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姓男子道:“那恐怕这次冯兄要空手而回了。杜神医已年迈,且行动不便。每天请他整治的病患早就把医庐围的水泄不通,隔壁几个县城,凡有骨伤者都慕名而来,有的推着病患直接过来了,你还想请他回去,不太可能。”
姓杜,年迈,专治骨伤的神医,难道是杜主任?行动不便,他受伤了?杜主任本身是骨科圣手。受了什么伤,自己都解决不了。我心激动的七上八下。
冯姓男子又道:“这次渤海王十万大军围困玉璧二月,结果折损七万将士,铩羽而归。听说渤海王自己也身负重伤,被晋州刺史所伤,命不久矣。渤海王世子带兵日夜兼程赶来相救,太原公调动兵马代父戍守邺城。这次渤海王败兵,朝野震惊。不知道会怎么处置?”
姓韩的说:“怎么处置,还能怎么处置!高氏一族乃魏国股肱之臣,没有渤海王,如今的皇帝根本不能登基。所以我看不但不会罚,还会下旨褒奖,以示宽慰。还有消息说,渤海王伤重,仍未撤回京师,就在禽昌城附近休养,等待世子带兵前来救援汇合。”
“嘘……”两个突然封口不再说话。我向外看去,一小队士兵,正走了过来。王朝微整衣衫,将刀悄悄扔到一边,又把一直悬挂腰间的令牌,藏于怀中。老实说,东魏兵的打扮我看不出与西魏兵有什么明显区别,身上铠甲的式样和颜色都差不多,人的面貌更是无从辨别,吃的是同一片土地上的耕种,喝的是同一条河的水,本就是同一国的人,样貌、体格、语言、服饰都十分相近。亏他们打起来还能分清谁是敌人谁是战友。眼力不是一般的好啊。
巡逻兵进入茶寮,随手将手中的盔帽丢在桌上,我才发现头盔的式样跟西魏有所不同。冯、韩两人匆匆付了茶钱,继续赶路。我向王朝施了眼色,也起身准备出发。
“站住,你们是做什么的?要去哪里?”士兵查问。王朝手中暗暗一紧。
我怕他又冲动误事,急忙想开口,却见王朝露出谦卑的笑容,道:“俺们是从龙门村来的,听说侯村有位神医,特带家人去求诊。”
士兵问道:“她得了什么病?”钿翠面色惨白,任谁都看出一脸病容。
“俺也说不清,前些日子摔倒在沟里,瞧了不少良工,一直不见好。”王朝说道。
“哦,原来如此。可能伤至筋骨,的确要请神医诊断,杜神医最擅长正骨。不过此去未必能得他医治,因为每日求诊之人,早已堵满了。要看你们运气了。”士兵道。
我心中百分之九十敢肯定那个神医是杜主任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流落到这里,看来我们这组人都穿了。
“军爷说的是,多谢军爷指点。”王朝连忙拱身。
“那你们赶紧去吧,还有大半天的路程,你们有女人有小儿,再不抓紧,天黑前入不了城。城门酉时就上锁了。如果赶不及,就先在赵村落脚一宿吧。”
“多谢军爷。”我们都跟着王朝后面低头作揖,随后赶紧出了茶棚,直到出了茶棚中的视线,才松了口气。
我对王朝说:“你们走吧。”
王朝有些错愕望着我,我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不能再往前了。你也看到了,不管是赵村还是禽昌县城,都有敌方的军队驻守。你是魏国的官员,她是郡守的夫人。如果你们的身份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我不能再让你们冒险了。王朝,韦都督回来前,你也不要回玉璧,先找个安全地方暂避风头吧。刚才他们所说的神医,擅长正骨,钿翠是箭伤,正骨治不好的。钿翠的伤已无大碍,只要好生调养用不了多久就会痊愈。”
“沈医生,听您的口气,是不是认识城中那位神医?您不打算回去找韦大人了吗?”王朝也算粗中有细。我自认在韦孝宽那里应该没那么大面子让他多担待我,但是如果要回吕梁村,必须还得回玉璧,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走。
但是既然得知前方可能有杜主任的消息,我无论如何要去证实下。要走也得带上他,我们一起来就得一起走。
“不,我还不能百分百肯定他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我要去查看下。我不是朝廷中人,驻军不会拿我当奸……细作。没人认识我们,没事的。王朝你安心照顾钿翠吧。如今你们也算是魏国的逃犯,从此以后就避居乡野,安心度日吧。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喜欢打仗,每天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人,杀来杀去,不都是两国的百姓性命,有意思吗?”
王朝点头:“保家卫国理所应当,可为了夺取皇权,与旧部撕杀,甚至与同僚杀场相见,我也厌倦了。只是少了我的跟随,沈医生孤身带着一个小儿郎,实在危险啊!”
我拍拍他安慰道:“只要远离战场,远离是非,谁会为难我们,一无钱二无势的。我也只想安稳度日而己。所以你放心我们不会惹事的。”
王朝道:“沈医生,不说别的,就您的口音还有谈吐的方式跟我们大魏国还是伪魏,都不一样。倒有几分像南夷梁国,但也不尽相同。旁人很容易就看穿区别。韦都督和丞相大人欣赏您的才华,我们兄弟一行跟随您也深感佩服。若不是刘洪这个小人作祟,今日不可能身陷险境。可伪魏的人更未必会善待您啊!”
我心中赞叹,这人还真的一根筋的忠君爱国啊,生怕我投敌不回来了。
我笑道:“放心,我还要靠你们韦大人回乡呢,你们韦大人亲口答应我的。所以等他回城,稳定下来,我说不定还会带着这位同乡一起去找他呢!”
“当真?”王朝还有几分不敢相信。
我点点,又道:“到是你,现在后有追兵,前面又是敌营,你一个人能保我们这么多人周全吗?先带钿翠躲避吧。说不定他日还有后会之期。”
王朝终于答应,不过坚持送我们到赵村休息,明早再分道,以免在城外过夜不安全。
我们从玉璧的汾河,赶到此处,原本只需二、三天的路程,但病人加上孩子,用了多一倍的时间,如今想再天黑前赶至禽昌,根本不可能,能赶到赵村落脚已经不容易了。所以王朝的担心是有必要的。
我们赶到赵村的时候,已过亥时。赵村就是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街。我们照旧付了点住宿费,要了二间房,王朝睡在外屋守卫。
次日清晨,我为他们俩换了最后一次药,包扎好。王朝取出钱包递给我:“沈医生,你们入城要花费,留给你有用。我上山打些野味,三餐就不愁了。”
我取过钱袋,拿了一半出来:“我们一人一半。虽然你会打猎,但钿翠需要人照顾。你不能离她太远。还有总不能天天睡户外吧,所以留着点傍身。”
我又对钿翠说:“九夫不,不对,从今开始,没有刘洪的九夫人了。不管从前谁错谁对,还是谁负了谁,都不重要,如今你们总算有情人重新聚首,就要好好珍惜,好好陪在你的阿郎哥身边,好好照顾他,不再离开他。放下过去,一切重新开始,你们会幸福的。”
钿翠含着眼泪,拉着我的手,哽咽道:“沈医生,您真是大好人。我不该帮着刘洪谋算您的小儿郎。那日他要我以诊病为由诓你们去郡守府,又用迷香迷晕了阿郎哥他们。原以为你会暂时离开小儿郎让他得手,没想到你对此孩子寸步不离,让他无机可趁,甚是恼怒。后来他又……”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别再说了,那些事想来都恶心。我将她的手交给王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己,身在这个时代没有办法。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从今以后,相互扶持。只要你们幸福,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王朝的眼睛也微微发红,让我想起了吕胜。突然又是屈膝,我已经验丰富,急忙扶住,我又做了什么让他感动?
他道:“这一路过来,沈医生的胸襟、机智让吾等深深佩服。更让我感动的是沈医生的善良,从未抛下我们,否则我跟钿翠,不可能活着离开那里。”
我浅笑道:“你把话说返了,如果不是我跟刘洪的恩怨,怎么会累及你们亡命天涯,有家归不得。若没有你舍命相护,凭我如何逃离刘洪,我和肃肃落在他手上,什么下场可想而知。想来,王朝你忠肝义胆,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沈兰陵拖累了你们,亏欠了你们。我到现在我还记不住你的名字,你再说一次你叫什么,此生我必牢牢记在心中。”
王朝正色道:“吾叫满罗特舍赫图赫迟。”看样子,我恐怕还是记不得,只得问他:“有没有汉族的名字?”他点点:“我母亲一氏姓秦。我叫秦武平。”
“那你以后就叫你秦平武,这个姓氏好,不出五十年,将会是个英雄辈出的家族,你的子孙个个都是英雄豪杰。”我想到的是隋末唐初的英雄中,不少出自这个姓氏。
没注意到一旁的王朝早已惊讶道:“沈医生果然高人,不但医术了解,更可知晓数十载之后的事情。怪不得韦都督器重,让我等兄弟誓死追随。”
我惊觉自己说错话了,幸好王朝一根筋,否则被有心人听见,又要惹大麻烦。
我摆摆手:“我没那么厉害。随便说说,不必当真。不过说到兄弟,我还有事相求。”
“沈医生,严重了,有话尽管吩咐。”
“何医生、柳医生被张龙赵虎护送返回吕家村,我们离开玉璧的时候他们还没回来,不知道途中是否有变故。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你记住,我的意思是在不伤害你和你身边的人情况,帮我打听下,她们是不是顺利回到吕梁了。是否一路平安。”
王朝点头道:“吾一定照办。可是打听到后,如何通知沈医生呢?”
我笑道:“如果我不在禽昌,就该回玉璧请韦大人送我回去了,到时候我自然知道了。如果不能碰面……我出希望你有机会碰见她们的话,请尽量帮助她们,解救她们于困难之中,尽你的可能,在不伤害你和你身边的人的情况下,行吗?”
王朝郑重答应下来:“吾一定谨记。”
分别在即,最后他还在说:“算算时日,韦大人应该收到消息,赶回城,说不定此时已在城中,不日就会迎回沈医生,还请沈医生不要走远。”
迎回我?我自问应该没那么大的面子。我微笑着向他们挥别,看他们相互搀扶着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我对肃肃说:“我们准备进城。从今天开始,我当你娘好不好?”
☆、第 19 章
让我意外的是,这次肃肃想都不想,直接摇头。不同意?
“我对你不好吗?”我有些郁闷。
“好!”肃肃很认真地答道。
“既然好,为什么我不能当你娘啊?你看这一路上你跟着我,别人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啊?说不上,刘洪就打你主意了。现在我们又要进城了,别人再问我是你什么人啊?你怎么回答?”
“兰陵就是兰陵。”肃肃想了想,依旧很认真答道。
“我知道,但我们总得有个身份关系啊?否则我带着你不是很奇怪吗?难道你要告诉别人我是你的家仆吗?”
“兰陵就是兰陵!”肃肃坚持道。任我怎么哄,他都不肯改口,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最后连姑姑也不肯叫,就认定了“兰陵”二字。
我没折了,只有先带他进城再说。禽昌城的城门守卫查的不紧,至少我原来准备可能被查问时的说词根本没用到。身边没什么行李,肃肃的小脸也抹黑了。我只告诉他们只来找神医治病的,便顺利进来了。
也许少了战乱,也许快过年了,禽昌城呈现出的安居乐业,与玉璧大不一样。街道上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商铺小贩林立,虽然不能跟现代都市相比,也算热闹非凡了。
随便一打听,很快我就跟肃肃来到大名鼎鼎的“杜世医堂”外。望着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水泄不通的人潮,我就近问了一位求诊的病患:“都是来找杜神医看病的吗?就他一个人,这要等多久啊?”
那人点点头道:“我们都是慕杜神医大名从附近村落赶来的。已经等了两天了。那边的人等了三天了。这么多人,至少要等三天才能得见杜神医的面。”
“看您也是来找杜神医的吧?”那人问道:“赶紧先去取个牌号,只有拿上号数排队,才能轮到。”说着拿出一张写着号码的纸给我看。
我几乎可以肯定里面的人是杜主任,否则谁会想出这种挂号门诊方式?
我去发号的地方,问道:“我不是来看病的,我认识你们杜神医,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那人打量着我,迟疑,我略略整理下外观,那人问道:“你是……?”
“我姓沈。”我答道。
那人还是迟疑,又问:“那你可知我家老爷名号?”
“杜致远!”
“去,去,去,”岂料那人突然脸色一变,“哪儿来的乞丐冒名混世?想找便宜,也不打听清楚,谁不知道我家老爷姓杜名昆。我家老爷也没有沈姓的亲戚。”
“杜昆?”难道杜主任为了在这里生存,改名字了。
“这位小哥,在下的朋友也是正骨高手。可否让我一见,如若不是,我立即离开!”我说道。
那个年纪不大,却是一脸的鄙夷:“我家老爷天天忙着治病,想借故攀亲戚的多了,没用,想看病就拿号,我家主人没功夫见闲人。”
“那我排队,你给我一个号吧。”我叹了口气,自古阎王好说,小鬼难缠。
只听他又说:“拿号可以,可你……看得起吗?凡请我家老爷诊症者,均需一斗粮食或者五匹绢布,如果没有,十铢钱也可。重症者,一石也未可。你要是没有,劝你别浪费时间了。”
怪不得在外守候的人,身边都是一大堆东西。原来还以为他们因为要等几日,准备着过夜用的,有粮食有布还有家禽呢。原来是用作诊金的。
我对他说道:“你只管给号就是。到时自有说法,少不了你的。”我本来就没病,只想见到杜主任,更不需要任何费用了。
那人不情不愿递给我一张号码纸,还说:“至少要等三天才能轮到你们。”
我点头,带着肃肃先离开。
王朝告诉过我,一铢钱可以住两晚客栈,还包早餐,可现在物价明显不对,涨了很多,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