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闻言,瞪向柳萱。柳萱立即软言道:“四公子自不会是细作。但公子忘了吗?当日我们曾一同在玉璧,沈兰陵不但为韦孝宽治病,还教他打败献武王,以至献武王含恨而终。她又籍送你返回之名,打入王府为韦孝宽做内应,她不是真心对你好,只是利用你。”
“放屁!”
“胡说!”
我跟肃肃同时喝道。
我对高澄道:“王爷,她胡说八道。草民一行是曾流落玉璧,但当时草民并不知公子身份,也不知道老王爷正在城外讨伐。草民只是医工,不问世事,只懂救人。哪懂什么打仗?骆夫人当时也在。如果草民是细作,老王爷怎么会让我治病?而且全府皆知草民不识字的。”
“不识字?沈兰陵你忒谦虚了,医科大学的高材生,心思慎密就属你最聪明。韦孝宽要不是靠你出主意,早就城破了。所以唯独对你礼遇有加。”
我怒极反笑,“我怎么记得是你给韦孝宽治病最多,平时你最亲近他,最喜欢主意的也是你,想必今天王爷也是听了你的主意才来的!”
“你……”
“够了,”高澄道:“颖川战事胶着,数攻不克,容不得半分闪失。既然你们都有通敌之嫌,来啊,一并斩了。”
肃肃扑咚跪下:“父王,兰陵不是坏人,您若要斩杀他,请先杀了孩儿。没有她,孩儿早就死了。”
“你……”高澄怒道。
骆超亦下跪道:“贱内即便有错,终究一心向着大魏,大义灭亲,及时阻止他们投敌的奸计,还望王爷看在老臣多年征战,没有劳苦亦有苦功的份上,饶恕贱内。”
高澄一把将他扶起,正要宽慰,我急忙道:“老将军情深意重,令人感动。只可惜真情错付,可知令夫人今日此举既不是为大魏,也不是因为您?她完全是为了得到另一个男人的欢心?”事到如今,柳萱你别怪我了,你要我死,我不可能傻傻坐以待毙。
“你……”柳萱也慌了。
我不让她插嘴,继续道:“今日之事说到底是渤海王府之事。就算我们昔日流落伪魏,她为何今日揭发?为谁揭发?即便她曾是王府丫环,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王府之事轮得到你骆府的夫人费心吗?她的心思是不是用错地方了。”
骆超面色一变,高澄也听出端倪,上前就给了我一巴掌,耳膜鼓鼓作响,肃肃急忙挡在我前面,隔开高澄。
我擦去嘴边血渍,索性惨笑道:“难道王爷不知自身魅力吗?若不是为您,柳萱为何一再陷害燕夫人。如今燕夫人都去世了,她还不死心,不惜陷害同乡来讨好您。她跟我们一样到过玉璧,如果王爷可以信她放过她,为何我们就是细作?草民不服!”
高澄阴沉道:“就算伪魏一事有待查证,你们勾结梁国降将兰京总是不争事实,你还有何话可说?兰京!本王一向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结细作,私自逃离?”说着向兰京走去。
兰京扑咚也跪下,惊恐说道:“王明鉴,王待兰京若上宾,有情有意,岂敢背叛?只因日下发现医工沈兰陵行踪鬼祟,为查明实况,故作亲近,果然发现其为西边细作。今日与其一并出城,实则想为王引出其余党,一并歼灭。兰京还望凭借此功再向王借兵回国,岂敢有二心!”
高澄放声大笑,我不敢置信地望着兰京,为了活命,竟然如此轻易就把我卖了。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苦笑着倒退两步。也对,我跟他才认识多久,有什么生死之交的情意可言?乱世之中,保命都难,何况人情更是凉薄。
笑毕,高澄说:“沈兰陵,事到如今,不止一人指证,你还有何话可说?你们就是伪魏细作,还妄图蛊惑我四郎为你们投敌打掩护,实在罪该万死。”说着抽着了宝剑。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任凭肃肃死死抱着我的腰,没用的,只需一剑挥断我的颈项,肃肃根本挡不住。
突然身旁传来惨叫,我一睁眼,血溅了我一脸,宋文扬捂着断臂凄厉惨叫,血流如注。高澄一剑斩断他的左臂,又挥剑斩向杜老。
我大惊,一下扑过去,死死拉住他提剑的手腕,被他一掌挥开,我又扑上去,死命抱住,喊道:“王爷要杀就杀我,他们从未去过玉璧,当日只有我跟柳萱去过,不关他们的事。”
高澄怒道:“沈兰陵,如今长社城数攻不克,其防御之术与玉璧相同,本王若不杀你,岂不落得与献武王一样的下场?”
我脱口喊道:“世上没有攻克不了的城堡,再牢的防御也有弱点,只是你没找到而已。”
闻言,高澄落下手中的剑,看着我说:“你有方法?”
我意识到说错话也来不及收回了,而且现在也没退路,只得硬着头皮道:“其实这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战略是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任何方法都要配合天时地利还有执行的指挥官的。”
“你在戏耍本王?”高澄一瞪眼,又要发飙。
“不是,不是,草民不敢,”我急忙拉紧他道:“草民的意思是……是……用水攻。再坚硬的军事防御都经不起大水猛冲。”我第一反应就是黄土高坡的人不会游泳,不擅水战,否则当年曹操八十万汉军也不会大败于赤壁了。我国奥运会游泳金牌选手通常也不出在那里。
岂料高澄阴森森地说道:“真是好计啊!你可知我军亦不擅水战?水战是梁国的战术,年前萧渊明就是想水淹彭城,夺我疆土,结果被大败于寒山。如今你居然要我用水攻?还说不是细作?”
高澄一掌将我挥倒在地,又要举剑。
就在此时,传来马蹄声,高声喊道:“王爷,不要错杀好人。”
☆、第 41 章
高洋、斛律金和解律光急驰而来,纷纷下马向高澄行礼。
高洋道:“大哥,明月兄说,沈医工非但不是细作,还有恩于我高家乃至大魏!”
“哦?”高澄看向斛律光。
斛律光道:“王爷可还记得当日玉璧之败,你我一同前往禽昌城迎回献武王?”
高澄点头,“正是在禽昌别苑得遇孝瓘和此医工一行。”
斛律光道:“返回晋阳途中,我军曾遭黑衣人狙杀,主使人便是孝韦宽。当日倘若不是沈医工从中斡旋,我军怕是早已全军覆没。”
高澄吃惊:“当真?她竟有如此能耐?”
斛律光点头:“虽然我军亦奋勇杀敌,但对方人数众多,且有备而来,我军节节败退。当时孝瓘公子被劫持,末将追踪而去,亲眼所见沈医工劝说韦孝宽退兵,否则就算以一敌十,也难保献武王与王爷安然返回晋阳。”
原来那天果然是他,一直暗中跟着我们。孝韦宽早就意识到,所以一再莫名看向远处。那想必之前他突然从我身后冲出解救肃肃,也肯定听到我与士兵的交谈。哎!知道就知道吧,现在不重要了。
他道:“玉璧之战,我军大败,可仍有不少将士逃出,军中流传曾有神医相助。我亦多方打探,得知当日城中确有一女医工领着一位小儿郎,胁持郡守刘洪,迫其打开城门,我军被俘之千余众才得以悉数逃出。经多人描述,此二人便是孝瓘公子和沈医工!所以王爷,即便她与韦孝宽有些交情,亦对我大魏无害。末将得知沈医工并不想以此邀功,所以也没说出来。今竟听闻有人指她为投敌奸细,实在可笑。她若有心不轨,当日大好时机,为何还要阻止韦孝宽狙杀?”
肃肃也道:“父王,是真的。孩儿亲身经历。兰陵不是细作!”
高澄道:“明月兄之言我自当深信不疑。可她既有恩于我大魏,为何只字不提起?”
我用发抖的声音,为自己辩解:“一来王爷未必会信,二来草民真的志不在此。草民说过我们只想早日回家,所以觉得没什么必要提。现在真相大白,王爷可否放过我们?”
高澄皱眉犹疑,仍然不太相信。
斛律金道:“王爷,起初光儿与老臣提及此事时,我也不信世间会有此等脱俗之人。可在晋阳王府数日,我与孝先亦发觉此女的确与众不同。虽举止粗鲁,仪态全无,但心思灵巧,条理清晰、新颖,确像世外之人。想必一路所为,只是出于真心疼爱孝瓘公子而已,所以不求回报。想来要不是她,孝瓘公子也不能回府团聚,亦不会有幸拜入天机老人门下。所以老臣也不相信她是细作。王爷切莫枉杀好人。”说着深深一揖。
高澄急忙扶住:“斛律将军父子,皆是大魏重臣,于我高家更是功不可没,父王临终之时也再三嘱咐须依从。如今你们与段叔父都力证她的底细清白,我又怎会不信?只是各位可知,刚刚她竟让我用水战攻克长社?”
众人一惊,斛律金道:“可我军不擅水战啊!”
高澄冷哼道:“可见她分明就是心向韦孝宽。当日助其守城,今日却建议我用水,实要灭亡我军,其心可诛!”
高洋道:“大哥,也许沈医工有她的道理呢?且听她阐明原委。”说着与肃肃合力将我扶起。
望着一地鲜血,我恨极了高澄,恨极了柳萱!凭什么还要为一个暴君出谋献策?他远不如韦孝宽珍爱生命,体贴百姓!我不语。
斛律光急道:“沈兰陵,你不是挺牙尖嘴利的吗?现在性命攸关,你别傻了呀!”
高澄冷声道:“说不出令人信服的因由,就是通敌。本王下一剑,不会再失准只斩下他的臂膀,直取他们项上人头!孝瓘引祸入门亦要重罚!”说着又握紧了配剑。
我一咬牙,只得缓缓道出:“大魏本是一国,虽分东、西两地,可是这军事战术、战略都是同宗同源,就连带兵的将领或许都是熟人,可谓知己知彼,这就是为什么拉据数月不能攻克的主要原因。所以若想胜出,就必须出奇制胜。采用不常用或者根本不会用的方法,才能打破僵局。王爷可知黄河决口时的威力,瞬间便可冲毁周遭一切屋舍建筑,死伤无数?”
众人点头,我道:“这就是大自然的威力,利用天时,可事半功倍。”
“有理,有理。沈医工请继续。”斛律金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世间上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保证百分百的成功。南梁精通水战,可依旧落败,可见制胜的关键在人,能否善用天时。东西两魏的将士都不擅水战,那就要看谁能抢占上游,蓄水截流,一举冲垮对方防御,到时士兵们根本不需陷入水中作战,不费一兵一卒便能顺利入城。就像前朝韩信所率之师也不擅水战,不照样水淹废丘?即便一时难以成功,亦可用水困城,切断所有外援。没有粮草补给,任何城池守不了几日也会不攻自破!”
“妙啊!”众人面露赞叹,同时又有疑惑。最终还是斛律光开口问道:“沈医工,这韩信什么时候淹过废丘?吾等怎么记着是汉高祖刘邦命大将樊哙引水灌的废丘?”
不是韩信?樊哙?坑爹的电视剧啊。换作平常早已哭笑不得,但眼下我只能麻木地吐出四个字:“领会精神!”
斛律光从善如流地“哦”了一声。
“大哥,此计可以一试!我军已与王思政对峙数月,每每进攻都被击败,再这样下去,莫说军需庞大消耗不起,恐怕还会重蹈父王玉璧之败。”高洋建议。
高澄沉思,最后拍板决定:“好,就命慕容永生领兵一万连夜增援慕容绍宗。授以此计,就地筑堰,截城西北洧河之水,灌城!”
“是!”众人齐喝。“王爷英明!”
高澄又道:“为免此计外泄,让敌军有所防范,功亏一篑,今日在场所有人,均需自禁于邺城府内,不得外出。若有违者,军法处置。骆将军,你暂缓调防。如若不弃,可携眷来我府中暂住。”
柳萱闪过一丝兴奋,骆超不愿也无可奈何。
高澄走到我面前:“沈兰陵,你的确聪慧非凡。此计若成,证明你对我大魏并无不轨。我自当大大奖赏。但若被人轻易破解而招致失败,你固然万死难辞其咎,他们俩也要一并处斩!听清楚了吗?”
我漠然道:“听清楚了。草民不懂国家大事,所以不敢保证结果,只是尽力而为。如果侥幸成功,草民不要赏赐,只想返乡。草民家乡在吕梁,必经玉璧,还望王爷恩准。”
高澄笑了,反问:“不要赏赐,当真如此清高脱俗?本王知你疼爱孝瓘,就纳你为妾,让你们名正言顺地做母子,如何?”
“不要!”我与肃肃同时喊道。太突然了,这人是不是有病?
“为何?难道你不是真心喜爱孝瓘?”高澄一副没想到被拒绝的模样,“不是你说本王丰姿俊朗,世间罕有?还从来没有女子敢像你刚刚那般,当众一次又一次将本王抱的那么紧,这难道还不是爱慕本王?”
我彻底无语了,这人肯定有病!刚刚还说我是细作要打要杀,斩断宋文扬的胳膊,一地的鲜血洒在这儿还未干,一转眼又要娶我。疯子!人命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可我知道不能再激怒他,只得呐呐道:“草民自知身份卑微,不敢亵渎王爷。能让草民每天这样照顾公子就心满意足了。对不对,公子?”
肃肃也在震惊中慌忙点头。
高澄满意地哈哈大笑,“本王向来不会亏待有功之人。本王说了只要顺利收复颖川,就遂了你照顾孝瓘之心,给你这份恩典!你也不必不好意思再三推辞,就此说定。来人,回府!”
这人自恋到无复以加!我震惊之余,只希望他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到时美人一多,他早就忘了我是谁!
看到重伤的宋文扬,我急忙喊道:“王爷,请您派人救治草民同乡。他们真是无辜的。”
高澄道:“来人,抬他们回府好生医治。沈医工,不,兰陵,你可好生关注战事,如有闪失,他们治也是白冶。”说罢,大笑离开,我忍不住的一阵阵恶寒!
转身对上一双阴毒怨恨的目光,事到如今,我们再无情意可言。何安妮死了,宋文扬残了,还有让我陷入这种艰难的境地,都是因为她!
我强打精神扬起一抹胜利的笑容:“看到了吧?高澄宁愿要我这个又老又丑的剩女,都不看你一眼。论貌,你不如何安妮,比内在,你更比我差远了。骆将军肯娶你已是你高攀来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