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的。至少也有“医生”和“护士”的区别。这里的护士叫检校病儿官,每日巡查伤兵情况和饮食起居,医工才是正式军医,正式称呼为司病官。只是出于对治病人的尊敬,对所有人都称呼医工。就像在我们医院,病患出于对所有穿制服的治病人敬重,连带对护士也会称其为医生的道理是一样的。
郡守说:“三位神医,这里就是了。”
我道:“有劳大人,我们马上开始诊治。”
郡守莫名笑道:“那本官就不打扰了。只是小儿不宜留在此处,需不需要本官代为照看?”他看着肃肃两眼发光的欢喜,让我没来由的恶寒。
“不用了,这孩子跟着我就可以了?”我急忙推辞。
“他是令郎?”郡守问道。
我摇头:“不是,不过他是我的至亲,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人。”我故意这么说,如果他对那个丞相有所畏惧的话,应该不会多问。
郡守笑容不减:“几位下蹋的地方就在后厢,离此处不远。晚膳后会有人领各位前去休息。”
我再次道谢。郡守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
柳萱悄悄问我:“兰陵姐,我们能做什么啊?”我看看仅剩的药品,能治外伤的已经很少。
“能消炎的先消炎,看到那边那些草药吧?估计多半都有消淡止血生肌的作用,跟他们学先用那个,然后包扎起来。包扎都行吧?”我低声问道。
何安妮和柳萱同时点头。
没有硝烟的战争,自然没有火药带来的炸伤。四大发明的火药虽然产生于西汉,但真正用于战争是要到北宋,这个时候只作炼丹用。
既然是冷兵器时代,所以全是面对面肉搏厮杀带来的外伤、摔伤,还有箭伤和原始抛掷武器带来的砸伤,无外乎全部伤在肌肉或者骨骼,严重的伤及内脏,有人连肠子都被挑出来了。
空气混浊,血污不堪,我给肃肃戴上口罩,又套上手套,这些都是我自制的,虽然做工粗劣,但胜在实用。他长期跟在我身边,避免不了接触病人。我让他坐在墙角看着我就行,太血腥的人体画面我不想他太早接触。
有的士兵动脉破裂,甚至需要截肢,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如果只是截肢一根手指,我还可以勉强为之,主动脉的大手术,根本不能做,随时出人命。只能先进行一些辅助治疗,以免感染加重病情。
我请孙医令派人多找些木板或者树枝裁成需要的尺寸,多找些布料裁着布条,基于我是丞相大人点名而来的,他们都还算尊敬,不一会儿,要的东西都送来了。
骨折骨裂的全都绑上,脱臼给他们合上。其实这些都是杜老的强项,我的手艺肯定不及他,也只能请他们将就着了。想起杜老,不知道他们三人目前怎么样了?生死难料。
能缝合的伤口,还不怕疼的,我就直接缝上,麻药不多了,不是致命伤口只能请他们喝点麻沸汤后忍忍痛了。
再来,帮着原来的医工送汤递药,能做的也就只能这么多了。
天色渐暗,从门外进来一队伙头兵,送晚饭的,意料之中的寡淡。我率先盛了一碗,又拿了两个馍馍,递给始终端坐在墙角的肃肃。
然后逐一喂送那些不能活动自行进食的伤兵。
医工们陆续进食,我对柳萱与何安妮说:“你们先吃吧,吃完来替换我。”
何安妮对柳萱说:“你先去吃,我跟沈大夫先顶着,吃完了赶紧来换我们。”
我有几丝安慰,何安妮终于意识到医生的职责,不再因为错乱的时空而闹情绪。
医工们见我们如此,也加快了进餐速度。
基本忙定后,据说已经过了戌时,饭桶里已经没什么吃的了。我用勺子刮了刮边,舀了些糊糊,坐在肃肃身边,悄悄问他:“好不好吃啊?”
肃肃点点头,想想又摇摇,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馍对我说:“吃不下了,兰陵吃。”
这哪里是吃不下了,粥稀的可以照出人影,馒头小的只有巴掌大,他是怕我挨饿,特意留了一个。
我摸摸他的头:“你吃吧,长身体要多吃一点。”
肃肃却坚决推给我:“不饿不饿。”
我只好说:“那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你吃不下,我也没什么胃口。”
肃肃想想最终点点头,于是我撕开两半,一口吞下,把另一半也塞进肃肃的嘴里。顿时小嘴鼓鼓的,我对他说:“不能吐出来哦,慢慢嚼。”
肃肃好容易吞下去后,向我扬起了笑容,我赶紧遮住,生怕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让坏人看了去。
我为他戴好口罩,接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救治,直到有人说子时了,才算告一段落医工们准备回去休息,校检病儿官留守,跟护士的职责一样。
外门进来一个传令官,声音洪亮,惊醒了不少已经熟睡的伤兵。“据报,高贼明日再次攻城。都督有令,轻伤能动的兵士即刻回营。”
立即一阵阵窸窸窣窣,不少人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出门列队。
服从是军人的天职,历来皆是,更何况敌众我寡,此刻不带伤上阵,就等着破城之日被人屠宰。
我问肃肃:“怕不怕?”
他起先摇头又点点头。孩子哪有不怕的,只不过身在这个时代,避无可避。
我再次承诺:“等打完仗,我一定带你回去。”
第二日的战役应该相当惨烈,虽然我没亲临前线,可在伤兵处都能听到外面的厮杀声、嘶喊声,各种撞击嘈杂声。
听这里的伤兵说起,我才慢慢了解,所谓的高贼其实本来也是魏国重臣,只不过为了独揽大权,迫害魏帝,将他逼到了长安。然后又从皇族中重新立了一个傀儡皇帝,于是魏国就有了两个皇帝,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都称自己是皇室正统,天下归心,双方就打起来了,都要消灭对方。来犯的高贼就是东魏权臣高欢,我现在所在的地方隶属于西魏。看来果真如书上所说,为了皇权而同室操戈的事情,从来没断过,苦的永远是百姓,不得安宁,朝不保夕。
我还了解到,玉璧城处于两国交界之处,所以兵家必争。由于地理原因,对方主要围攻城东南方。
不过十万大军全集中在东南方,也够呛。这城能守住吗?已经坚持一个多月,抵抗了数次进攻,为什么援兵还不到?
从一个快死被捡回性命的士兵嘴里我又得知,西北有突劂契丹,南有梁国,朝廷中又派系林立,士族高门,鲜卑贵族都想揽权独大,不想与十万大军硬碰硬,保存实力,总之新建的朝廷内忧外患,不是不想派兵,而是有心无力,朝廷已经做好放弃玉璧的准备,他日整装再夺回来。
看来这个刺史韦孝宽大都督,一直坚守城池,捍卫百姓,用尽心思,拖了一个月,至今仍不放弃,每天绞尽脑汁苦思御敌的方法,真的非常难得。
☆、第 13 章
战役整整打了一天,直到黄昏后,喊杀声才渐渐小了下来,直到平息,我们这里却成了最繁忙的地方,伤兵一拔拔被抬了进来。伤情惨烈,有的被射成了刺猬,送来已经没气了,我只得直接宣布死亡。还有的失血过多,全身都被染红了,这里不能输血,如果再止不住,命也难保了。惨叫不断。
我看到了小文,吕文,才十九岁。身中五箭,人已昏迷。我答应吕胜尽力保他们平安,把他们平安带回去,如今却眼睁睁看着一条一条性命在眼前离逝,他们都还年轻啊。战争比我想像中残酷多了,哪怕是没有硝烟的。
抬上床,拔箭,止血,消炎,包扎,一气呵成,所幸都不在致命要害,能不能捱过去,就靠他自己了。
我喊道:“小文,你要坚持住,你娘还等着你回去呢。大家都盼着你回去呢,你不能有事!”
“沈神医,”门外进来一个随从打扮的人,“都督大人受伤了,请您过去诊脉。”
韦孝宽也受伤了?诊脉?我不会啊,只得说:“这儿走不开,还是请医令大人过去吧。”我不想因为自己医术不精害了这位大人。
随从道:“医令和几位医工都已经诊过下了方子,可都督依旧咯血。所以特来请神医相看。”
他们都治不好,我也强不到哪儿去。咯血?那是伤到肺了。
我只得略微擦拭手上的血渍,挎上药箱,带上肃肃,还没到议事厅,就听见咆哮:“高贼仗着人众,居然以百抵一,强破城墙。”
“幸好都督机智,泼油于墙面,阻高兵登城,可这巨木尖铁车阵,如何抵抗?今日勉强保存城门,但已伤亡惨重,明日高贼推攻车上阵,城门必破啊。”一位满身血渍的将领捶胸顿足。
韦刺史尽力平复胸中气愤,问道:“杨将军可有良策?”
众人皆摇头,韦刺史猛咳,此时有人通报我来了。韦刺史只能挥挥手,随从退下,那个杨将军对我说:“都督不能倒下,否则明日高贼必破门而入。”
刺史清清喉咙,道:“神医请随我至后堂诊脉。众将在此谋划,不得离开。”
大家称是,我便随他来到后堂。
他伸出胳膊,我不会,只好说:“把衣服脱了。”
他一愣,沉声道:“沈姑娘自重。”
我差点呛住,自重?他以为我想干什么?非礼他?不怕前面那么多将军把我剁了?
我道:“大人误会了,在草民眼中只有病人,没有男人和女人。不过草民学的医术与天朝不同,我不会脉诊,只会听诊。如果大人不能配合,那就另请高明。”说罢欲走。
韦孝宽歉意道:“是我莽撞,小觑了神医的品德。请稍等。”说罢,卸去铠甲,露出中衣。
血压还算正常,我挂上听诊器,胸腔内确有些杂音,不过看样子他没受外伤,于是说道:“大人忧思过重,又操劳过度,伤了脾肺,才会咯血,不过不严重,只要放开心思,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用吃药都能好。”
刺史略微扯起嘴角,道:“神医见解果然与众不同。”
“不敢,不敢,大人,草民实在当不起神医二字。如果您不介意,就叫我一声沈医生或者沈兰陵都行。”
刺史轻笑:“神医果然久居深山,女子的闺名岂是外姓男子随意叫的。我还是跟他人一样叫您沈医生吧。医生,学医之生员,神医自谦啊!”
“哪里哪里,”我赶紧客气道:“其实对我们来说,名字只是个符号而己。大人想怎么叫都行。那,大人好好保重,你看我那里还有不少病人……”
“高贼兵临城下,如何放开怀抱享乐?”没等我说完,韦孝宽就打断我自顾自叹息起来,“明日一战,城门必破,高贼必然屠城,所有人都要遭高贼涂炭。”
我大惊,脑中闪过日本鬼子屠城的片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沈医生无恙吧?”韦孝宽看出我的异样,问道。
我勉强安慰道:“大人不必过于忧心,既然大人能坚守城池月余,必能想出克敌妙法再创奇迹。”
“奇迹?”
“呃……是神迹!”我也不确定这个时代有没有奇迹一词。
韦孝宽道:“恐怕真要有神迹,才能保住玉璧,否则尖铁一到,城门必烂。城中还能战斗的兵力不足五千。”
不会吧,五千对抗十万,无异螳臂挡车,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冤死在这里,还有肃肃,要是遇上“日本鬼子”……这么小的生命,还有很长的人生路啊。我不禁紧紧拉起他的小手,却发现,他比我还暖些。
看着韦孝宽重新套好铠甲,事关生死,拼了,我小心翼翼开口:“不知大人有没有见过草民包扎伤口?”
韦孝宽摇摇头:“还未得有空前去探望。”
他疑惑地看着我,我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管会不会惹来耻笑:“人体的骨骼,就像一座城池的城墙,保护内里不受伤害。凡但有人骨骼受创,我们都会及时纠正后加以保护定位,为了防止骨头再次错位损伤,通常我们会用纱布将受伤胳膊或者腿骨吊于半空。一来,便于定位,二来可以减少外来伤害,第一时间缓冲外来压力,为的还是保护受伤的地方。那么保卫城墙是不是可以用相同的方法?”
只见韦孝宽的眼睛亮起来,闪烁奇异的光芒,咳嗽也停了,他说:“请继续。”
我硬着头皮说:“能不能在城墙外支起厚布,就像给人穿衣包扎一样,包裹几层,每层之间留有一定空隙,布料本身具有韧性,空隙可以加强缓冲,这样经过几层卸压,再大的冲击力量到了真正墙体的时候也就所剩无几,这样城墙就不会受力太多,至少……不会跨吧!而且厚布有遮挡视线的作用,扰乱对方注意力,也是对我们的保护。同时集中人手,把城门堵个严实,应该会好一点吧?”
韦孝宽看着我良久不说话,我心里七上八下,这些全是纸上谈兵,我根本没参加过战争。他嘲笑我还好,就怕一怒之下军法处制。
突然,他重重拍了桌子猛然站了起来,桌面上的东西一震,吓的我拽紧肃肃准备随时夺路而逃。
“妙啊!”韦孝宽开口便是,“沈医生果然世外高人,此法可解燃眉。城内商户俱已谴散,留下不少绢布闲置。韦某这就连夜布署。大恩不言谢,待击退高贼,再行答谢。”
我急忙叫住他:“大人你的身体……”
“韦某得此良计,心中郁闷一扫而空,不药而愈。”说着,就要向外走去。
“等等,大人,草民有句话,请听我说完。”其实我最怕的就是他的答谢。
韦孝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我们只是懂得一些医理的山野村民,不懂国家大事,只不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才斗胆献计,如果大人不嫌计拙,是草民的荣幸,但望大人不要向外透露是草民说的。”这才是关键,我不想在历史上留名,如果真的成为一个确有其名的历史人物,那真回不去了。
“哈哈哈……”韦孝宽突然放声大笑,“沈医生果然世外高人,胸怀广阔,非比寻常,但凭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朝野上下便无人能及。何等胸怀,何等担当!韦某佩服万分,有幸结识沈医生!丞相大人果然好眼光,知晓高人。”
我呆愣当场,难道这句话不是古人说的?还是没这么“古”?祸从口出,不会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