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白玉鸟笼的宫女身上散发着幽幽的香气,点头示意,急促地道:“黎明时分这鸟便不知怎地跑了出来,皇后娘娘发了大火,气得连早膳也没用!”
小太监闻言紧张地后退两步,道:“诸位姐姐快将鸟儿带回去吧。”
几人也就不再多言语,簇拥着手提鸟笼的宫女往鸟儿停驻的方向而去。
小太监抹把汗回来,同谢姝宁道:“八小姐,您请。”
谢姝宁遂收回视线,跟着他继续往里头走。
这群宫女是皇后身边的人,却跑来纪桐樱的宫里捉鸟……
她一边前行,一边回忆起那怪鸟的模样来。
那般小的鸟,能叫皇后发火可见是稀罕之物,何况还要特地用了白玉的鸟笼而装,这样的场面可不多见。
将将要走到纪桐樱的寝殿时,她才恍然大悟,记了起来。
《太平广记》四百六十三卷禽鸟类中曾有记载,有种鸟“大如蝇,其状如鹦鹉,闻声数里,如黄鹄之音”。
——此鸟,名曰细鸟,别名候虫。
因其一至黎明时分,便会发出细声。
谢姝宁也想了起来,这种鸟的性子十分古怪,非白玉笼子不能忍受,若不然其双目就会莫名瞎盲。
此鸟亦好近人,然唯男子不近,喜阴柔之气。至夏夜,便时常附于帷幄之上,或入广袖,鸣声不绝于耳。
但这些,都还不是细鸟最特别的地方。
它之所以稀奇,一则是因为性子奇异,二来却是因为它的皮。
细鸟的皮,万分珍贵。
女子食用后,雪肤白而通透,可在漆黑的夜间发出微光,艳丽无双。
谢姝宁一一回忆着,心里不觉对皇后多了分探究。
皇后还很年轻,自然是一派青春气息,可惜的是,她的容貌天生便不大出色,在外头尚且如此,何况身处美女如云的后宫。
她能找到细鸟,也算是有本事的人。
自《太平广记》后,诸多古籍里也都不见细鸟的踪迹,至西越前朝大越,已是连一丝痕迹也无。
谢姝宁头一回在书上看到关于细鸟的记载,还当这鸟已灭绝了,如今看来,倒是她孤陋寡闻。
她满怀心事地进了寝殿,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纪桐樱。
时隔两年,纪桐樱已长成了十足的少女模样,明眸皓齿,娇俏得很。
可不知为何,她眉眼间似笼着层浓郁的阴霾,渐渐遮住了她眼中的生气。
她微有惊讶,再联系到先前纪桐樱在信中写的那些话,按捺下心中不安,上前裣衽请安。
见了她纪桐樱倒也是真欢喜,绽开笑颜上前来拖她起来。
“你倒好,一去一年多,我还当你今生再不回来了呢!”拉着她入座,纪桐樱吩咐人沏了云雾雪芽送上来。亲手递给她一盏。
谢姝宁知她一贯如此,也就没有多作伪,直接接了道了声谢便罢了。
俩人闲话了几句,纪桐樱忽然摆摆手。将人都给摒了下去,独留她们二人。
谢姝宁隐约察觉她这是要同自己说些要事。
轻啜了一口杯中茶水,她看着上头的浮叶,压低了声音道:“公主要同阿蛮说什么?”
纪桐樱霍然站起身。在原地来回转圈,华美的衣袂翻飞似蝶。
过了好一会,她才站定,神情阴郁地道:“这话我原不该说,但我想着,同你说说总是无碍的,何况,再不说,我只怕就要被憋死了。”
谢姝宁见状不由微微一蹙眉。换了正色问她:“事关后宫?”
纪桐樱颔首。
谢姝宁立即起了心要拒绝听她说下去。
后宫里的事。她只一介民女。可不想惹麻烦。
但婉拒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纪桐樱已开口道:“皇后不是个好人!”
谢姝宁闻言,莫名松了一口气。
只说这样的话。倒还好些。但皇后才是那个执掌六宫的人,皇贵妃白氏多年来又得宠。身为白氏之女的纪桐樱说这样的话,若被有心人听去了,难免闯祸。
她略一想,便道:“皇后母仪天下,自是严厉些。”
纪桐樱嗤笑,“她也配得上母仪天下四个字?”
说完,她忽然伸手挡住了眼睛,哽咽起来:“阿蛮,她害死了我未出世的弟弟!”
谢姝宁大惊失色,“什么?”
“母妃有了身孕,她却只当不知,逼得母妃日夜操劳,晨昏定省一样不少,还总比旁人多留些。端得是姐妹情深,可骨子里呢? 她不过是嫉恨母妃罢了。母妃谨慎,连她宫里的一滴水也不尝,可饶是这样最后竟被她当着众人的面硬生生推下了台矶!”纪桐樱话说到后头,已成了咬牙切齿,“她装摔,故意扯着母妃不放拿母妃当了垫子,临了还哭哭啼啼,不过只扭了脚踝蹭破点皮子而已,简直叫人作呕!”
谢姝宁听得瞠目结舌。
这种手段,她可还真是始料未及。
粗野,却也可靠。
皇后自己也摔了,亦受了伤,这事哪里还能全怪她?
谢姝宁揽住了纪桐樱的肩头,温声安慰:“娘娘跟公主都受苦了。”
然而她心里却在想,以白氏的心机手段,不会不还手。可眼下看纪桐樱的模样,便能知道,白氏这些日子的确还未动手。否则,皇后的人也不会大喇喇便跑来永安宫捉鸟。
这里头莫不是还有什么蹊跷?
纪桐樱却不明她心中所想,压抑着哭声,伤心难过得全身簌簌发抖。
哭了好一会,她才渐渐止了泪,睁着朦胧的泪眼,定定地瞧着谢姝宁。
谢姝宁被看得心中发毛,“公主怎么了?”
纪桐樱伸手抹泪,忽然破涕为笑:“你难道入宫一回,陪我做件事吧。”
“何事?”谢姝宁愈加不安,觉得自己这回是逃不掉了,只得细细询问起来,究竟是什么事。
纪桐樱搂着她的脖子,俩人贴得极近,几乎脸碰着脸,耳语道:“皇后同淑太妃十分要好。”
听到淑太妃,谢姝宁身子一僵,愈加觉得她要去做的事,不是什么好事。
“淑太妃是个好人,生得美,性子也好,人也温柔可亲,偏生心太软,叫皇后给诓了去。”纪桐樱没有察觉她的僵硬,犹自说着,“我们悄悄地去,去告诉淑太妃皇后丑陋的嘴脸!”
她说得义愤填膺,谢姝宁却听得冷汗淋漓。
淑太妃人美没错,可性子好心软可亲,可说的都是谁?
她若是真这般,前世焉能将自己的幼子扶上皇位,当了太后?她同皇后交好,定然也是别有所图,哪会真是被诓了?
正文、第171章 不伦(粉60+)
纪桐樱这主意,未免也太武断天真了些。
谢姝宁望着眼前年方十三的豆蔻少女,微微有些失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她。
看年纪,她比纪桐樱还小,纪桐樱也自来从将她当做妹妹。她就算一个字一个字地同纪桐樱分析了,对方也不定会听。更何况,这一世她根本不能算是见过淑太妃,她若要说淑太妃的不妥当之处,那就是真真的空口无凭,叫人难以相信。
最重要的是,她了解纪桐樱。
就算她不肯去,纪桐樱也一定会去。
这么一来,她能跟着去,就会保险许多,要阻拦,适时也还来得及。
若不去,只任由纪桐樱胡闹,她放心不下。
于是她也就不提淑太妃的坏话,只抿着嘴,静静听着纪桐樱的计划。
“出云殿在最西边,位置偏僻,平日里也没什么人经过,我们悄悄择了小道走,不会叫人发觉的。”纪桐樱瞪着眼想了想,忽然道,“哪怕最后叫人给发现了,也不是没有话可说。淑太妃不是你家四太太的亲妹子吗?照这么算,你们可还是亲戚。你入宫一回,去拜见长辈,原也是该的。”
谢姝宁汗颜,亏她想得出这样的事来。
四太太容氏同三房一向没什么走动,她上宫里来拜见哪门子的长辈。
她避淑太妃还来不及呢!
纪桐樱侧身来抓她的手,道:“从小母妃便说你的性子比我稳妥比我谨慎可靠,你虽年纪比我小。但为人处事上一直强过我。我知道这回,原不该叫你同我一道做这样的事,可是阿蛮,我心里憋得难受……”
她放软了声音。撒娇般地晃了晃谢姝宁的手。
谢姝宁就没了法子。
到了午后,天上响了两声闷雷,乌云团团聚集起来。
暮春将逝,转眼便是盛夏酷暑。雷雨天就开始见惯不惯。
但这么一来,出行势必受阻。谢姝宁本盼着纪桐樱能就此放弃偷偷去见淑太妃的计划,可谁知,她说一不二,就算是挨雷劈,也非去不可。
“怕什么,雷雨下得大,可去得也快,兴许不等我们走到出云殿。便没雨了。”纪桐樱同她一道倚在窗下的榻上。摇着扇子往外看。
天色越来越黑。没一会便恍若夜间。
可这会,还不到申时。
纪桐樱借口午睡,将宫人都赶到了外头。
过了会便拖着谢姝宁开始动作飞快地取了早就备好的伞。翻窗而出。
谢姝宁瞪大了眼,攥着裙子吃惊地看着她。
她在外头催促:“快些出来。再磨蹭就该叫人发现了!”
这个位置,正好避开了守在门口的几人视线,只要小心些,至多也就只能瞧见一抹飘忽而逝的裙角。
由此可见,纪桐樱要么是早就在策划这事,要么就是时常这么干。
谢姝宁权当自己是运气不佳,认识了这么一个人,在裙角打了个结,学着纪桐樱的样翻到了窗外。
青碧色的伞哗啦被打开,一高一低两名少女就挽着手弯着腰冲进了雨里。
走的路,是谢姝宁从未走过的。
偌大的后宫,在纪桐樱眼里,每条路都熟记在心。
众目睽睽之下,她大抵也能找到脱身的路,何况而今大雨倾盆,遮挡了视线,谁也看不清谁。
俩人就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永安宫,往淑太妃所在的出云殿而去。
那地方距离永安宫远得很,没有步撵也不知要走上多久。谢姝宁原本担心得很,可没曾想被纪桐樱带着一通乱走,这路竟就缩短了许多。
一路上,她们只在某处差点被个小宫女给撞见了,随后竟就连一点阻碍也无。
雨水溅到了面上,脚上的鞋子也湿了些。
谢姝宁眉峰微扬,暗想:守卫森严的皇宫此刻却被她们犹如无人之境一般,肆意而行,当真奇妙无穷。
莫名的,她开始热血沸腾。
又担心又激动。
这种事,这辈子恐怕也就这一回了吧?
思及此,她就紧了紧同纪桐樱相握的手。
她从不知道,纪桐樱还有这样的本事,七弯八拐的路,在她眼里犹如错综复杂的蛛网,根本寻不到头。但在纪桐樱眼里,根本就像是被人标注妥当的,遇到分岔路口想都不必想,便知往何处去。
雨却没能如她们所盼的那样停止,反倒是越下越大,雷鸣电闪,也不肯停歇。
每每响一声雷,纪桐樱就哆嗦下。
她心里分明是怕极了的。
谢姝宁好气又好笑,同她靠得更近些。
伞并不大,走至出云殿附近时,两人的衣衫就都湿了半边,滴滴答答地往下渗水。
这模样,狼狈得厉害。
半道上,纪桐樱打了个喷嚏,随后嘟囔起来:“明日生辰,可千万莫要着凉了才好!”
“见到了淑太妃,让人点了火盆驱驱寒吧。”谢姝宁摇摇头,重重拧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袖子,将单薄的罗衣都拧得皱巴巴了。
纪桐樱就笑话她的衣裳像腌菜。
两人说着话儿,到了出云殿。
正门外,当然是有人守着的。
纪桐樱既是不想叫人知道这件事,连个宫女内官都没带,自然也就不想叫出云殿的人知道自己来过了。
宫里头人多嘴杂的,被人知道了总不好。
她拉着谢姝宁半合了伞躲在拐角处。
“瞧着这模样,像是进不去。”谢姝宁故意泼了盆冷水。
谁知这样也浇不灭纪桐樱的雄心壮志,眨了眨眼,她就笑了起来:“我有法子!”
谢姝宁懵了。果然皇宫是她家,随意走。
纪桐樱就带着她往出云殿后头去。
雨幕大得骇人,眼前都是水雾,根本看不清路。
谢姝宁已走得晕头转向。懊恼地盼着赶紧叫人发现得了。脚下的路越走越窄,走到后头,两人完全是挤在了一处,像肉饼似的往里挪。
好在没走一会。眼前便开始豁然开朗。
望着眼前的一小片绿油油的林子,谢姝宁不得不承认,纪桐樱在识路方面的本事分明是个天才。
根据纪桐樱的说法,这片林子里曾有妃子自缢过,后来就成了众人嘴里鬼话连篇之地,几算是禁林,平时根本没有人敢走动。但这片林子赶巧连接着出云殿的一间小偏殿,过道上通常只有两名嬷嬷守着。
她们要想见到淑太妃,一个人也不撞见那是不可能的。但这里遇见的人。到时只要淑太妃吩咐几句。她们来过的事就不会被人知晓。
纪桐樱想得好,同谢姝宁描述得也好。
可谁知,当两人站到了过道上时。却连个鬼影也没瞧见。
根本就没有什么嬷嬷!
“这是怎么一回事?”纪桐樱也傻了眼,旋即便抖着伞面上的雨水轻笑着道。“指不定是老天爷也在帮我们。”
谢姝宁却不这么觉得。
反常即为妖,事出必有因。
眼前这情况同往常不样,便说明有异状。
她登时起了就此打住,原地返回的念头。
可纪桐樱已收了伞,大步往里头去了。
谢姝宁阻拦不及,又不敢高声喊她,只得匆匆跟了上去。
出云殿里冷清得可怕,明明已近夏日,可里头,冷得像是隆冬。这种冷不单单是外在的,倒像是从沿途的每一块砖里冒出来的森然气息,带着白花花的寒气。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加快步伐。
一路走去,竟都没有人守着,奇怪得很。
她正困惑着,不远处突然冒出来几个人影,她慌忙拽住了纪桐樱,两人躲进了角落里。
虽隔得有些远,但她还是看出来了。
那几人是内廷里的太监……
然而她们躲得快,那几个太监的眼睛也格外地尖,竟是发现她们了。
纪桐樱做贼心虚,下意识便拉着她乱逃起来。
空荡荡的出云殿里,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