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后退两步,对高湛的残忍杀戮依旧震惊不已。既然他还这么紧张与李祖娥的孩子,为什么不放我出去查看?难道因爱成恨的力量这么巨大?李祖娥生过三个孩子,如今全没了,对一个母亲来说,没有比这个更惨的吧!热气直冲眼眶。
秦尚宫接着道:“太后本想请神医出诊,但陛下不准,为此太后又与陛下置了气,现已病重卧床不起,太医束手无策,很是焦急,生怕再有个什么闪失,太医院另一半也全得人头落地!”
那怎么也不来找我这个神医??难道……高湛真怕被篡了皇位,绝灭人性至此!
我虽足不出户,亦感到阴沉压抑的气氛,山雨欲来风满楼,虽是初夏,却冰冷得让人刺骨。
三日后,大齐武明太后驾崩,举国悲恸,全宫挂白。算起来,娄昭君也算得上一代奇女子,辅助夫君、儿子成就霸业,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终究一场空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残酷的时候感染,我的心也变硬了。除了感叹,我竟没有太多悲伤,甚至……甚至内心深处还有一丝窃喜!娄昭君是太后,也是四郎的亲祖母,举国哀悼的同时,四郎作为亲孙会有三年的孝期,不得娶亲,就是说他三年内不会娶郑娘。即使我那个时代,还有三天直系亲属丧假,古人最重孝义。不管是不是真的孝顺,面子功夫得做足,尤其皇族,天下之表率!这可以说是目前得到的最好消息!我扪心自问,是不是变坏了?
让我更奇怪的是,宫内的孝帘只挂了七日便彻底除去,恢复如常。我记得当年高欢只是王的时候,灵堂还设了近一个月!
我困在这里已近二十天,外面发生什么无从得知,秦尚宫谨小慎微,大事不敢过问,我也无谓为难她,我只是担心四郎的安危。每天窝在床上数日子,不断祈祷平安,时常瞪着眼睛到天明,枕巾总是一大片潮湿。
就快发霉发疯的时候,门又被大力推开。我没抬头,直接问道:“秦尚宫,又有什么事?”
秦尚宫却没如常回应我。
一阵急促且粗重的脚步走来。我一抬眼,惊见高湛异常兴奋地走过来。对,异常兴奋,甚至亢奋。照理说这个时候,他就算不悲伤,也该装装肃穆啊!为何这副反常模样,我忍不住又是一阵恶寒,头皮发麻。迅速正襟危坐,全身戒备。
“兰陵,长恭打胜仗了,很快便班师回朝!你高兴吗?”
☆、第 76 章
“真……的?”乍听四郎平安,我欣喜若狂。但由个疯子眉飞色舞地道出,又不敢轻信。
“长恭不愧我大齐战神,有勇有谋。回合谷被困果真诈败,他利用险要地势,不得外援,困敌三日,悉数歼灭敌之精锐。一转身,他又率兵奔袭敌营,令敌措手不及,溃不成军,连夜退回关外。我大齐重夺燕门关。朕要下旨好好嘉奖长恭忠勇!”
“……多谢陛下!”这样听来,应该是真的。
“这是哪里话?太见外了,兰陵固然与长恭亲厚,朕亦如是。长恭可是朕的亲侄啊!”不提还好,一说亲侄两字,我全身战栗。高绍德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庞出现在眼前,让我眩晕。
要不是四郎会打仗,还像当年那般柔弱,我不敢想像这么多年,他的日子会比高百年、高绍德好多少?
“兰陵……兰陵?”高湛突然拉住我的胳膊,让我又是一阵恶寒,打个了冷战。“兰陵怎么面色惨白,是不是染疾抱恙?”说着另一手就要探上额头。
我急忙摇手,身体侧开:“没事,没事,只是好多天没出门,免疫力有些低下,多晒晒太阳就好了……陛下不用担心!”我想挣开高湛,却发现悬殊太多。
高湛笑了:“看来朕与兰陵心意已渐相通。朕今日前来,就是带兰陵出门欢庆的!”
欢庆?我瞟了一眼窗外西沉的红日。
“长恭痛击突厥蛮夷,扬我大齐军威,满朝鼓舞。所以朕特于三台设宴与群臣共庆之。多日不见,群臣也望一睹兰陵神容。来人,为神医装扮!”
秦尚宫垂首领着宫女若干鱼贯而入。
“这……不太好吧,陛下!”我是真不想面对他,“太后崩逝,臣自愧未能尽责……衰伤过度,还是让我闭门思过吧!”
“兰陵何错之有?兰陵神通朕亲眼所见,叹为观止。只是母后仙福已至,四方神佛前来接引。朕岂敢阻拦?此刻母后必已在九天之外仙福永享。兰陵不必记挂。”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自欺、还是把人当傻子?!
“陛下,今日……晚了,臣身体……确有些不适,形容不堪,不想扫了陛下颜面,还是改日再……”
“兰陵清丽脱俗,岂是一般俗粉可比?朕知你连日困顿于此,难免心浮气躁,与百官共为长恭欢庆定能祛散神庭阴霾。朕就在殿外等你,不必担忧!尔等好生伺候神医!”
“诺!”
高湛根本不理会我的不情愿和推辞,径直跨出门去。秦尚宫不敢违抗皇命,指挥人手忙活开。
“太后……还没大敛吧?”我轻声问道。秦尚宫一愣,低首轻摇,不敢出声。我轻叹一声,不再开口为难。
待我盛装出现时,高湛依旧挡不住的惊艳,又不顾推诿拉起我的手,貌似深沉道:“兰陵,母后离开朕了,祖娥也……走了……”
一愣,关我什么事?不都是你自找的吗?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心中响起危险警报。
果然,“……现在朕只有你了!只要你不离开朕,朕一定倾尽所有好好待你!”难道他把对李祖娥的遗憾转嫁到我身上了?那眼神实在太怪异!
我强忍全身鸡皮疙瘩干笑道:“陛下玩笑了!陛下还有皇后,还有太子,还有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尤其和大人对陛下更是……”
“在他们眼中,朕只是皇帝,讨好朕,就有无尽的荣华、权势……”原来还没傻到家。
“只有兰陵不同!”
我怎么了?又是一愣,自问从未对他表现任何好感。
“兰陵对长恭……点点滴滴发自内心。从未因他庶出身份面色有变,遇事总是尽全力爱护,十六年来未曾改变分毫。朕看在眼中很是心仪。朕亦希望得到兰陵倾心相待。朕是皇帝,能给长恭所不及,天下珍宝可尽数奉上。外命妇最高不过三品诰命,朕一早便赐兰陵一品,与皇后同级,朕的心意兰陵还不明白吗?”
傻眼,谁要当什么一品女官,现在还给你还来不来得及?半天我呐呐道:“……可我对兰陵王并非男女私情啊……陛下误会了!”
“那最好不过!”高湛突然更开怀, “今日朝堂朕已下旨,命长恭即刻率师回京,赶在母后丧期百日内大婚,就不用再苦等三年!兰陵开心吗?”
石化,还有这种说法?我再也挤不出笑容,僵愣当场。
“兰陵,咱们快些吧!文武百官已在三台等候多时!朕要封你为……”
我还沉浸在刚刚的噩耗中,不知道他说什么?难道盼了这么久,还是得直面四郎大婚娶郑娘?
“父皇请留步!”一道清脆的童音,终于打破我的沉思。
十来岁的女孩,全身孝白,手里还捧着一套白色孝衣,跪在路前:“儿,恭请父皇褪去赤衣,换上孝服,亲为皇祖母执幡,以作天下之表率!”
谁知高湛竟像没听到没看到一样,只顾拉我前行。
我回头见那小身影还跪着,见高湛不理睬,咬牙跪行在后,终因疼痛难忍,不支摔倒,丫环婆子乱作一团。而高湛始终连头都没回一下,拉我坐上轿辇径直离去。
就算不是宠妃生的,也是自己的女儿啊?算了,想想李祖娥的孩子,再喜欢终究不也没让我出诊吗?说到底高湛最在意的只有自己的万寿无疆和皇权永固。
难道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邺城三台?难道脚下所踏便是三台之主、赫赫有名的春深锁二乔的铜雀台?……还真是荣幸啊!以前只在书中看过,如今亲临此地,还是帝王相伴,却毫无喜悦,心里不停祈祷只要他不想锁兰陵就好!
穹宇深阔,只因夜色来临,减少了几分雄伟和华丽。
宴席都在露天之下。天色虽晚,但灯光通明。无数宫娥、内侍四周掌灯。
大碗酒,大块肉,伴着靡靡之音,大批舞姬扭动身躯穿梭于席间,不时与大臣们露骨调笑,陪上几杯。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是皇家圣地还是烟花柳巷?
两个衣衫透薄,妆容艳丽的舞姬袅娜来到御案前,正要上前伺候,却见高湛笑容一敛,喝道:“放肆,神医在此,岂容你们此等污秽之人得近朕身?来人!”
舞姬花容失色。
“算了,其实她们也没……”我想解围,只是话未说完,就听“噗”、“噗”两声,利刃直穿酥胸,血溅一地。
那两个舞姬还没来得及求饶,便已命归黄泉,惊呼声很快便淹没在嘈杂的环境中消失无踪。侍卫一声不吭迅速将两具尸首拖走。四下仍然一片欢腾,好像从未发生什么突兀之事,继续饮酒作乐。
我也学会逼自己用麻木不仁来面对肝颤和内心的翻江倒海,尽量转移心思,否则早吐血了。
“兰陵,难得良辰美景。来,朕与你对饮一杯。”
“咚咚咚咚咚……”我刚要拒绝,传来一阵急促震人心弦的鼓声。鼓声之大盖过宴乐,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晃当”一声,高湛生气地将杯盏砸落地面,近处的侍卫侍婢全都跪下。
这是战鼓吗?难道四郎……
“谁敢私自击打烽鼓,押上来!”
“遵旨!”
原来是她!之前那位跪地阻拦的公主被带了上来,满脸坚决与不符合年纪的沉静,从容跪在高湛面前。侍卫不敢为难。
“东安,你这是做什么?你可知若无圣谕,私自敲响烽鼓者,车裂!你自恃公主身份,肆意枉为,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吗?”
东安公主深深一拜,“唯有此法,才可令父王不再沉迷。皇祖母崩逝,举国哀恸。父皇怎可于此时设宴娱宾?还请父皇换孝衣为亲皇祖母执幡。是儿臣命数十人令烽鼓齐响。儿臣自知死罪,甘愿受罚。”
高湛怒极反笑:“儿啊,你尚年幼,不知古语有云:九龙母死不作孝!朕刚好是你皇祖母第九子。你皇祖母乃有福之人,膝下四子皆为帝王,身后已被接往仙宫享仙福。此乃喜事,如何作孝?反倒触了霉头。朕念你年幼懵懂,不会怪罪,尽速回宫除孝吧!”
东安公主一愣,不能轻信,朗声道:“父皇莫欺儿年幼,儿自小亦读过圣贤书,从不知此等习俗。儿只知百善孝为先,我大齐以孔圣儒学为本,教化民众。还请父皇莫再荒唐,速更衣,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放肆!”高湛恼羞成怒,脸色剧变:“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朕说国本?谈孝道?你是朕所生,此举不同样忤逆,朕杀了你也无妨。”
“请父皇更衣挂孝!”语毕,东安公主不停磕头。
我暗叹,难道这个公主真以为高湛是寻常父亲,狠不了心。虎毒不食子,但高湛绝对下得了手。
“你……”高湛怒极。
“要不……”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我正要劝解,突然从下跑来一人,跪地求饶。让我再也没想到的是,此人居然是和士开?!他不是一向只会讨好高湛吗?
“和爱卿?”高湛也很意外。
“陛下,公主小小年纪知书达理。此行虽有些莽撞,却也是因心系陛下,怕陛下失民心所致。还望陛下不要怪罪公主!”
“好,既然和爱卿亦求情,朕就作罢。东安,速速滚回去,静心思过,三日不得踏出宫门!”说完一挥手,乐声又起。
但东安公主仍旧犟在原地,任侍女如何劝说都不行。最后她一跃站起,大声喝道:“都给我停下,停下,都不许再弹奏,否则本公主砍了你们!停下!”
乐声嘎然而止,高湛勃然大怒,厉声道:“东安,朕多番宽恕,你非但没有悔意,还敢一再挑衅朕之威仪,不知好歹!既然你如此心系皇祖母,朕就让你陪她一起去仙宫吧!来人……”
和士开大惊,慌张道:“陛下息怒,公主年幼,不知轻重。陛下乃万金之躯,心系天下,切莫为小事动怒。其实……臣亦觉公主所言并非完全无理。陛下乃九龙,可以不挂孝,但太后毕竟是国母,臣下理应哀悼,这庆乐……就免了罢!”
这下彻底让我侧目,和士开吃错什么药了?怎么一下成了千古忠臣?我看这东安公主与胡皇后颇为相像,相貌平平,最多只能算是俏丽,年纪又小,和士开他……应该不至于啊!
高湛扬起诡异笑容:“今儿这是怎么了?母后一走,朕的女儿、朕的大臣,纷纷跑来指责朕的不是。难道你们也觉得朕不如大哥二哥,不配当皇帝?”
和士开惶恐,跪倒磕头,“臣不敢,臣死罪。……臣实乃为陛下着想。切莫因一时怒气错斩公主,会被世人唾骂诟病……”
“为朕着想?和爱卿这张利嘴平日里最会讨好朕。只是……朕被二哥虐打时,怎么不见你们出面为我想想?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人前谄媚,背后说朕荒淫无道,昏庸无能!那又如何,江山是朕的,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和士开,朕平时恩宠给的太多了,让你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吗?今日朕就要你谨记谁才是天下之主!来人,鞭三十!”
“诺!”有侍卫上来要拖走和士开。
高湛喝道:“就这儿鞭,在众人前丢丑!这就是拂逆朕的下场!”
高湛的精神状态真的很有问题。
鞭落,和士开的哀号起,那个凄惨啊,高湛眉头皱都没皱。
平时说什么陛下都会答应的第一宠臣和士开被打成这样。其他朝臣,或痛快偷笑或自危不安,均一片安静,不敢再随意嘻闹。
这下,东安公主终于知道怕了,坐倒一边瑟瑟发抖。
我不忍,终于起身走去,低声劝道:“公主,其实人死如灯灭。死人是不知道活人所作的一切。所谓孝仪只是演给活人看的。既然你父皇不愿意,你也无谓勉强。早些回去吧,再闹……”东安公主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和士开,皮开肉绽,一哆嗦!我继续:“皇后娘娘也可能会受到牵连,还是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