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那不知林兄可有人引荐?”
“尚无。”
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慕阳隐约的疏离,萧腾言辞恳切,墨色的眸中隐约若有光:“既然你是我的师弟,那不若挑几首林兄得意之作,由我代为行卷。”
果然,还是这般的……性情。
行卷对于一般举子而言是极为有利,甚至求之不得的事情,但……她还用不上。
只是微微一笑,慕阳再度拱手:“萧兄实在客气了,这种事怎么敢劳烦,小弟专心备考便是。”
被拒绝,萧腾也并不生气,只是略有遗憾道:“这倒也是。”随即温文笑:“以林兄之才定能金榜题名。不知师弟春闱准备的如何?”
毫无嫉妒之色,全然是一片真心。
无法对这样一个人心存恶念…
…即使,是在利用他的时候。
慕阳微眯眼眸,轻道:“尚可。”
“这便好,希望以后能同林师弟一起入朝为官。”温和的声音中不知不觉添了些坚毅,音色也越发低沉,“虽人单力薄,但我也想为这个王朝尽些微薄之力。”轻笑了一声,“是不是有些可笑,但这真的是我的愿景。”
慕阳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移开视线,面色微微露出了几分残忍的神情。
不可能的……萧腾,无论我阻止你参加这次科举是否成功,你都永远没有机会迈入朝堂。
***
掂量起桌上的纸笔,慕阳端坐桌前,挺直背脊,执笔落墨。
身后书童偷偷觑了两眼,苦于不认得字,也不知慕阳到底写的是什么,写了大半光景,已将至午时,慕阳伸了个懒腰,丢下笔,指着桌前一堆写满墨字的纸道:“将这些都丢掉,再去买些回来。”
“啊?”
慕阳微微挑眉:“你当我在写什么?”
书童自不敢腹诽慕阳练字奢侈,心疼的捧了那一叠价值不低的废纸出门。
慕阳虽然在柳年处学了诗文,但是不过皮毛,更何况她原本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那首所谓艳惊四座的诗,其实并不是她所做,她也只是记得罢了,反正那诗的主人尚来不及想到,她这也不算抄袭了罢。
从来时的包袱里翻了翻,找出那张用不良手段获得的地方举子凭证。
林阳这个人其实是真实存在的,也的确是南地今年来参加科举的举子,身家背景一清二白,只不过此时他估计正在南安侯府喝茶……
书童前脚走,后脚有人掠了进来。
慕阳不紧不慢收好东西,这才转头看向来人,抿唇道:“一切可好?”
“一切安好,掌柜让我给东家送来账册。”
进来的是个面貌普通的黑衣劲装男子,递了一册账本给慕阳,慕阳一行行看过,直看到末尾字迹轻狂的杜昱二字,嘴角不禁溢出笑意。
她花了两年去经营果然值得,这个杜昱也的确是个商贾奇才。
谁能想到她记忆里叱咤风云狡诈奸猾的皇商杜昱在七年前也只是个认亲反被丢出来饿得在路边昏倒的穷秀才。
点燃烛灯,将账册放在烛灯上烧毁,慕阳听见那男子继续道:“掌柜的让我问东家银子可够用,还有要不要多调些人来侍候,只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
“不用了。”慕阳轻道,“林阳不过是个地方士绅的儿子
,花个十万两已是极限,再多弄些侍童只怕会叫人怀疑,而且……”
忽得慕阳神色一动,手抵在唇上:“你先回去罢。”
男子应声身形如鬼魅般又掠出。
慕阳无声抬臂,一只皎白圆润的信鸽停在了慕阳的手臂上,取下拴在鸽腿上的小笺,只见上面是一行字:林阳安好,此次同考礼部侍郎周乾是我亲信。
季昀承的信鸽。
雷打不动每月一次。
不知季昀承在她身上做了什么记号,无论她在哪这信鸽都能准确无误的飞到她的所在,慕阳曾做过实验,若留下这只信鸽,下一月又会有两只信鸽飞来,简直源源不断,她又不打算和季昀承撕破脸,当即只得作罢。
不过平心而论,季昀承也确实通过这个给了她不少助力。
只是,被人监视着实让人觉得不悦。
***
春闱在二月初准时举行,一共三场,每场三日。
三场所试项目分别是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
慕阳虽然没有考过,但是也曾在父皇的书房里见过会试时呈上来的题目与卷子……而这一年的题目她记得格外清楚,因为……这一年萧腾拿了会试第一的会元,而后在殿试被钦点为状元。
萧腾的那一张近乎完美的答卷最后落入了她的手里,清隽瘦劲的字体历历在目,甚至卷子上每一个字她都能倒背如流。
如今却是拿来……想来也当真可笑。
书童负着背囊同慕阳一起准备进考场,在门口已排了长队,检查带着的干粮笔墨中是否有夹带作弊之物。
检查的速度很快,检查完慕阳却只站在门口。
“喂,你怎么不进去啊?”
慕阳微微一笑,拱手道:“这位礼部官爷,在下是想等我的一个朋友。”
“这有什么可等的,到里间都是一人一屋……”
但见慕阳执着,对方也不好说什么。
排队的人越来越少,也快到了封场时间,不等对方再来找她,慕阳就带着书童一转身进了考场。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个紫衣男子带着书童狼狈跑来,却已然迟了。
第一场缺考,之后两场考的再好也没有意义。
三场考试后,慕阳终于从那个瘟臭而闷热的考场中走出,所有的举子都像是瘦了一圈,有的双目熠熠,有的神色萎靡。
十年寒窗苦,一朝定乾坤。
慕阳让季昀承的人给这次的同考礼部侍郎送去两个要求,一则所有考卷只需
认真公正批阅便可,二则但凡有三科答卷不全的考生不予批阅。
都是无足轻重的要求,一点也不为难。
在所有人都焦急等待放榜时,唯独慕阳丝毫没有急切的情绪。
她那练得一手字没有白费,卷子答得相当整洁漂亮,至于答卷内容……
只是,自会试后,慕阳再没见过萧腾。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勤快码字,重夜神马→_→真的这么好咩
☆、二一章
二一章
不知什么时候,萧解元少答一科的消息传遍了帝都仕子圈,谁都知道会试三年一次,这一次不过,除非恩科便又要再等三年,表面上宽慰的不少,可是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在窃笑。
对于其他人也罢,但对象是风头正劲的状元人选萧解元就颇值得玩味了。
玄王朝的翰林院向来是个讲资历的地方,这样同年文采不如萧腾的反而会因早萧腾三年入翰林院而反是他的前辈。
更何况,一直一帆风顺的萧解元受此打击,三年后也未必有现在这般的心境。
街头巷尾尽是各式的冷嘲热讽。
慕阳带着书童经过萧府,府门紧闭,连个家仆也未在外,一派门可罗雀景象。
抿了抿唇,慕阳终是上前扣了扣门。
刚迈进萧府,慕阳就发现萧腾或许并没有她想象的沮丧,因为尚未入内苑便听见古琴声幽幽传来。
一个遭受打击绝望痛苦的人绝不会有闲心弹琴的。
正想着,慕阳穿过回廊,抬眸望去,忽然整个人怔住。
眼前的景象像是穿越了记忆海,某些回忆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一瞬间慕阳如遭雷击。
她第一次见到萧腾,也是这般的模样。
密林,琴弦,紫衣少年。
纤指拨弹宛如天乐,清冽高洁的气质扑面而来,随着她的脚步声缓缓转头。
只听“铮”一声尖锐的弦响,那乐声戛然而止。
“怎么这么不小心!手指破了没!哎呦……你要是不开心就大哭一场不好么,还来弹什么琴?今年没考好,三年后不是还能再考么?”
女子轻灵的嗓音打破了慕阳记忆的桎梏,像是猝然破梦。
慕阳骤然回过神,方才恍惚的神色已再找不到一分,取而代之是无比的冷静。
“萧兄,小弟打搅了。”
萧腾看着自己被琴弦割破的手指,怔了一刻,方抬起头微笑。
“林师弟何出此言?”转头又对林叶笙轻声道,“这点小伤不碍事,你说的我都知道,不用担心。”
仍是温文尔雅,不失礼节,与外界传闻的痛不欲生相去甚远。
“我在外界听到一些传闻,心中担忧,便禁不住来看萧师兄,望萧师兄见谅。”慕阳目光真诚不掺杂一丝的讥诮与嘲弄。
萧腾苦笑一声:“我知道,我的确是少考了一场。”
萧腾的话未说完,就听林叶笙恨恨道:“都是那半路不知哪里来的一群乞儿非要说是阿腾撞了他,缠着
阿腾不放,若不是如此阿腾又怎么会……若被我看到……”
“叶笙!”萧腾截断了她的话,抿了抿唇道,“许是我命中有此劫难。林兄能来看我,我已很感动。”
萧腾从始至终没有怪罪任何人一句,也没有向她抱怨任何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在她最初的记忆里萧腾也一直是这个模样,温谦如玉翩翩君子。
慕阳对萧腾的情绪很复杂,有愤懑有怨念也有眷恋不舍,但她并不恨萧腾,哪怕是他亲手将剑推进她的身体里,结束了她的性命,也并不恨,只是觉得悲哀,他们本不该走到那一步的。
所以,慕阳阻止了萧腾参加这次科举。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一则她需要靠这个机会入仕,如果和萧腾答出一份一模一样的卷子必定会被人怀疑,二则倘若萧腾没有中第,那么便不会去赴那场琼林宴,也自然而然不会遇上她,这对彼此而已都是件好事。
当即慕阳抱拳道:“萧师兄,不论中第与否,萧兄才学众人皆知,不必过多介怀,在意他人非议,只待三年后定能金榜题名以震小人。”
三年后……慕阳微垂眸忖道,三年后她只怕已经要同季昀承交差了。
萧腾虽然并不显得沮丧,但到底情绪不高,慕阳又寒暄了一二,便带着书童出门。
没过几日,会试结果便已张榜公布,共中第贡生一百一十三名。
会试头名会元,南地举子林阳。
***
消息一出,登时前来拜访送帖的人络绎不绝,自称同乡同窗的学友也各个做熟络模样。
作为会试头名只要林阳在殿试表现不太差,入翰林院几乎是案板订钉的事情,虽说翰林出身也不见得就能入阁拜相,但是终归几率要大得多。
慕阳见过一波波拜访之人,态度谦逊有礼,不见急躁。
她倒不担心被发现,林阳身形原本与她相仿,她又在面容上动了些手脚,用喉结丸加粗音色,更何况林阳此人嗜好闭门读书,除却父母兄弟与人交往甚少。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先入为主,众人只当她年纪轻所以显得唇红齿白一派清秀雅致模样,未曾想过会是假凤真凰。
接连几日,慕阳也忍不住有些倦累,好在没几天便是殿试,识趣的已不再叨扰。
慕阳略翻了翻桌面上堆积成山的拜帖,虽然多,但当中真正值得结交的其实没几个。
忽然有些感慨,半月前还是籍籍无名,如今一朝中第,街头巷尾都能闻见林阳这个名字,再加上她之前
刻意出名造势,一时间风头倒是盖过了萧腾,成为最炙手可热的仕子。
殿试在玄皇宫的崇文殿举行。
即便不用内监引路,慕阳也熟的不能再熟了,每一处景甚至每一处花每一处草都记忆犹新。
进了正殿,几乎所有的贡生都略有怔愣。
因为殿中宝座上一袭明黄龙袍,头顶十二毓珠帘龙冠的天子虽然一脸肃穆厉色,但看上去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因如此,这种端正肃穆反而显得颇为滑稽,只是谁都不敢笑出声。
慕阳垂了垂头,低叹一口气。
真是难为她那个一直过分早熟的弟弟了。
她的父皇母后在前两年已接连去世,由她的亲弟弟也就是太子殿下玄闵洉继承皇位。慕阳自小被皇祖母养在身边,反倒对自己的父皇母后无多少感情,尽管他们给了她滔天的权势地位,可惜也只是权势而已,皇祖母去世那日慕阳在自己的寝殿中呆坐了一日,父皇母后去世时反倒没有觉得多么难过,或许这样有些冷血,但在宫中长大感情丰富的结果只能是被连累倒霉——慕阳的感情一直很吝啬。
若说这深深宫阙中有什么是让她惦记的,大约也只有她的皇祖母与一直相依为命的弟弟。
清脆稚嫩的少年音刻意压低,以显得气势迫人:“今日见到尔等国之栋梁,朕深感欣慰……”
走出崇文殿时,已是日暮时分。
皇权到底是皇权,许多第一次面圣的贡生都吓得两股战战,根本不知自己在答些什么。
慕阳仍是面色淡淡,会试中考过的东西自不会再考,殿试考的只是一道策论罢了,而玄闵洉的策论是她一手教的,她当然知道怎么样答才能让她的弟弟最满意。
两日后,太和殿前传胪大典,鸿胪寺官宣制罢,高声唱道:“第一甲第一名林阳。”
慕阳出班直御道接榜,一身荣光熠熠耀目。
圣上特赐下状元吉服,以便慕阳游街及出席琼林宴。
抚着这一身原本该穿在萧腾身上的吉服,慕阳无可无不可的想,穿着萧腾的衣服去见自己,这实在是一件诡异到滑稽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萧腾这个悲剧。。。
咳咳,如果我明天请假一天不更的话会咋样啊
☆、二二章
二二章
琼林宴因举办的地点在城西琼林苑而得名,新科进士尽皆出席,颇有种天下名仕盖现于此之感,一场宴席煞是风骚,到处能听见恭维寒暄之声。
慕阳坐在最上首,一袭大红色的状元吉服越发将她衬的面冠如玉,姿容不凡。
十六七虽的年纪最是风华正茂年少得意,偏生慕阳黑眸深邃沉稳,自有一股清贵气韵,只端杯正坐,勾唇浅笑就让一众侍候的侍女不住偷瞧——那可是新科状元郎啊!
心比天高的才子聚首,自是比诗比文六艺一样也不放过,觥筹交错间显得热闹非凡。
慕阳无意,也无人敢逼迫。
正在出神见,听见内监尖声高道:“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