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方帝淡淡应了声“嗯”,便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汪仁不动,温声道:“皇上,淑太妃的事,可要回禀皇贵妃?”
肃方帝微怔。旋即道:“也好,你且去那走一遭,将这事说了。皇后的事,就不必提了。”
“喏。”汪仁神色谦恭,后退着出了御书房。
然而出了御书房后,他并没有立即便去见皇贵妃,而是召了人来私下询问这段日子皇贵妃都做了什么。听到那日夜里。皇贵妃突然说心口疼,又做了噩梦想见皇上,便特地打发了人去请皇上来,不由愣了愣。
这事,倒真不像是他所知道的皇贵妃能做出来的事。
可事实上,这事就的的确确是皇贵妃做的。
汪仁就不得不因此而去皇贵妃改观。
而后他又听到先前内廷的人抓到了个私自偷盗宫中之物出宫贩卖的宫女。本该是皇贵妃处置的事,但恰逢那时皇贵妃病了,这事便被交给了皇后定夺。结果皇后就查出来这名宫女是出云殿里的人。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多的巧合。
汪仁敛目想了想,倒笑了起来。
他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分笑意。道:“听说这些日子,都是谢家八小姐陪着皇贵妃?”
“是,前些日子,几乎是寸步不离。”
汪仁回忆着谢姝宁的模样,眉头舒展。
而今淑太妃没了孩子,又被送去了佛堂,从此青灯古佛,孤苦冷寂,想必是没有机会再出来了。皇后又出了这样的事,失了妇德,叫肃方帝头顶发绿,也再无机会东山再起。
这般一来,那枚凤印,想必迟早还是得回到皇贵妃白氏的手里。
偏生李家未倒,皇后一时半会也不会从景泰宫里搬离,也就不会从皇后这个位子上下来。
后位不换人,皇贵妃白氏就是这后宫里的第一人。
后进的那些新人,她也丝毫不必忌惮。
只一夜,寂寂深宫便已是天翻地覆,彻底换了局面。
午后,掐着皇贵妃午睡醒来的时辰,汪仁去见了她,照着肃方帝的吩咐将淑太妃的事说了一遍。
皇贵妃似浑然不知,听到这事面上还露出几分惊讶之色来,道:“太妃娘娘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汪仁应和着:“正是,若谨慎些,也就不至如此。”
两人说着话,谢姝宁正领着图兰来准备同皇贵妃辞行。方走至帘后,忽然听到皇贵妃漫然问了声,“容家的金矿可是寻不到了?”
她一愣,脚下步子就停滞不前。
因了这些日子她在这住熟了,皇贵妃宫里的宫人见了她也都敬得很,知皇贵妃喜她,素日她走动,也多不管,是以她今日走到了这才有人匆匆来阻她,“八小姐,娘娘正在里头见汪公公。”
正文、第197章 金矿
谢姝宁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柔声同宫人道:“既如此,那我晚些再来。”
话毕,她便领着图兰下去了。
但一路行,她心里便一路在想,方才皇贵妃口中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容家的金矿寻不到了?
容家本只是皇商,但近几年也算经营有道,在京都的圈子里闯出了些许名声。庆隆帝在世时,更是风光了好一阵,但后头庆隆帝死了,花容月貌的宠妃也就成了太妃,小淑妃不能再为容家带来助力,容家也因此很是沉寂了一段日子。
所以也难怪,成了淑太妃的小淑妃始终不肯死心,还起了心思妄图勾搭肃方帝。
谢姝宁虽不知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却也猜得出淑太妃的目的,左不过是想要用子嗣来改变自己的处境。
但她功亏一篑,到底没能成功。一个个狼子野心的,难免要互相咬上一口,有些人赢了有些人却输了,输了的就输得连蔽体的衣裳也无。谢姝宁想着容家如果知道了淑太妃在宫里头的兵败如山倒,会如何应对。
走到炎炎的天光底下,谢姝宁神色淡漠地看了看檐角下挂着的那一串铃。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过来。
以肃方帝的性子,就算淑太妃得了他的欢心,也只不过是欢心而已,他是绝不会为了这点子欢愉便想方设法地叫淑太妃重获新生的。子嗣倒重要,可也没能重要过旁的去。
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怕是同方才她隐隐约约听到的那一句话有关。
容家,金矿……
这年头,金子值钱着呢,若能坐拥一座金矿,岂不是立即便要富不可挡?
皇贵妃既都知道了,想必这事不会假。可容家在哪里寻的金矿?
谢姝宁额上冒出些薄汗来,回忆前一世。她根本不记得容家有座金矿。
一整座金矿,能为容家带来多少财富,几乎不必细想,就能叫人觉得讶然。容家若真有。她不会连一点印象也无。更何况,她分明记得,容家一度衰败过。而彼时,庆隆帝活着,淑太妃也一直都是她的淑妃娘娘,在宫里头过得如鱼得水,也为她身后的容家带来了许多助力。
可即便是那样,容家的富贵也并不太叫人眼红。
而且,开挖金矿的动静,必不会太小。但她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回事。
谢姝宁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记差了,毕竟前一世她关注容家的时间点实在有些过晚。
直至那一年燕淮扶了淑妃的十五皇子登基,自己摄政之后,她才注意起了淑妃身后的容家。
也是那时,容家开始猖獗起来。颇有种狗仗人势的意味在里头。
燕淮性子古怪,所有人都以为他既然扶了淑妃的儿子当皇帝,哪怕只是个傀儡皇帝,那里头肯定也还是有不一样的意思在,至少也该区别待遇下,优待容氏一族。
可谁知,容家嚣张了没多久。就被燕淮给收拾了,毫不留情。
谢姝宁想得深了,不禁有些头疼。
时日久远,这会要想将往事全都事无巨细地一一想起,实不容易。
跟在边上的图兰看出了端倪,疑惑地问她:“小姐。您在想什么?”
谢姝宁听见,回过神来,苦笑了声,道:“没什么,只是心里头有些事。本该是重要的,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
图兰嘴笨,闻言也不知该如何说,只得索性闭嘴不言。
夕阳很快就落了下来,天边一片红霞,灿烂似橘色的火焰,将原本碧蓝的天空烧得滚烫。
汪仁亦是此时才缓缓离开,踏着夕阳西下的美景,一步步出了门。途经之处,正巧遇上了站在树下纳凉闲谈的纪桐樱跟谢姝宁二人。
他动作娴熟恭敬地行礼。
纪桐樱面露尴尬之色,飞快应了,催他快走。
上回的事,成了纪桐樱心里的一根刺,叫她紧张也叫她难堪。如今一见到汪仁,就会叫她想起那日,她是一丁点也不想见到汪仁。
谢姝宁原也是这样,可上回在御花园的堆秀山上撞见了一回后,现如今再看到他,倒好些了。
何况,已欠了人情,总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汪仁这样的真小人,那可是睚眦必报的,若她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弄个泰然自若的模样,想必汪仁会更不喜。
于是谢姝宁就穿着身藕荷色折枝海棠纹的罗衣,站在树下冲汪仁回了礼。
这还是头一次,汪仁很吃惊,纪桐樱也很吃惊。
唯有谢姝宁神色淡淡的,垂眸看自己的鞋尖。
也不知是哪来的一群蚂蚁沿着她脚边的一株草,爬得飞快,逃也似的远去了。
汪仁的脚步声也紧跟着响了起来,很快就走远。
纪桐樱问她:“他只是个内侍,你同他行什么礼?”
“他帮了咱们的忙。”谢姝宁微微一摇头,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她,“多分交情,总好过多结分仇。”
纪桐樱抿着嘴不说话,良久方道:“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姝宁失笑,汪仁是什么样的人,她听过见过还同他打过交道,哪里还会不知道汪仁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纪桐樱见她笑,不由恼了,道:“臭丫头,你笑什么,我难道还说错了?”
“没有没有,公主说的正是。”谢姝宁哈哈大笑,往后退了两步。
纪桐樱虎着脸:“这还像话!他既走了,想必母妃如今也得空了,我陪你一道去。”
谢姝宁就收了笑,同她一道往皇贵妃那走去。
她入宫来,本就是为了陪伴病中的皇贵妃说说话解闷而来,如今皇贵妃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甚至于连谢姝宁早前忧心着的淑太妃也给解决了,她也就到时候回家去了。
眼看着夏日都过了大半,云詹先生肯定在庄子上等她都等得不耐烦了,再不回去,只怕要挨训。
谢姝宁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皱,旋即便舒展开来。
好在纪桐樱虽还想留着她。皇贵妃倒没答应。
有家有父母兄弟的人,哪能长住宫中,何况皇贵妃同宋氏私下交好,也舍不得叫宋氏同女儿长时间分别。当下便允了,只留谢姝宁在宫里再住上一夜,明日白天再一道用了午膳,等午后热气消散些,再出宫家去。
话已至此,谢姝宁也不便再拒,就笑吟吟答应了下来。
这天夜里,她同纪桐樱一直聊到了很晚,才话别入眠。
夜已很深,空阔的皇宫像是座静悄悄的坟墓。掩埋了数不清的秘密跟尸骸。四下里寂静无声,谢姝宁睡得却并不大安稳。不知几时,她翻了个身,忽然惊醒,满头大汗淋漓。
寝殿内并没有燃灯。黑漆漆的,只有薄白的月色钻过窗棂的缝隙,撒在窗下的地面上,霜雪一般。
谢姝宁大口喘着气,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玉紫睡熟了,就连一向浅眠的图兰,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黑暗中。谢姝宁紧紧拽着身上薄薄的锦被,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恍若急鼓。
心跳得太快,她有些透不过气来,直喘了半响,方才觉得好受了些。
抓着被子的手在轻颤。在发抖,掌心有汗*的。
背后的衣衫更是已经被涔涔的冷汗给濡湿了。
宫殿外,远远的有更鼓声传来。
她一时间竟辨不出时辰来,明明听见了更声,却又似乎没能听进心里去。
谢姝宁看着窗下那一地霜白。回忆起了方才的那个梦。
说是梦,倒更像是一段零星的记忆。
她许久不曾想过林远致这个人,可这天夜里却不知道为何突然间便想了起来。长平侯林远致是她前世的夫君,她对他却忘得比谁都快,也因此忘了许多事。
皇贵妃说容家在寻金矿,她半天也没想起来容家在寻的哪门子金矿。
明明容家前世没有金矿!
但她忘了,容家虽没有,但那时想必也是苦苦寻过的。只是她当时年纪太小,尚在长房艰难讨生活,哪里知道外头发生过的事。
直到许多年后,她有一回无意中同林远致说起了一件事。
那时,应是林母的生辰之际。
林远致想为母亲打造一座金身的菩萨塑像,还要赤金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当然不建议他这般做,可林远致觉得是她小气,不孝敬母亲。真真是个笑话,她日日在林母跟前立规矩,一个字也不吭,这还不叫孝顺?
最后两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林远致照旧还是从账房那支了钱去打他的赤金菩萨了。
谢姝宁记得自己当时气得厉害,连着几日饭都吃不下。
她如今想起来了,她不许林远致这般做的原因还有一个,且是最重要的一个,便是当时京都的金子,都几乎被垄断了,金价之高昂,几乎叫人咂舌。
各家的金楼,所用的金子泰半都出自一个地方。
而那个地方,掌握在成国公燕淮的手里。
前世容家为何没有金矿?其原因不过就是因为那座金矿,是燕淮的!
她无声喘着气,翻个身伏倒了枕上,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那座金矿的位置,她似乎有些印象了。
正文、第198章 先机
昏沉沉地一回想,余下的时光她便再难以入睡,几乎睁着眼等到了天亮。
洒在窗边的淡薄月色渐渐变作了浓烈了日光,谢姝宁仰面躺在软枕上,有些懒懒地不愿意起身。
昨儿个定下了时辰要出宫,今晨必然要空出来收拾东西,她也只赖在那歇了一会,玉紫便来催她起来,“小姐,您醒了怎么也不唤奴婢。”说着话的当口,玉紫已撩开帐子取了备好的衣裳过来,要扶她起来。谁知低头细细一看,玉紫被吓了个趔趄,差点失手连手中的衣裳都落了地。
她惊呼:“我的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谢姝宁疑惑,自个儿坐了起来,伸手去接衣裳,问道:“我怎么了?”
“您还问呢!”玉紫一脸心疼的模样,匆匆打发图兰去取镜子来,“图兰,快些将搁在那便的镜子取来!”
话音才落没一会,身形高大的少女就已捧着镜子凑了过来。
玉紫一把抢过,递到谢姝宁跟前,指着光洁如新的镜面上那张苍白的小脸,道:“您自个儿瞧瞧,这眼下的青影,重成这般模样,过会回府叫太太给瞧见了,可还不得给心疼坏了?”
谢姝宁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巴掌大的一张脸,满是病态。
眼下的青影更像是夜里被人用眉黛着了色,浓得洗不去。
她大半夜没有睡过,也难免成了这模样。
谢姝宁勉强笑了笑,将面前的镜子推开,同玉紫道:“担心什么,过会同公主殿下借些脂粉,厚厚的盖了便是。”
她年纪尚小,身边还不大用得着这些东西,只得同纪桐樱借来用一用。
玉紫听了这话也想不出旁的好法子来,皱着眉去将镜子放了。又来伺候谢姝宁穿衣起身,嘟囔着:“您这样子,也不好叫皇贵妃瞧见了,若不然谁知娘娘会如何想。”
谢姝宁微笑着听她念叨。只点点头并不说话。
她心里还记挂着那座金矿。
玉紫跟图兰却不知,两人皆想着她昨夜是不是睡得不舒坦,又或是做了什么骇人的噩梦,她们俩却睡死了,没能发觉,不由自责不已。
等到谢姝宁盥洗过后,穿戴整齐,玉紫取了她素日用惯的香膏来,用指尖拈了黄豆大的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