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之前生病四郎陪在身边的温暖,鼻子又发酸,生病的人免疫力低下,总是容易感性。
“是……兰陵心仪的男子吗?”
“不是,”我急忙澄清:“他就是兰陵王,只不过现在长大了,总不能再叫小名。咱们借住在刘大娘家中,大半夜的我不想影响别人休息,所以没找你。我也是医生,以为出身汗睡一觉就没事了,结果……”
宋文扬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让我没来由又是一阵心虚,转开脸想要躺下。宋文扬起身帮我压好棉角,又嘱咐一句好好休息,便带门退了出去。
虽然这里的条件没法跟兰陵王府相比,但好歹有个专业医生,又经过十六年的中医研习,中西合璧的医术炉火炖青,依旧是十天后,我开始好转。
接着,我便开始参与一起为百姓诊病。多年的信誉,大部分人还是信任他,选择他。实在遇到难以开口的妇科问题,才来找我。老实说,我非但没有一丝介意,还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悠闲,很安稳。
借着我是新来的客人缘故,刘大娘经常热情地邀请乡邻留下一起晚膳,食材不多,不少还是各家自带的,但大家都喜欢这种相聚方式,话话家常。其中不乏一些年轻的小姑娘。果然,她们总是含情脉脉望着宋文扬,情意绵绵,秋波切切,赤裸裸的倾慕连我都感觉到了,而宋文扬却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急得刘大娘直向我施眼色,希望我能做些什么。我报之一笑,机会已经提供了,其它的实在无能为力!于是借由身体不适,提前回房休息了。
算算时间,若四郎有心,早就该追上来了,是我们错过了?还是……
第二天,我与宋文扬照常坐诊时,传来一阵嘈杂声。二丫慌里慌张跑来,对着我和宋文扬一通比划嚷嚷,方言太重,我只能求助宋文扬。
宋文扬刚要开口,有人拿了张画像进来递给他。
看后,更是面色凝重,宋文扬对我说:“有官兵打听你,说是兰陵王麾下!”
顿时,惊喜若狂,我就要向外冲,被宋文扬及时拉住。
“等等,兰陵,我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不解望着他,脑中全是与四郎重逢的喜悦,一时没反应过来。
“齐国堂堂一品神医,如果朝廷要寻你,自可光明正大,外面的人未并未指名道姓,刘大哥说他们口音不像本地官兵,生面孔,从未见过!倘若是兰陵王找你……会用这种方式吗?”
我狐疑地接过画像,“既然没有指名道姓,你怎么会以为是来找我的呢?”
宋文扬指着画像,压低声音,“你觉得不像,可在看惯了写意画的古人眼中,这就是你!尤其颈上这颗痣,一模一样!”我下意识伸手遮住脖子。
宋文扬转而对报信的村民低声交待几句,村民便传达出去,应付外面的人。
宋文扬对我说:“先进去避避,看看情况再说。我请他们先否认,就说没见过你!”
我点点头,心烦意乱回屋呆坐。
晚上,宋文扬匆忙进来说道:“那些官兵不肯轻易离去,非要进屋搜寻。刘大哥以女眷重病不方便入内推托,拿出家里最好的酒菜招待,也只能搪塞一晚,明天还是要进来的。多灌了几杯下肚后,刘大哥还打听到他们的确从京城来,却不是兰陵王帐下,是什么和大人的部下!”
和士开!我一惊,他是为高湛找我,还是为他自己?对我,他应该恨之入骨。不管是谁,一旦落入手中,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四郎!
“兰陵,咱们只能连夜离开此地!否则不但你有麻烦,恐怕这里的百姓都会受到牵连!”宋文扬也意识到危机。
我点点头。宋文扬递过一个包袱:“村民们凑了几铢钱,还有食物,省着点,应该够咱们到洛阳了!”
“文扬,你……”
“行了,别说了。抓紧时间吧!”宋文扬催促。我出门前,还是衷心说了句谢谢。
大家知道我身体不太好,但条件实在有限,提供不了马车。看在宋文扬的面上,几家商量着共同贡献出一头瘦驴,套上一辆极简陋的独轮木板车,无遮无挡,停在后院。
宋文扬扶我坐上木板,轻打毛驴,缓缓开动。
自己坐车,人家走路,我心不安,想让他也坐上来,但看看这头瘦驴恐怕难以负荷。我想下车与他一同步行,但自认身体恐怕也难以负担长途跋涉。算了,先这样吧,以后再好好感谢他!
我索性躺下,在颠簸中闭目养神。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文扬,估计最多还有一天,咱们就能欣赏到举世闻名的洛阳牡丹了。你就稍微开怀一点,别总是愁眉不展的。”
宋文扬苦笑道:“兰陵,你没种过花吧?牡丹的花期早就过了!还有你觉得……”
“可怜,可怜,给点吃的吧……”宋文扬的话还未说完,又遇上一拨乞丐,或者说是逃荒的难民。
我们走了三天,一路上不断遇见拖家带口、举家避战乱难、逃黄灾的饥民,让我不得不怀疑现在的洛阳根本没有诗中描绘的那么繁华。
宋文扬来不及阻止,我已将仅剩的干粮连同包袱一起送了出去。直到难民散去,才对上宋文扬无奈的眼神,“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明天到不了洛阳,咱们就得杀驴了!”
一路忠心耿耿驮我的瘦驴好像有所感应,哆嗦一下。我笑道:“这么好的朋友,你吃得下去吗?”
宋文扬没有回应。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接着说:“我总觉得咱们被折腾成这样,老天爷总不会是为了最后要饿死咱们吧!所以这粮,不会绝的!”
“但愿如此!”宋文扬无奈。
突然,巨大的嘈杂伴着惊叫从远处传来,一大群百姓像受到野兽追捕的小动物般,发疯似地奔涌过来,从我们身边呼啸冲过,瘦驴受到惊吓般,躁动不已,幸好被宋文扬牢牢抓住缰绳。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大声问道,但一个个只顾着逃命,无人理睬。我们逆向困在人潮中,一时也动弹不得。
待众人渐尽,又传来兵刃相交的打斗声……还有马蹄声!
我急忙从车上下来,想着也要尽快避开。
一路都算听话的毛驴,不知为何偏偏这个时候犯起了脾气,任我们如何拉扯,都不肯移动半步。犟驴,犟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称呼了!眼见打斗越来越近,我们额上都渗出汗,毛驴也是条生命,本着医者仁心,想带它一起走,可它却这般不听话,没办法了!就在我们打算弃驴时,一道人影被打飞,摔落我们脚边。
匆匆一瞥,发现面目似曾相识。那人身穿铠甲,忍痛站起,一抬脸,与我四目相对。
“沈医生!”
“乔木楠!”
我们不约而同呼道,都没想到对方会在此出现。
安坪村一别,他不是应该跟韦孝宽一起……
但周军尚黑,据我一路所见,周国无论士兵将军,从头到脚都是黑色打扮。铠甲虽无明显颜色区别,但乔木楠领襟却是鲜艳的大红色,这是齐军的标记。四郎曾经说过,高洋忌黑,认为不吉利,所以齐军尚红。他还丧心病狂地杀死七弟,就是因为“七”与“漆”谐音,犯了他的忌讳。
眼下实在没时间多问,乔木楠也匆忙说道:“沈医生莫怕,一股流寇而已,吾等必能将其击退。”
看他瘦弱的小身板,还不如宋文扬健壮,真是捏把汗。不过乔木楠到底是庄稼人出身,不知搔了犟驴什么部位,毛驴终于肯挪步,与我们躲至一旁观战。
对方约三四十人,但个个人高马大,身形魁梧,相反齐军,皆是乔木楠这类的清瘦身形,都是北方男儿,为何差距这么大?所幸敌寡我众,三、四对一,终于在日暮时分击退这股贼匪,但自己也有伤亡,来不及清理战场,就地休养生息。
我与宋文扬上前做些急救护理工作。
乔木楠喘着粗气,我一边为他包扎,一边问道:“你不是应该留在安坪村生活,怎么跑来这里当兵?难道……韦孝宽不能容你们?”
乔木楠摇头:“非也!安坪村一役,沈医生重创宇文护,宇文护恼羞成怒,曾要杀光我们泄愤,多亏韦大人一力担保!刚好那时兰陵王又举兵压境,几番交战,大挫周军锐气。宇文护便连夜赶回长安闭门休养,不敢妄动。后来听闻河南郡府被重治,安德王斩了万俟展,俺们乡亲得朝廷抚恤返乡迁址,避开大河,安心耕种。那日一起逃难的乡亲,有的留在周国韦大人管辖内,而我则担心家中亲人,返回齐国,在洛阳当了一名守城小兵!可减免家中赋税!”
我点点头,“我也要去洛阳,刚好跟你们一起回城!”
说话间,走来一人,身材高挑、清瘦。乔木楠正色抱拳,“严将军!这就是我跟您提过你的沈医生!”
“沈医生,他是咱们将军!”
我正想着该怎么见礼、掩饰身份时,严将军突然跪下称:“斛律光将军麾下,洛阳守备都将严瑞,见过神医大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分?
“安坪村一役,天下皆知。乔木楠亦曾多次向末将提及,钦佩不已!”
“哦……严将军,快快请起!咱们还是赶紧回洛阳吧,以防再次受袭!”
“神医不必担心!贼匪区区数十人,而末将带了两百人围剿,此刻退散,必不敢轻易再犯!”
“我看未必!”我沉重道。
“神医何出此言?”严瑞不明所以。
“何谓流寇?”我反问。
“不甘贫苦,心怀不轨,落草为寇!”严瑞说着,突然脸色一变,应该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怎么了,将军?”乔木楠还没想到。
我道:“难道你没发现刚才的贼匪不但身形高大,虽有黑巾遮头,但不乏红发碧眼之人?”
乔木楠一愣,脱口道:“他们是突厥人?!”
严瑞点头。
“我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但看样子肯定不是中原人氏!”我思索道:“关外响马多的是,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这里落草?而且不管哪里的强盗,多为求财。此地是周齐交界军事重地,谁会招惹军队?我看刚刚那群人进退有度,应该受过专业训练,恐怕……他们就是突厥军乔装的!”
严瑞一凛,大声道:“来人,传令下去,即刻整装回城!”
不一会儿,斥侯来报:“将军,回城官道突现五千精骑!”
完了,完了,两百对五千,结果猜都不用猜,更何况这儿有一半是伤兵。
“打的谁人旗号?是何装束?”严瑞亦脸色惨白。
“并……无旗号,只是装束……颇似突厥军!”
果然!
“腌臜蛮夷,何时偷入我地,可恨!”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若他们有心部署,必趁你疏于防范之时。”我也着急,“兰陵王曾告诉过我,突厥人时常与野兽为伴,生性彪悍,其惯用战术也与狼群相似。先派少量兵马骚扰,诱敌出动,拉长战线,再截断后路,群起而攻之,一举歼灭……我看你们八成是中计了。所幸他们不熟悉此地地形,除了官道,应该还有别的路可以取道洛阳吧?”
严瑞略一思索,点头道:“末将知晓向东三里,山谷中有片竹林,穿过竹林有条小径可至洛阳,只是山路难行……”
“没的选了,只能走那边。否则正面迎敌,肯定全军覆没!”
“诺!”严瑞下去布署。
乔木楠望着我,缓缓从怀中摸出一个竹筒递来,“沈医生曾以龙脉大挫宇文护。沈医生走后,我便偷偷取了些放在身边,日日感怀沈医生大恩。如今沈医生可否再以龙脉之力,击退贼人?”
这里面装的是石油?他一直带在身边?
我苦笑:“太少了,恐怕不……”
“那沈医生自己留着防身吧,只有您才能发挥龙脉威力!”说着也不管我要不要,直接塞到手中。我呆呆望着他跑回队伍准备去了。
只是狼群怎么会轻易放弃盯上的猎物?
我们还来不及退至林中,便被堵在离山林不远的一座废弃村庄内。
说是废弃并不完全,还剩一些的老弱妇孺留守,守着贫瘠家业。
严瑞言辞恳切地表明身份,陈述困境,善良的村民让我们分散藏于地窖、枯井之内,静待敌军远离。
敌人虽有五千之众,但毕竟是偷潜入齐,不敢太过张扬,要不然不会连旗号也不敢张扬出来。这里又没有什么值得掠夺的,应该不……
一声声惨叫令我们的希望破灭,夹缝中看到一条条无辜的生命倒下,鲜血喷洒,他们竟然屠村!
所有士兵气血翻涌,连我都看不下去,严瑞一声令下,全部奔出与敌相搏。
始终悬殊太大,不一会儿,我们的人便一个个倒下,村里哀号不断……
望着满地的尸体……就像刘大娘、二丫那样善良无辜的妇孺……他们连老人、孩童都不放过,火光中,我见突厥首领坐在马上,轻撂胡须,蓝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好像在欣赏一出猫捉老鼠的游戏。我气愤不过,拿起手边的铁揪就要冲过去,被宋文扬牢牢抓住:“兰陵,冷静些!你这样无异于飞蛾扑火,如果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恐怕……下场更糟糕!”
“是啊!”严瑞狼狈来到我跟前,满身的伤痕,满脸的血,“神……沈医生,你是我大齐的支柱,绝不能丧于敌手。吾等今日就是拼尽性命,也要保你周全。只要有你在,我大齐必能挽回败局,战无不胜。”
“我连你们都救不了,还谈什么战无不胜?别管我了,大家共同进退,就是死,也死在一起,多拉几个垫被。我告诉你们,再强的敌人,只要颈后动脉破裂,必死无疑,你们要专攻要害!”
“知道了!”严瑞一抬手重击我的后颈,我双眼一黑,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要打晕我?这头再敲几次,真要变傻了。我瘫倒在宋文扬怀中,
严瑞命令就近的士兵道:“你们保护沈医生退入山林,我们断后。来人,跟我冲上去,跟他们拼了。”
“诺!”
彻底昏厥前,我隐约看身前又有不少身影不断倒下……他们是在牺牲自己的性命,保我平安。
不要……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