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毫不在乎自己这样的做法,是否算作/爱情中的妥协。
有舍才有得。爱情中,被宠爱的那一方总是更肆无忌惮,但这爱若无法维持,比较爱多爱少又有何意义?爱一旦消散,不过都是输家。
电话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程咏薇一下泄了气,心里有些埋怨起来:这通来得不巧的电话,也不知到底是谁打来的,偏要在这种关键时刻,打扰她大小姐的好事。
她拿出十足的礼节,悻悻地接了电话,“喂,您好,这里是程公馆,请问您是哪一位?”
“咏薇,是我。”
程咏薇愣住了。她决计没有想到,打电话来的人,正是霍令昕。
她第一次痛恨起了这时代通讯的不发达。
此时的他们就像世上最普通的一对情侣,各自守在电话线的一端,明明内心急切地想要倾诉衷情,话到口中却又咽下,只肯暗自猜想对方此刻的神情,再拘谨地与对方讲一些得体的客套话。
到最后,霍令昕终于率先打破了这僵持气氛,说道:“咏薇,有些事,电话里究竟是说不清。今晚六点,我们在小屋那里见面罢。”
所谓的“小屋”,便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座庭院。
程咏薇怔了一怔,眼眶便突然有些湿润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一天,他们在那座庭院许下了什么样的誓言,却又因为什么样可怕的秘密而冷淡告别。
而电话对面的男人,正斟字酌句,抑制着心中的紧张,想要再说些什么:“咏薇,其实我这次……”
“好,我们就在那儿见面罢。”
程咏薇的回答却太快,叫男人有些措手不及地顿住话语,来不及再继续说下去。
而他没有说完的话,原本该是这样:咏薇,其实我这次也有重要的事要向你坦白,所以,请你准时赴这约会。
霍令昕似乎在那头苦笑了一声,却没有叫程咏薇察觉到。
“那么,咏薇,今晚我等你。”
而程咏薇温柔的回答,总算让他略略安了心:“好。不见不散。”
男人还未挂断电话,心情已奇异地好了起来。
他扬起嘴角,面上显出一个浅而真的笑容,咏薇,我们今晚——不见不散。
在这年最初的冬日,冷意还未侵袭到这座都市,今天依然日光晴朗,让人心暖。
霍令昕甫一结束公务,就早早地来到了郊外,走进了那个他与程咏薇的“二人天地”。
他伫立在寂静温馨的庭院,环顾四周的一切,只要想一想以后的生活,就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其实他同程咏薇一样,从未对他们的感情失去过信心。只不过有些事实太过复杂,才一时思绪混乱,而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一切过往都不再重要,最重要的把握眼前。
霍令昕从来没有这样好的耐心。
他从日落等到天黑,连庭院里的蔷薇花有几朵,都数了个清楚,却依然没有等到伊人的到来。
在漫长的等待中,他似乎是回想了许多往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脑中唯有女子那温柔的一句“不见不散”。
他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咏薇,说好了不见不散,你却……失约了。
“三少,那烟火今天还放不放?”
原本定下的时间已过,等在外头的随从见迟迟没有指示,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来询问。
这里是霍三少的私宅,自然是不能为人随便打扰的。
霍令昕面上一怔,仿佛如梦初醒般,这才想起了他精心设计的浪漫礼物——今晚,他为他的咏薇,准备了一场小型的烟火。
他原本计划好一切,预备在那美丽的烟火开放之时,就向他的爱人坦白一切,然后重归于好。
他甚至一直在心里斟酌,思忖那坦白的话语是否会太突兀。
只可惜,最重要的那个人,却没有来。
这男人惯藏心事,迅速掩起神情里的失落,对那随从和颜悦色地说道:“辛苦你们了,不必再等,就按原先的计划来罢。”
那随从见男人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又一直站在庭院的风口处,不由关切地加了一句:“三少,夜里风大,您还是披上衣服罢,小心着凉了。”
“劳你关心。”霍令昕笑着朝他颔首道谢,果真拿起搭在藤椅上的一件风衣,披在了身上。
“告诉老周,等会儿烟火放完了,我就回去,他今天也辛苦了。”
他微笑着补充道,却不知自己此刻的面容,早已戴上了一层假笑的面具,半点真意也无。
那随从一走,院子里又恢复了一色的寂冷。
男人微微俯身,趁着那一点冷淡的月光,继续看着身前的蔷薇花发怔。
他从未想到,他的人生里也会有这样一个冷清的夜晚:他带着失望站在这寂静庭院里,什么也不能去做,唯有在等待的空隙,望着一丛蔷薇花独自叹息。
霍令昕慢慢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感受着那外衣带来的温暖。身体倒是暖和了,只可惜,这颗冷却了的心,却无法捂热。
他在这清冷的时空里,格外地想念某人的欢颜笑语。
他本是个习惯了寂寞的人哪……
正因为曾有人陪在身边,才会明白寂寞的感觉。
正因为拥有了程咏薇的爱,他才不在这时代里感到孤单。而一旦被这女子冷落,他便朝思暮想,辗转反侧——
如今的他,只觉得这寂寞是如此地难熬!
“噼噼啪啪”的声音响了起来,第一朵烟花飞上了天空。
霍令昕蓦地抬头,透过重重屋檐,往那半空看去——无数的烟花绚烂地绽放在夜空,转瞬即逝,很快便随风消散。
所谓最美的风景,也不过是短短的一个瞬间。
和不远处那烟火的热闹不同,他的四周却是寂静无声。没有惊叫与欢呼,没有情人间的相拥身影、呢喃细语,只有一个身影落寞的男人。
他在这静谧的夜里,将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认真而沉默地看完了这美丽的烟火。
这一个她不在场的独幕烟火。
代价
程咏薇心里快活得无以言表。
与霍令昕约定好晚上见面后,她在客厅里的时候,还算神情镇定。
等到上了楼进了房间,又关上了房门,她才倏地扑倒在自己床上,将头埋在那软软的被褥之中,许久以后抬起头,露出一个格外傻气的笑容。
她知道这外表随和的男人,其实在很多事上都很坚决,她想不到他这样的人,会为了自己而一再退让妥协。
霍令昕的性情总是不温不火,不会刻意去束缚住她,可这样留有余地的距离,也容易让她不安。而且,她总觉得,这男人的心太深沉,深沉得让她无法看透。
而如今,她已不再去怀疑他的爱了。
她窝在床上一个人又低低傻笑了一会,不经意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发现已经快两点了,不由低呼一声,慌慌张张地跳下床,就去翻自己的衣橱。
她从未这样慎重地对待过一场约会。
她干脆打开了角落里放着的留声机,边哼着爵士,边为自己挑选合适的约会服装。
已经不早了,我要抓紧时间了,她这样想道。
今天于她这样重要,可千万不能迟到啊。
从华京城中到郊外的车程,大约是一个半小时。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程咏薇基本打扮停当,忐忑地在镜子前照来照去,最后连眼睛都要花了,实在说不清自己这打扮是否天衣无缝。
她低头又整理了一会儿,突然站在镜子前停住了动作。
看到自己这情窦初开的娇羞模样,仿佛时光倒流,她还是当初那个少女情怀的程音。
柔雅的女子突然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作为程音没有做到的事,总算天随人愿,在这个时代里圆满了呢。
爱情之所以醉人,便在于它是一种比友情更深更醇的感情,也更易让人产生执念。
拥有一份温柔而坚定的爱,这将是多么好的结局啊。
这世上好东西实在太多,而她只要拥有了霍令昕的爱,便十分知足了。
程咏薇感概几句,便走下楼去,要吩咐老王准备出发。
客厅里,张管家正接着一通电话,程咏薇脚步匆匆,也就没有留心,自顾自往外头走去。
只听“咔哒”一声,电话被重重挂断,一向沉着的张管家面色难看极了,额上甚至渗出了一点冷汗。
这中年男人强自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对即将出门的程咏薇唤道:“大小姐!”
程咏薇偏过头来,“张管家,怎么了?”
她以为张管家是提醒自己这身装扮有什么问题,不由往自己身上看去“我这一身有哪里不对么?”
“哎呀,不是您的事……”
张管家这会哪里有心情说这个,他要说的是方才那通电话传达的消息。
“大小姐,刚才李警长打电话来说,少爷被抓进警局里去了!”
什么?!
程咏薇脑子一嗡,几乎就要站立不稳:程嘉树被抓进了警局?怎么会?!
张管家毕竟处世多年,比程咏薇先一步镇定下来:“大小姐,现下再通知老爷太太,恐怕已来不及,不如我们先去警局探看下情况罢。”
程咏薇扶着沙发,稳了稳心神,答道:“好,我们现在就去警局。”
一听到弟弟出事的消息,她立即就乱了阵脚,程嘉树几乎是这世上与她最亲近的人,若是这少年出了什么意外……程咏薇停住这个念头,苦笑道,她真是乱了脑筋,怎么光往糟糕的事上去想?
李警长既然能打电话到程公馆来通知,那至少说明程嘉树这小子,目前还是没事的。
但若是平常的小灾祸,只以程嘉树的聪明与人缘,总不至于躲不过去。但现在连李警长都无法保他出来,那事情定然不简单。
程咏薇乱糟糟地想了一番,就与张管家一起上了车:“老王,开去警局,要快!”
司机老王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程咏薇察觉到他的疑问,问道:“老王,怎么了?”
老王有些犹豫地说道:“大小姐,您今天……不是要去城郊的么?”
程咏薇一怔,她竟将这件事忘却了!她咬咬牙,终究不能忍心,跑回客厅就往霍令昕的办公室打电话。但电话打过去许久,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她还不知道,霍令昕今日特意提早离开,连亲信也一并带走了,此时办公室里根本没有人。
怎会这样不巧!
程咏薇不再继续拨号,搁下电话筒就往外跑,匆匆地上了车后,直接吩咐道:“老王,开车去警局罢。”
令昕,对不起。今晚,我或许要失约了。
她垂下眼,罔顾心里的一丝不安,打起精神来,专心地与张管家商量起对策来。
车子很快便开到了警局门口。
程咏薇与张管家匆匆下车,急切地进了去,第一个去寻李警长。
“啊,你们总算是来了。”李警长显然也在等他们。
“李警长,劳您费心了。”程咏薇问道,“我弟弟他,人还无恙罢?”
“放心,人是好好的,只是被关了好一会儿,一时恐怕也弄不出来。”李警长说道,“这件案子不是我来办的,我也只知道基本情况,程小少爷是在与青帮的人一起时,碰上了帮会内斗,于是遭了牵连。”
“青帮?”程咏薇不知想起什么,脸色一刹间变得很难看,“难道是杜三爷?”
李警长有些诧异地看了程咏薇一眼,摇头道:“我们这小小的警局,哪里敢抓杜三爷这样的大佛。和程小少爷一同被抓的人,名为阿景,是青帮的一个干事。”
程咏薇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个阿景,大约又是程嘉树的哪一位“好朋友”,真是好大的义气,竟要拖累朋友一同受苦!
此时,她虽还未见到那阿景本人,心里已对这人生了极差的印象。
向李警长致谢后,程咏薇与张管家又花了不少钱来打点,才终于见到了人。
“姐?”倚在那关押室墙边的少年,在看到女子的瞬间眼神一滞,几乎想当场转过身去,也省得看到自家姐姐那怒气冲冲的面容。
程咏薇却容不得他躲避,客气地请那位负责看守的警察开了牢门,就带着兴师问罪的姿态走了进去。
而张管家也适时地拿出一沓钞票,递到了那警察的手上,尔后那警察便知趣地走了出去,让这姐弟俩单独说一会儿话。
“啪”,程咏薇还未说话,先扬手打了少年一巴掌,“程嘉树!你这小混蛋!”
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火气,那一巴掌打得很重,收回手来时,手掌都有些发麻了。
“你这混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告诉家里,是要担心死我么!”
程嘉树默默地抚了抚那被打得发红的半边脸颊,全无平日里的伶牙俐齿,索性一声不吭起来。
见到程嘉树那理亏的模样,程咏薇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
李警长的那通电话只是凑巧,按程嘉树那爱逞强的性子,是绝不会主动打电话回家求救的。
“你现在翅膀硬了,有事情全都瞒着我,我是管不得你了罢!”程咏薇说着说着就哽咽住了,“程嘉树,你今天若是有个好歹,我……”
她那泛红的眼眶,让少年露出了愧疚的神情:“姐,你不要这样,我真的一点事也没有。”
“没什么事的话,会被抓到警局来?”程咏薇想起正题,紧紧逼问起弟弟来,“小树,你向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的原委,又要牵扯到另一个人的身上。这人便是赵之晴。
这天下午,程嘉树与阿景在人民路上时闲逛。
人民路年代久远,多是些低矮古典的宅院,住户也比较单纯,不是没落贵族,便是书香世家。
阿景是陪着程嘉树来这儿的书局挑书的,人民路上开有许多老书局。
程嘉树最近仿佛迷上阅读,在四处搜集一个名叫“野草君”的作者的书。
这样幽静的一条路,却突然生出一点不和谐之音。
有一女子在某宅院前大叫大嚷,仿佛在叫着什么“负心汉”,“骗子”一类的话,场景着实有些荒唐。
“哟,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秀雅的人民路上,居然也能看到这种狗血剧,程嘉树不由笑着调侃一句,连阿景也转头去看了几眼。
而待这两人走近了去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