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鹿孔没来,宋氏倒来了。
她心头立时便有些不悦涌上来,但谢元茂不在,她一个为妾的。见了当家太太哪有能不行礼的。无奈之下,她被人搀着从榻上扶了起来,裣衽给宋氏心了一礼,一面想着,待谢元茂回来,她可得好好告告状——宋氏这是趁着他不在府中,故意想要来折腾她呢!
先前装得那般识大体、大度,其实骨子里焉能不嫉恨。
陈氏自觉看透了宋氏,却不防她行了礼还未站直身子,便听得宋氏一声令下:“来人。将陈姨娘给我捆起来!”
她大惊失色,挣扎着喊叫起来:“太太,您这是做什么?”
“你倒不如问问自己做了什么。”宋氏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让人将她给拖到了一边跪着。
芳竹几个紧跟着就将陈氏屋子里给翻了个底朝天。
陈氏眼睁睁瞧着,看见一只细瓷长颈的粉彩花瓶被“哐当”一声给碰到地上摔碎了。情不自禁惊呼了一声,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太太,六爷可马上就该回来了!”
下意识的,她出言恐吓起了宋氏。
宋氏闻言嗤笑了一声,忽然骂道:“你跟着六爷来惠州尚不足一年,竟就与人私通,置六爷于何地。置谢家为何物?你与人有了首尾不提,还妄图将这孽种栽赃到六爷头上,你好大的胆子!”
她顿时噤若寒蝉,嘴里剩下的话语皆被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个时候,谢元茂冲了过来。
陈氏尚来不及去想宋氏为何会猛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来不及先发制人同谢元茂求救。便被宋氏抢了先机。此时此刻,陈氏恨毒了宋氏。她委屈地流着泪:“六爷,婢妾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还不知道吗?太太定是误会婢妾了!”
“误会?你且瞧瞧地上那些东西,再来同我恬不知耻地说这话吧!”谢元茂急红了眼睛。面目狰狞。
在场的只有芳竹、芳珠几个,并无旁人瞧见。
陈氏哭声微顿,并不依言往地上看,只口口声声哭诉道:“六爷,苍天在上,您可不能冤枉婢妾呀……”
谢元茂勃然:“你不敢看是不是?”说着话,他大步走到她跟前,蓦地俯身拾起那只荷包来,“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露骨的画面骤然映入了陈氏的眼帘,她微怔,旋即痛哭流涕:“六爷,婢妾焉会有这样的东西?这上头亦没有婢妾的名字,您如何就知道,这东西是婢妾的?”话毕,她扬着张梨花带雨的脸望向宋氏,眼神直勾勾的,似嘲笑又似怨毒。
她从未做过这样的荷包,宋氏随便寻一只竟就想赖在她身上,门都没有!
面上泪水淋漓,沾到了嘴角伤口上,疼得像被放在火上炙烤。陈氏双手被捆在背后,无法用手抹去泪水,此时更无人会拿了帕子来帮她拭泪,她只能硬生生受着。
她抽泣着道:“婢妾知道自己身份低微,素日更是小心做人……婢妾一心向您,又怎么会做出不知廉耻的事来?”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谢元茂却气急反笑:“嗤,照你的意思,这事是太太诬陷了你?”
“婢妾不敢……”陈氏顶着一头散发,听见他上了钩,明白了自己的画外音,原本正要松一口气却不料谢元茂这话竟是嗤笑着说的,她不由糊涂了,局促不安起来。
“你不敢?你还有脸说不敢!”谢元茂大发雷霆,疾言厉色道,“这信上的字迹是不是你的?”
伴随着话音,陈氏瞠目结舌地看着谢元茂从荷包里拽出两张折叠在一块的纸来。纸被丢到了她跟前,却没展开,陈氏哪里能看得到里头写的东西
宋氏站在后头注视着,见状不由在心里暗讽了谢元茂两句,旋即让人去将捆住陈氏手腕的绳子给解了。
重获自由的陈氏惊疑不定地探出手将纸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摊开,第一张上头字迹潦草,写的话粗俗露骨至极,简直是不堪入目。信里直呼她为瑾儿,语气极为亲昵。陈氏知道谢元茂还在盯着自己看,连忙慌慌张张地将纸给丢开去,“六爷。婢妾没见过这东西……”
“还有一封信!”谢元茂铁青着一张脸,咬着牙说道。
陈氏愈发忐忑不安,颤巍巍地伸出手将剩余的那张纸也给捡了起来。
只一眼,她便面色大变。猛然将这张纸贴近,几乎要将眼珠子都黏在上头一般,细细地看了起来。
一路看到末尾,她像是见了鬼似的将这张纸飞快丢开去。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纸张的字迹,竟然同她的一模一样!可她自己做过的事,她又怎么会记错,她分明从来也没写过这样的东西给旁人!信上那什么郎君,她更是连影子也不曾见过,又怎么可能会写出这样一封信来!她当即膝行了两步,跪在谢元茂脚边。抱着他的腿哭诉道:“六爷,这不是婢妾写的,不是呀!”
谢元茂正在气头上,连抬头看眼天色都觉得是一片绿油油,哪里还愿意听她解释。
何况那字迹。他也认得,分明就是陈氏的无误。先前陈氏曾说赞过他的字有风骨,又叹自己的字写得不好,他听了就亲自手把手教她习字。因而陈氏的字,不说写得如何好,里头却始终有那么几分似他的字。所以他一看便认定了这信就是陈氏所写。
“贱妇!那奸夫如今人在何处?”谢元茂叱喝道。
陈氏心头大乱,“六爷。婢妾腹中的孩子,是您的!是您的呀!这信是假的,这信中的男人也是假的呀——”
谢元茂听她不断申辩,只觉怒不可遏:“你说是不说?”
“六爷……”
谢元茂抬脚,猛地将她踹开去,扭头问宋氏:“东西是从哪里找到的?”
“就在陈姨娘的屋子里藏着。”宋氏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直将谢元茂的面色都看得发黑了。
谢元茂恼羞成怒,指着地上的陈氏暴跳如雷:“把这荡妇给我打杀了!”说完在原地转圈,口口声声说着,“我要将那奸夫找出来千刀万剐!”
可信中的奸夫却已不见踪影,遍寻不着。
谢元茂恼恨不已。便让人去拷打陈氏。陈氏嘴硬,咬紧了牙关只说自己什么也没做过。她向来小心谨慎,焉会留下那般明显的证据来害自己,这一切不过都是宋氏的计谋,她绝不会坦白!
她想得好,只要自己不说,就一定没有人知道。
可谁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事瞒不住了。
平素陈氏出门跟车的婆子,提供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
循着她的话,宋氏找到了一个可疑的人。
这人姓丁,名昌,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身强力壮,生得倒也英俊,只是家境十分贫寒,原先曾在外院做过杂役,平日里挑水劈柴做些杂事,他也是……陈氏的车夫……
三个月前,他暴毙在家中。
宋氏方才知晓,为何自己先前没能找到奸夫出来同陈氏对质。
陈氏的手脚做的很干净,她先前只寻了三日,自是毫无线索。
唯一能肯定的,不过是这世上,必然有个陈氏的奸夫存在,因而她索性先发制人,让人仿了陈氏的笔迹写了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情信,当着谢元茂的面,审问了陈氏。
正文、第283章 打杀(粉105+)
只是就连宋氏也没料到,谢元茂的脾气竟变成了这般。她不由得想,大抵是因为他觉得失了脸面跟身为男人的尊严。
事发后,谢元茂便一直处在焦躁不安的情绪中,时不时便扬言要将陈氏给打杀了。可过一会,他又会忍不住安静下来,让人先给陈氏送些吃喝之物去。见着宋氏,他面上总会下意识流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来,可转瞬,他又会用怪异的眼神将宋氏上下细细打量一遍。
这事是宋氏先发现的,证据也是宋氏先使人给寻出来的。他先前怒上心头,一时只想着陈氏做了对不住自己的事,乃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荡妇,宋氏说什么都信,陈氏不管如何哭诉,他都只觉得心灰意冷,不能相信。
然而几日过去,他偶尔冷静下来,便会忍不住想,陈氏是否真的做下了对不住自己的事,她腹中的孩子,又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陈氏一直牙关紧咬,什么也不应,始终叫屈。
谢元茂多听了几回,便免不了有些疑心起宋氏来。毕竟,陈氏有了身孕,又有大师曾断言是男胎,宋氏身为正室嫉妒之下做出陷害她的事来,也并非全无可能。
他来回反复想了几遍,觉得甚是有理,于是不管是陈氏也好,宋氏也罢,他都有些不敢再继续相信。
再找到奸夫给陈氏定罪之前,他也不敢真的将陈氏给打杀了。若现如今便将陈氏给杀了,结果最后却发现原是自己误会了她,该如何是好?
可惜了她腹中的孩子呀……
这般一想,谢元茂反倒是让人暂时好好照料起了陈氏来,仍让她住在原先的屋子里,也派了个丫鬟伺候着吃喝。
宋氏冷笑,由得他去。
车夫丁昌的事一经发现,宋氏便让人去给谢元茂递了消息,让他协同自己一道去盘问陈氏。这奸夫究竟是不是那丁昌。
走在路上,谢元茂进一步退三步,颇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意味。
宋氏瞧着不觉暗暗失笑,讥讽自己当年有眼无珠。竟瞧上了这么个蠢人。
“六爷进还是不进?”她束手而立,淡淡问道。
谢元茂瞪她一眼,并不说话,推开门,拔脚往里头大步流星地走去。
听见响动,脸上还印着五道红痕的陈氏唬了一跳,惶惶回头来看,见是他们,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张嘴就要哀哀地分辩自己是冤枉的。结果这回她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吓得失了声。
谢元茂道:“那丁昌,可是你的奸夫?”
陈氏闻言骇出一声冷汗来,腹部更是一阵抽疼,差点叫她喊出声来。她强自镇定着,拼命摇头道:“六爷。婢妾不认识什么丁昌,真的不识得——六爷何必用奸夫二字来伤婢妾的心?”
几日下来,她神情憔悴,素面朝天,加之怀着身子,这会看起来倒委实有些可怜。
“您若真不相信婢妾,那婢妾便死了算了!”
陈氏面露绝望之色。猛地起身就要往墙上撞去,谢元茂大惊,下意识扑上前去将她给拦住了。
“六爷……”陈氏埋头在他胸前,痛哭起来。
谢元茂想推开她,又怕她再做出自尽之举,一时不忍放手。长长叹了一声。
“不识得?”正当此时,屋子里响起了宋氏的声音,她徐徐说道,“可丁昌,都已坦白地交待了。陈姨娘还有什么可瞒的?你说或不说,其实都已无所谓了。”
话音刚落,陈氏霍然抬起头来,瞠目结舌地看向她,不敢置信地道:“丁昌早就死了,他如何能交待!”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少顷,陈氏只见宋氏冲自己无声地笑了笑,而后垂眸道:“陈姨娘,我同六爷进门后,可一个字也没提丁昌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氏闻言如遭雷击,身子猛地一颤,方要张嘴又咬着了舌尖,钻心得疼,她回过神来,慌忙攥住谢元茂的衣袖,急道:“六爷,婢妾是猜的,是猜的——”
一股锈味霎时盈满了她的口腔,她却顾不得血沫子含在嘴里,只拼命唤他:“六爷——”
回应她的,却是谢元茂狠狠一记推开了她。
陈氏没有防备,被他一把推在了地上,撞到了肚子,立时疼得撕心裂肺。
谢元茂怒气汹汹地盯着她,霍地高高抬起腿来,一下踢了过去,重重踹在了她的心口。力道之大,疼得陈氏差点背过气去,莫说分辩的话了,此刻的她就连呼痛的呻。吟都已无力发出。
他踢了一下又一下,似乎丝毫不能解气。每落下一脚,他便阴恻恻地问上一句:“你个贱妇,为何要这般做?为何?”
陈氏无力躲避,只能一下下挨着。
她觉得自己快要疼得晕过去了,可意识却始终又清醒着。
舌头疼,肚子疼,浑身都疼。
她想求饶,很想求饶,可她疼得连拼命从牙缝挤出来的话都显得支离破碎,叫人根本听不清楚。
谢元茂的面目更加狰狞了,阴郁得厉害,仿佛炼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宋氏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紧蹙,不由自主喊了他一声:“六爷,赏三尺白绫也就是了。”
“贱妇当由我来诛!”谢元茂扭头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神态扭曲,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斯文儒雅模样,忽然不再理会陈氏,朝她走近,拖着她的手腕将她重重推出门去,“出去!”
门扇在她眼前“哐当”合上,严严实实的。
宋氏踉跄着后退了数步,方才扶着廊下的柱子站稳了。
屋子里头谢元茂的叱问声仍不绝于耳,初冬的风拂过面颊,带着不同于京都的湿冷,她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贞不洁的妇人,自没有活下去的路走行。更何况陈氏此举,是为借种,一心准备污了谢家香火,谢元茂如何能不气?因而他气,他恨。宋氏皆能明白,可他方才的行径,却着实令宋氏吓着了。
她从知道陈氏有了身子的那一刻起,心中就想得再透彻不过。
她不在乎谢元茂是不是被戴了绿帽子。也不在意陈氏是不是不守妇道、不知廉耻,但她决不会允许一个不知生父是谁的孩子,跟她的孩子冠一样的姓,住在一个屋檐下。
所以,陈氏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
陈氏其人,更留不得。
可她却从未想过,陈氏有可能会被谢元茂给活生生的打死……
宋氏本以为事成后,自己会长舒一口气,甚至于骄傲几分。毕竟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杀伐果断的举措了。
然而她解决了陈氏,却仿佛同时也激发了谢元茂心底里的阴暗跟疯狂。
她心里此刻,便只剩下了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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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陈氏便去了。一尸两命。
谢元茂一脸厌恶,让人将陈氏用席子裹一裹,丢去乱葬岗便是。
凉薄至此,宋氏都快分不清他究竟是气得狠了,还是天性如此。到最后,还是她拿了银子让人买了口薄棺将陈氏送去安葬了。
人既死了,那前程往事自就一笔勾销。从此两清。陈氏生前做过的事,当然也都随着她的死而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