妻嫁人,除了往高门寻。难道便没有别的法子?
婚事,要的是琴瑟和鸣……
宋氏沉默,良久方道:“那我们,便走吧。”
顿了顿,她已面色如常。直起腰坐直了身子,摸索着拍了拍谢姝宁的手背,吩咐道:“去,让人准备了笔墨。”
谢姝宁温顺地颔首,起身站定,帮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吩咐玉紫让人去取笔墨纸砚来。
玉紫应声而去。
谢姝宁背对着宋氏,猛地听到她问:“印公此刻可还在府中?”
“嗯?”谢姝宁微愣,“应,应当已经走了。”
宋氏舒了一口气。
谢姝宁不由诧异:“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宋氏摇了摇头,苦笑了声:“印公先时曾提过,要宰了他。我听着,倒不像是玩笑话。”
谢姝宁:“……”
她都有些糊涂了,母亲当年究竟对汪印公有何等恩情,竟能叫他在时过境迁这般多年后,仍鼎力相助。
“早前只觉印公位高权重,不宜结交,后觉得他是个怪人。不曾想,他原是个这样体贴周到又嫉恶如仇的人。”宋氏叹了声,“只是这到底是家事,若牵扯了印公下水,难免是给他添麻烦。”
汪仁待她太过周到细致,怕就是宫里头早些年的那些个主子们,也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宋氏胆小,不觉忐忑。
谢姝宁则望着母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原本还在想,该不该将汪仁对谢元茂下了狠手的事告诉母亲,而今看来,是说不得的。
何况汪仁的性子诡异至极,叫人根本无法琢磨,她可不敢在他的事上,多加置喙。
于是她只拣了几句好听的话,让宋氏放宽心,不必多想。
须臾,有人送了笔墨纸砚入内,依次摆好。
宋氏对谢姝宁道:“为娘口述,你来写。”
谢姝宁应是,铺开纸,蘸了笔。
*****
玉茗院里写着信时,长房老太太则正在同谢三爷急声说着话。
“是不是老六回来了?”她声音很急,语气却是虚浮无力的。
谢三爷紧紧皱着眉头,“是老六。”他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闻言面色大变,连话也说不出了,半响过后也只是拼命喃喃道:“这傻子,怎地也不知先来同我提前说上一声!”
谢三爷没有说话,他已经气得不愿意开口,若非老太太派人寻了他来,他是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