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你生病了,他是我为你请来的医工,为你治病的。你不是说过人不能讳疾忌医的吗?”四郎道。
“我生病了?……”我能有什么病?“肃肃呢?肃肃不见了?”我很紧张问道。
“他没事,没事。”四郎招招手,有人将肃肃抱了进来,我接过紧紧抱在怀中,“你去哪里了,别害怕,别害怕,兰陵在这儿,兰陵不会再丢下你的。”
看得四郎目光黯然,老医工直摇头,退至角落对四郎拱手小声道:“王,这位娘子本有旧患,似……经历过……开颅术?”四郎点头。
医工继续道:“此番后脑又被重击,形成血窒包块,经络不通,恐引发旧患,后果不堪啊!血行不至百汇,经络受阻,自然心志不明,且娘子脉象虚浮,似胸有结阻,难以抒怀,自然神志不清。”老医工皱眉思索,甚是为难的模样。
“据华佗留下医案残卷,需刺针走穴方可清除病患,只是此法甚为凶险。需数日不断连刺其百汇、三焦、风池、风府要穴位。”
“一切有劳周医正了!”四郎恳求道。
“不敢,不敢,”周医正惶恐道:“此乃下官份内之事。只是王,这位娘子的迷心之症颇为严重,下官亦无十足把握。她气血两虚,脉象紊乱,早已伤至本元,可以推断不久前刚受过重伤。照常理说,如此重症早该不治,这位娘子却又能康复行动自如,至少外在与常人无异,实乃奇迹。只是如今又添新伤,就算旧患不发,恐她亦无体力再捱过施针之痛,如果中间昏厥,不仅半途而废,而且血气逆行,直冲百汇,亦会丧命当场。”
四郎闻言皱眉思索良久,最后只得道:“也罢,此事不能急于一时。我会为其先行调养再作安排。只是此后须烦劳周医正每日诊脉。”
“应该的,应该的,下官遵命!”周医正谦恭道。
“此事关系重大……还望周医正暂不要向外人提及……”四郎道。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王请放心。王对下官恩同再造,下官自不会让王为难。”
四郎点头,周医正悄悄退下。四郎走到我身边,将我和肃肃揽在怀中。
自此以后,我突然觉得幸福的难以想像。有肃肃和四郎相伴,三餐不愁,高床暖枕。四郎对我更是寸步不离,陪我说话,还时常弹琴给我听,这种日子不正是我一直盼望的吗?
直到某天早上,我照常幸福地睁开眼,发现肃肃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棵快要烂光的大白菜,枯萎发黑的叶子里还夹着两枚昨晚给肃肃的鸡蛋。这是怎么回事?
情急之下,我下意识大喊:“四郎!”
☆、第 60 章
门被仓惶推开,四郎披散着头发,只着里衣,赤着脚,还未开口,已是满目紧张。看他如此狼狈,虽无损一丝美丽,但我心中仍然泛起阵阵愧疚和心痛。
为照顾我跟肃肃,四郎就住在外屋。稍有动晌,他便第一时间出现在我面前。
“肃肃……又不见了!”我已习惯在他面前展露无助。
“别怕,你看他不是一直在你身旁好好的吗?”
“四郎……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惊讶,“这明明是棵烂白菜,怎么会是肃肃?你别吓我!”
“兰陵,”四郎有些激动地轻轻按住我的双肩,“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当然醒了,否则怎么跟他说话?我不禁将手搭上他的前额,还好,没发烧啊?
“这个时候……肃肃定是去书院了!”我突然想到,松了口气,“你知不知道?那夫子多可恶,总是故意刁难肃肃……”
四郎欣喜的目光瞬间黯淡不少,但他仍旧不改一贯的温柔问我:“时辰还早,兰陵要不要再睡会儿?”
我摇摇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四郎命绣云进来帮我更衣。
用过早饭,四郎照旧陪我散步、闲谈。庭院深深,不因冬季来临而凋谢的绿树荫荫环绕,边边角角不乏些许生命力顽强、色彩鲜艳的小野花,一片生机盎然。原来我身处的地方竟是如此人间乐土。久违的通体舒畅之感,好像让精神也爽利不少。
“四郎,这是你家吗?”我刚问完,就觉得是废话。如果不是,我怎会得到如此悉心地照顾?只是……我是怎么来到四郎家的?我不是应该在……在……兰陵王府的吗?!……
我跟四郎在安坪村分开后,几经波折来到邺城,辗转进了郑府,又随郑府逼婚来到兰陵王府,再后来……遇到……高湛!
我猛然打了个哆嗦,抚着头,不敢再往下想。
“兰陵?”四郎关切道。
“没……没什么……四郎……我是怎么……从兰陵王府到……你家的?”我战兢问道。我也感到最近很不对劲,时常处于一种说不清的混沌状态。我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对高湛动了手,如何还能全身而退?
四郎微愣。
我径直猜道:“是不是……你……菊宴那天还是潜进了兰陵王府,想为兰京报仇……结果却把我带了出来?那四郎你有没有遇到危险?有没有受伤?”
四郎不语,最后下定决心般拉起我的双手郑重道:“兰陵,先坐下。听我从头给你解释!”
随即绣云在一旁的石墩上放上厚垫。四郎拉着我面对面紧挨着坐了下来。
“我真的与兰京无关,也不是南国人!之前是我没说清楚,才让你一再误会担心。其实我就是……”
“主子!”突然跑来一人,跪在四郎面前。我一看是熟人,不禁开心道:“元夕,你来啦!”
元夕诧异道:“沈……医生,你认出我了?”
“元夕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不认识你?”说完暗暗心惊,之前四郎也说我病了,难道我真病的如此严重?
元夕笑了:“沈医生病况大好,可喜可贺!”
“何事?”四郎敛去之前的柔色沉声问道。
“禀主……公子,”元夕竟吞吐起来,还时不时看看我,“那个……外面……那个……管家有些招架不住……”
四郎挑挑眉,随即会意。他恢复温柔对我说道:“兰陵,前面有些急事,我去看看。你先在此歇息,我去去便来,话还没说完。”
我点点头,看着他与元夕走远,喃喃道:“怎么不见元梦?”印象中她跟元夕总是一起护在四郎左右。
“禀娘子,”一旁的绣云恭敬答道:“元梦是护卫,不经通传,是不得轻易进内庭,尤其这醉兰阁!”话语中颇有几分自豪。
醉兰阁?我猛然一震,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呼之欲出之际,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肃肃呢?为什么还没回来?”我抛开所有杂念,把思绪集中回原点。
绣云一愣,随即举起双手拍两下。一个更为年轻的丫环抱着那棵烂白菜走出来,呈上。
什么意思?她们怎么也误会这白菜是肃肃?我觉得头更痛了,直摇手:“拿走,我不要!”
绣云还没来得及开口,小丫环忍不住道:“娘子这些日子不是一直抱着它喊肃肃吗?”
我大惊,它是肃肃?我竟将棵白菜当肃肃?我的天,到底发生什么事?
“住口!”绣云轻斥,瞪了眼小丫环。小丫环自知失言,“卟咚”跪倒在我面前,眼眶泛红,不停喊着:“娘子饶命,娘子饶命!”这是做什么?轮到我愣了。
绣云对我说:“娘子,碧云年纪小,不懂规矩。她的话,不必当真。”
究竟是谁糊涂了?我缓缓伸手向后脑摸去……“呃……”好疼!
……我想起我遇见了高湛,身穿龙袍,有了胡须。还看到苍老的娄昭君,因为过了十六年……十六年……还有安德王说……他说……他说……肃肃死了……伤心死了……
“不!”我抱头尖叫。不会的,不会的,肃肃不会死,这些天他一直陪着我。我一定还在犯糊涂,神志不清。我需要好好休息,对对,好好休息。
“娘子怎么了?”绣云问道。
“回房,回房!”我慌张起身,绣云和碧云有些不知所措,我挥挥手:“起来,起来,别挡着,我要回房。”
“叮,叮,叮……”一个藤编的小球带着铃铛滚落我脚边,一个小身影追跑了过来。
肃肃?我又惊又喜!
小身影捡起小球,一抬头,与我四目相对。大失所望,他不是肃肃,虽也是个粉嫩玉琢的娃娃,但肯定是不同的两个人。
“公子,别跑,小心摔倒!”后面追来一群婢女。小家伙一下跑到我身后,好像不胜其烦那群女人。
她们来到跟前,不认识我,继续喊着公子伸手要去拉小男孩。男孩不愿意,死命拽着我的衣角,双方僵持着。
他们是什么人?这个孩子又是谁?五官轮廓确有几分像四郎,难道他是四郎的儿子?心中一窒。他不是没娶妻吗?难道真是古今观念差异,妻只代表正妻。他没娶正妻,不代表没有小老婆,亏我还一厢情愿地自作多情……一时间心绪繁杂,更觉胸闷气窒,被他们闹的头昏眼花。
“放肆!”一声怒喝令所有人瞬间统统跪下。四郎一下飞奔至我身边,我习惯性地将头倚在他胸前,有些苦涩地望着还拉着我衣角的小东西。
众人正要见礼,被四郎直接阻止:“够了,谁准你们进来的?”声音异常冰冷,让我不得不怀疑声音的主人还是不是我的四郎?
噤若寒蝉,无人敢应,都战战兢兢看向那个男孩。
“礼儿,过来!”四郎看穿了丫环们的为难,也看到了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
小东西缩了缩,不敢出来,依旧藏在我身后。
“礼儿,再不出来,我可就要罚你了!”四郎睨向我身后。
小东西想了想,挣扎半天,最终还是低头走出来,单腿跪下拱手见礼,小模样又让我想起了肃肃。
“正礼见过四叔!”清亮的童音,故作大人般的世故,煞是可爱。
不过……四叔?
“四郎,他不是你儿子?”我有些紧张地确认道。
四郎望着我,微微颌首。一下阴霾尽扫,我心雀跃起来,忍不住低头偷偷扬起嘴角。
四郎问那小童:“礼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我说过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得擅自入内!”
小童扁扁嘴,略带委屈道:“四叔,五叔说您的醉兰阁里一直藏着个神仙,所以从不让人进来。如今连外人都知道神仙回来了,你还不让我看,我只好翻墙自己进来了。她就是神仙吗?怎么还不如四叔好看?神仙不都是很漂亮的吗?”
四郎眉头一皱,噗哧我忍不住笑出来,什么神仙,敢情小家伙是来探险的。
转而,我发现旁人早已惊得不敢喘大气。不明所以,我对四郎说:“别吓他了,小孩子都是这样。你越不让他来,越神秘,他好奇心就越强。肃肃也是这样,只不过没这么活泼外向。”
四郎又是一愣。我笑着对小男孩道:“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倒是有个病人住在这里养病。病人需要安静,所以你四叔才不让外人进来打扰的。我就是那个病人。”
礼儿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你就是他们说的十六载容颜不变的神仙?”
我一惊,又是十六年,一些不想触及的记忆又开始回流,让我站立不稳。
四郎急忙扶着,我将脸埋在他胸前,不敢面对。只听四郎说:“礼儿,既然你已经进来了,就四处看看。只是出去后,不得提及所见。否则四叔定当罚你,从此不许你再来我府上。你们也听清楚了吧?都去陪小公子转转,勿来打扰!”
众人脚步声渐远,四郎扶着我坐下坐稳:“感觉如何?”
我嚅嚅道:“四郎,什么……十六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四郎望着我郑重点头:“自前朝齐王高澄离世,至今已有十六载!”
虽已有了些心理准备,但听到亲口证实后,仍然止不住地猛然一颤,我紧紧握着四郎的手,“果真过了十六年,那肃肃真的不在了……是我害了他……我该死……”眼泪滚滚而下。
“兰陵莫伤心,他没死!”四郎语出惊人。我只当他在安慰我,哭着摇头不愿相信。
“兰陵,我没骗你。高孝瓘他没死,活得很好!”他居然能说出肃肃的大名,我愣了,泪眼婆娑中燃起一线希望。
“你要找的肃肃是不是齐王高澄四子高孝瓘?”四郎问道。
我急忙点头,压根忘了自己曾告诉过他,眼下把所有希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没事,我……”四郎望着我伤心欲绝的模样,“……我……我托朝中之人打听过,他没事!早已列土封王。”
“真的?”我相信四郎,可,“为什么他不来找我?是不是还在怨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的病一好,就回来找他了,我不是故意不理他的……”
“兰陵,他……可能不知道你回来!”四郎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地安慰道:“他目前不在京师,应该在……封地,或者战场,对了,他在领兵作战,他是保家卫国的将军!”
“打仗?”我惊叫,“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上战场?肃肃是天使,纯净的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怎么能去哪种血肉横飞灭绝人性的地方?高洋怎么可以那么残忍。不行,我要去找他,他在哪里打仗?还有……他的封地在哪里?你都告诉我,我马上就去找他!”
“兰陵,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听我说……”四郎将我牢牢拉住,指着前方一棵小树道:“你还记得曾与肃肃共同栽下过一棵树苗?过了十六年,树苗变成小树,那肃肃呢?……”
“他……他……长大了!”我喃喃道,树苗长高了,肃肃长大了。肃肃变成什么样了?
“是啊,他长大了,又拜天机老人为师。自能挑起保家卫国的重任!”四郎在我耳边道。
“保家卫国?”我望着四郎,想到危险,突然激动起来:“不行,不行。他不能上战场,那种地方,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不行,不行……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四郎又是一震。
我哭喊着道:“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前亡。千百年来,不管为了什么原因上战场的将军,哪怕是为了正义为了百姓而战,也没有几个善终的。终究杀戮太重!敌方士兵也是人命,有家有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