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楚日勒微微动容为其后怕,继而强硬道:“那我应该感谢他没想过要我死,或者感谢他救我一命。”
胤祯被堵得语塞,胤禟也不再说话。萨楚日勒沉默片刻,又坚持要去见康熙,他们二人极力阻拦,她听不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胤礽和胤祥的处境,并讽刺着说不会将他们的事说出。胤禟胤祯苦劝后见挡不住她,寻思她应该不至于被康熙治罪,便无奈放行了。
一个女子单薄的身影跪在康熙营帐前,眼睛红肿泪痕犹在,满面忧虑却是一脸坚定地注视营帐口,很想进去但又耐心等待传召。周边的人皆认识这个女子,她便是受尽康熙皇帝荣宠的蒙古格格萨楚日勒,御封和硕善怡格格,此刻她被圣上拒之帐外。
魏珠从帐内走出来,见萨楚日勒还跪在外面,走到她面前劝道:“格格,万岁爷说了今天谁都不见,您就回去吧。”
“公公不必相劝,苏勒不见到纳克出决不回去。”萨楚日勒仰头道。
外面虫蚁成群,萨楚日勒手上有伤,魏珠再次道:“格格何必与万岁爷较劲,万岁爷今儿已精疲力尽,您又如此,岂不平白惹得他老人家生气心疼?”
“我不想惹纳克出,但是我回去也是担忧,不如在此候着,纳克出什么时候想见我,就劳烦公公传唤一声。”萨楚日勒不为所动。
多年相处,魏珠知道苏勒格格的倔强脾气,叹口气回去了。
帐内的康熙坐在靠椅上,单手支着额头,一夜间仿佛老了几岁。他想着方才对胤礽的处罚,心里比任何人明白胤礽绝无弑父之心,然而,对于儿子的自甘堕落,康熙早已气恼隐忍多时,现下,该让胤礽长长教训了。
忆起难产去世的发妻,只觉悲切,他答应过赫舍里氏会好好照顾胤礽,可惜如今不得不废去他太子之位,否则难以堵住朝臣悠悠之口。接着想到与元后赫舍里氏情同姐妹的端敏,更加头疼,端敏知道胤礽的事会心痛而不会干涉,这点康熙很清楚。
可是,萨楚日勒。。。。。。
正想着,魏珠便进来,在康熙的眼神示意下,魏珠道:“回万岁爷,格格坚持不回去,定要等候您宣见。”
康熙火起,一把扫开桌上的茶碗,落地即碎,茶水四溅。帐内太监宫婢颤抖的跪下,唯恐受到牵连,魏珠亦跪下连呼:“万岁爷息怒。”
康熙气道:“她喜欢跪就由着她跪!”
萨楚日勒在帐外听到熟悉的怒喝声,心中苦笑,面上表情却越发坚毅,她一定要见到康熙,要明白康熙的想法。
☆、废嫡
已经到了夏末,夜里阴凉,时时有冷风吹过,行营周围灯火通明,路过龙帐的人总会看看深夜里跪在帐外的女子,驻守在营帐旁的人也偶尔用余光瞥一眼萨楚日勒。胤祯实在坐立不安,只得来找她,见到的便是那个灯火中的孤单身影。
他来到她身边,蹲下低声道:“勒表姐,回去吧,我们回去说话。”
萨楚日勒充耳不闻,眼睛定定注视前方营帐口。
“太子二哥的事我们回去谈。”胤祯轻轻握住她的手臂。
萨楚日勒依然没有答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胤祯默视萨楚日勒好一会儿,还烦躁的在她身旁转几个圈子,后来索性双手齐上,硬要把她拽起。
“走开。”萨楚日勒声音出奇平静。
可是,胤祯不敢动了,她的声音太过淡漠,他的勒表姐第一次对他如此,如此说话,如此态度。
“苏勒,赶紧回去。”处理完今夜的乱子,胤禔听说萨楚日勒跪见康熙,他了解她的脾性,只好匆匆赶来。
闻声幽幽昂头,萨楚日勒方止住的泪水再次充盈于眶,张了张嘴,想叫一声大表哥,却化成微声呢喃。
胤禔抬手搭上她的肩膀,无奈安抚:“夜寒,快回去吧,皇阿玛说不见任何人,你执意跪求,是驳皇阿玛颜面,会适得其反。”
萨楚日勒表情终于有些松动,她颤声道:“大表哥,我可不可以去你那儿,我好怕。”无他处可去,她营帐中,有妙颜;胤祯的营帐,不想去;胤礽、胤祥的营帐,去不了;其他就剩下几个小的了。。。。。。
胤禔点点头,萨楚日勒勉强牵动了下嘴角,胤祯话在嘴边,明显感受到萨楚日勒对自己的漠视,心中堵塞难言。胤禔也很奇怪,疑惑于她对胤祯的态度,不过,此时他不方便问。
到了胤禔营帐,萨楚日勒仍旧话少,胤禔不住地安慰她。其实胤禔理应高兴的,他和胤礽斗了三十多年,如今他取得胜利,且不论是暂时还是永久,都该当兴奋。可是,思及雅霜要同时被软禁,他哪有半点心思雀跃。
而萨楚日勒则在想着能否把雅霜和胤禩等人的计划告诉胤禔,到底胤禩乃惠妃抚养,雅霜是胤禔所爱之人,为了她,他亲近自己,所以,他应该会保守秘密。可是,真的会吗?胤禩等人还不是为了权力利用自己,萨楚日勒有些不敢相信身边的人了。
康熙那边知道萨楚日勒被胤禔劝走时暗叹口气,胤礽的事令他烦心不已,本想好的惩罚终是犹豫,难以下旨。他去看了看胤祄,回来又是整夜思量,最后终于狠下心肠在圣旨上盖玉玺,吩咐人明日宣旨。
这一晚,不知多少人彻夜难眠。萨楚日勒熬到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去跪求面圣,红日初升,梁九功捧着圣旨和魏珠一起从营帐中出来,萨楚日勒知道,圣旨定是康熙的决定。
“格格,万岁爷传您进去。”魏珠恭敬道。
萨楚日勒眼眸一动,无声起身,她跪得双腿酸麻,却拒绝魏珠的搀扶举动。
进了营帐,仅看康熙一眼,萨楚日勒便悲从中来,康熙,她的纳克出,一夜间居然变得如此颓然。康熙看着一瘸一拐走进来的萨楚日勒,服饰佩戴与昨日无异,只是颇为邋遢,她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平日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红肿得有些突兀。
“纳克出吉祥。”萨楚日勒福了福身。
康熙见她站立不稳,道:“坐吧。”
萨楚日勒也不客气,像平常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你昨儿晚是为胤礽的事找朕?”康熙看着她的眼睛。
此时的萨楚日勒已彻底冷静过来,乖巧回答:“是,我想知道您的态度,但现在不用了。”
康熙避开目光,他听得出萨楚日勒言外之意,没错,他昨晚虽然已经有了口谕,不过毕竟未下圣旨,尚不能让自己平静,更别说接见她。直到梁九功出去宣旨,他才召见萨楚日勒,如今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已是既定事实,无人能够更改。
康熙略微一顿,道:“苏勒,朕虽已下旨,还是决定亲口告诉你朕对胤礽的处罚。”
“纳克出大可直言。”萨楚日勒等待他说出口。
康熙站起来,背过身去,许久才道:“朕降旨。。。。。。废太子。”
萨楚日勒霍然抬头,终是废太子吗?萨楚日勒想到的最坏结果还是如期而至了,她望向康熙,仅仅是静静地望着他。尽管心情酸痛,然而,萨楚日勒绝对不会为胤礽求情,因为她知道,受此打击最大的并非胤礽和她自己,而是面前的君王。
经过整夜深思,萨楚日勒逐渐缕清头绪,康熙怎会相信胤礽偷窥帐内是有‘弑君之举’呢?他不过借题发挥,必须给那些屡次弹劾胤礽的大臣一个交代。
“你,不为胤礽求情?”康熙瞥见萨楚日勒悲戚的目光,且没有下一步举动,不禁询问。
萨楚日勒摇摇头:“在外求见,是为了求情,但见到您时,我改变主意了。”看出康熙的疑惑,她接着道:“二表哥被废,我心疼他,您废他太子之位,我心疼您,因为您比任何人都难受。”
倏然,康熙面色一变,良久,他大步走到萨楚日勒跟前,情绪激动地感慨:“苏勒...苏勒......你了解朕,你了解纳克出,朕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额娘,对不起皇后......”声音竟有些哽咽。
萨楚日勒忙搀扶住他,她瞧着康熙痛苦的表情,心中也是悲从中来,最令她感到悲痛的是被胤祯妙颜等人利用自己,而自己却不忍告发他们,她拽着康熙的袖子越来越紧。
康熙没注意她的异样,忽然想到一事,道:“你快去见见胤礽吧,朕已命令胤禔将胤礽看守押送回京。”
萨楚日勒一愣,连忙松开康熙,跪安礼都忘了,直接奔跑出去。她路上不停想着如何面对胤礽,是否要对胤禔说出真相。
胤礽帐前重兵守卫,看似和往日相同,实则天差地别,平日兵将是为保护胤礽的安全,可今日,主要在于将他软禁。萨楚日勒进到帐内时胤禔也在,他们正准备启程回京。
“你先和二弟道别,我出去安排回京事宜。”胤禔借故离开。
若说方才听守卫称胤礽‘二阿哥’令萨楚日勒觉得世态炎凉,那么胤禔一声‘二弟’,她不禁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胤礽倒是镇定自若,胤禔出帐后,他笑道:“别为我劳神了,二表哥吃住同常。”
他的安慰反而令萨楚日勒更加难过:“二表哥,你为何不把我供出来,兴许。。。。。。兴许纳克出会网开一面。”
“傻丫头,信不是你所写,此时你还想替人瞒着我?”胤礽语气中没有怨怪,全是心疼。
☆、自愿
萨楚日勒心中翻起千层浪,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是啊,他怎会不知?她的字是他和胤禛手把手所教,字迹真假除胤禛外,有谁比他更清楚?既知道,他又为何不揭发,还按信中所写去做?莫非他知晓主谋是谁?此刻萨楚日勒脑子里就像搅着一团浆糊。
疑惑的目光落在胤礽脸上,等待答案。
胤礽如常笑道:“这样,对谁都好。”
“二表嫂,妙颜,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萨楚日勒嘴唇微颤。
愣了一瞬,胤礽面容平静地回答:“有十年了吧。”
萨楚日勒吃惊地瞪大眼睛,情绪激动,许久后深吸一口气:“为何一直瞒着我?”
“在我能阻止她们对你的伤害前,我不会揭穿,如果我告诉你,只会打草惊蛇。”他没办法彻底铲除她们,妙颜在明面儿上是萨楚日勒的救命恩人,雅霜是他的福晋,其中有着层层剪不断的关系。
“有很多方法能够解决,你不需要把自己搭进去。”她觉得不可思议,聪明如胤礽,遇此等事,这般处理可谓下下策。
胤礽看了萨楚日勒好一会儿,才道:“或许我真应了外面的议论,变得昏庸无能了。”他声音中带着轻笑。
闻言,萨楚日勒哭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她,无论胤礽被囚禁还是受其他处罚,一损俱损,雅霜第一个脱不了关系,如此,雅霜便没机会伤害自己。并且这也是胤礽用最深刻难忘的方法帮她成长,告诉她不要太相信身边的人。
“可是,你让我怎么办?你因我出事,我如何像从前那样开心的生活?”她会内疚一辈子。
胤礽挨着萨楚日勒,柔声道:“不全为你,其实是我过腻了争名逐利的日子,父子兄弟勾心斗角,朝堂内殿尔虞我诈,我不想将仅剩的一点情感尽数磨去。”
他的话,萨楚日勒信,也不信。以她了解,胤礽是重感情的人,以她了解,胤礽也很重视权位,故而,她更糊涂了。
“苏勒,答应我,以后离八弟远点。”在她没理清头绪时,胤礽冷不丁再次出声。
萨楚日勒先是一怔,随即脸色变得难看,往日里,胤礽从未干涉过她的正常交往,今次一说,极可能他已知晓雅霜妙颜是和胤禩等人合谋。不错,没有胤禩等人,雅霜即便再聪明亦使不上力,因为胤礽的罪,乃往日累积而成,单凭昨日之失,岂会闹到废掉太子?
萨楚日勒小心翼翼道:“你清楚?”她仍是问了,想听他亲口承认。
“如果九弟没有担着生命危险亲自来我帐中偷走并烧毁冯妙颜仿你笔迹写的弑君夺位书,我定然追究到底,誓将八弟九弟包括十弟和十四弟一网打尽,让他们再无翻身之机。”胤礽说到最后,面色变了几变,可见他对四个弟弟心存怨恨。
“又是为我。。。。。。”这次,萨楚日勒没有问,而是轻声自语。
胤礽摇摇头:“我是给自己留后路,太子被废,悬空的太子之位必会令人虎视眈眈,他们是一伙儿的,不排除还有别人,八弟等人和其他觊觎储君位子的兄弟互相牵制,于我有利,否则,纵使我被废,也避免不了被人拿来做文章。”
他的话似乎合情合理,不过,到萨楚日勒耳中却又是一番感想。归根究底,萨楚日勒把自己看成问题的根本,或许没有她,胤礽依在稳稳当当的做太子。
张了张嘴,萨楚日勒正待说话,就被胤礽抢先了:“十三弟,你教的很好。”
提到胤祥,萨楚日勒心中一紧,胤礽的事牵扯到胤祥,既是牵扯,事件孰重孰轻她分得清楚,所以没在第一时间过问胤祥的情况,然而,胤祥在她心里的分量并不比胤礽轻。
“他如何了?”心里没底。
“放心,当夜十三弟碰巧看到我在帐外,便心生疑惑想跟我打招呼,谁知产生误会,误会澄清后,皇阿玛命他退下,十三弟不由分说替我求情,激惹到皇阿玛被罚跪,其实皇阿玛对他的惩罚何尝不是一种特殊的保护方式。”胤礽神色中充满对兄弟的感激以及欣慰。
萨楚日勒点点头,正值关键时刻,她能理解康熙的决定。胤祥,胤祥,不知道出事的若是胤禩或胤禟,那么胤祥还会为其求情吗?片刻,释然,会的,因为他是胤祥,唯一一个参与权位之争,但不会因权位放弃亲情的皇子。
时不待人,没过一会儿胤禔就派人来催促启程。启程前,萨楚日勒心中再三衡量,还是和胤禔坦白了。两人去了胤禔营帐,长话短说,外人看来无疑是胤禔在安慰萨楚日勒外加告别叮嘱,故而他们的聊天内容,无人得知。
送走他们一队先行的人,萨楚日勒才感觉到眼睛微疼,她由于一夜间承受太多,心似沉石,重达千斤,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晨风中,有人一只手搭上她肩头,不必开口,不必回头,她知道,那是她的弟弟——胤祥,知道他没事,心稍微安了。
萨楚日勒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妙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