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无情地一一挥开,冷酷道:“这一切皆因他而起。若不是他,朕的公主怎会濒猝?若然再留他于世,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
“兰陵,赶紧来看看绍德……绍德孙儿,快不行了!”娄昭君转对我说。
“哦……好!”我慌乱点点头,现在只能救一个是一个了。
李祖娥泪流满面:“绍德别怕,有兰陵在,神医一定能救活你,别怕,别怕……”
高湛一挥手拦在我面前,“不准去!”
我懒得理他,一推开,径直向前,岂料他又拦在我面前。我火道:“人命关天,别拦着!”
“朕命你不得前去相救,他不配!”
“高湛,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我是医生,不能眼睁睁看着病人在我面前有危险,却事不关己什么也不做。你让开!”
“来人!”高湛直接对外命令道,四个侍卫即刻跑进来。
“看着神医,不得朕令,不许神医与任何人接触。违者杀无赦,诛全家。”高湛下旨。
“诺!”四侍卫应道,呼呼全部抽出佩剑挡在我身前。
“你这是干什么?”我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救人也是帮你弥补。就算不是父子,也是至亲血脉。他还小,有什么可计较的。放开我……有种你就杀了我!”
高湛充耳不闻,于是我不顾一切向前推进。侍卫们颇为难,挡在身前不断后退,同时求道:“还请神医勿让吾等为难……”
“谁无父母妻儿?若遇危难,不希望获救吗?”不是我想为难他们,只是高绍德的情况真的很危急了,鲜血不断顺着口角喷出。怕是内脏破裂了,甚至伤及心房。这种情况,就算马上进手术室都未必能救得回来,何况这里……
“碰”一声,我双眼一黑。后脑着实挨了一下,顿时倒地不起,不能动弹。高湛拿着剑柄,望着我道:“兰陵好好休息,不要再为此等无谓之人劳神!当初我为长恭兄弟等人向二哥说情时,多番遭到打骂,也不见他为我求过情。”
这种旧账都能翻出来,令人无语。我知他已算手下留情,只想阻挡我,但足以令我昏迷。迷蒙中,我看到李祖娥绝望地奔至高绍德身边,抬起上半身放在怀中,低声道:“绍德怎么样啊?坚持住,兰陵一定能救你的……”我内心苦涩无比。
许是回光返照,高绍德口角的鲜血止住了,他睁开眼睛,竟能清晰地与李祖娥说话:“母后不要难过,是孩儿不孝,一直错怪了母后。母后为了孩儿,受尽委屈。孩儿不如大哥懂事,才闹成如今地步,让母后为难。”
李祖娥泪如雨下,高绍德轻轻为她拭去:“母后……娘……不必难过。孩儿先走一步,是与大哥去作伴,从此不再孤单。娘也不必再为……儿担忧……好好享受富贵荣华……孩儿放心……”
李祖娥直摇头:“是娘不好,保护不了你大哥,还让你蒙羞。是娘没用,娘随你一起下黄泉,与你大哥团聚。”
高绍德淡淡笑着摇了摇头,“娘说傻话,娘还有妹妹要照顾,娘要好好活着。我见妹妹随娘,长大后一定和娘一样漂亮。……记得大哥总是对我说,娘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只可惜自我懂事以来,总是见娘愁容满面,泪多乐少。大哥与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每天都能看到娘笑,每天都能开开心心守在一起。如今孩儿要走了,娘可不可以……笑一下?只为孩儿一人笑一次?孩儿铭记于心,永不忘怀!”
李祖娥一愣,随即挥袖,用力抹去脸上所有泪痕,顺带那些装扮的胭脂也一扫而空。她定定望向高绍德,满满的母爱慈祥。嘴角向上,一个绝世美丽的笑容像牡丹一样盛放……看呆了周遭所有人。
“娘真美!”高绍德心满意足,缓缓闭上眼,在母亲怀中咽了气。
李祖娥依旧保持着最后的笑容,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娄昭君失声痛哭,不停咒骂逆子。良久,才道:“来人,命尚宫局为太原王好好装敛!”
不一会儿,尚宫局女官陆续进来。从李祖娥手中掰了好久,李祖娥才如梦初醒一般有了反应。好像怕惊挠了熟睡的孩子,她小心翼翼低声嘱咐尚她们:“轻一点,轻一点,别弄疼了绍德……绍德累了……好好睡……”
一直看着尚宫局的人将高绍德遗体抬出了视线。李祖娥才缓缓回身,紧紧盯着高湛道:“陛下,你以为绍德死了,就可以彻底得到我了吗?”
高湛不语。
“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宠爱有加,你究竟喜爱我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你有在意过吗?你们高家兄弟从来垂涎的不只是这张脸皮吗?”李祖娥颤巍巍地从凌乱的发髻中取下最后一支簪花步摇,握在手中。
“今日我就毁了这副容颜,从此总能还我们母子清静了吧?!”说着毫不犹豫向自己的脸庞刺下。
“不要!”高湛冲过去,拉开李祖娥的手。簪子依旧划破右额,鲜血汩汩冒出。
“祖娥你这又是何苦?”高湛心疼道:“现在已没人再阻隔我们。只要你忘记过往,朕仍旧专宠人一人……啊!”高湛不敢置信地望着李祖娥反手将簪子狠狠刺进他的左肩胛。
“贱妇,找死!”高湛暴怒,一掌将李祖娥打倒在地。
李祖娥擦去口角的血迹,惨笑道:“高湛,你杀了绍德,你们杀了我的殷儿,还要我当什么没发生,你痴人说梦!疼吗?这簪子是你赏赐的贡品,如今我就让你浅尝切肤之痛的滋味!来,杀了我啊。我告诉你,每天面对你,看到你们高家任何人,我都想吐。我从未对你动过心,这辈子都不会!”
“贱人!”高湛自己拔出簪子,上前一步又将李祖娥打倒在地,拳打脚踢,同时怒斥道:“朕对你一片真心,原来你一直虚情假意。你既知美貌招人,还将我等兄弟玩弄于股掌,你这个贱妇,想死朕就成全你。”说着当众撕扯李祖娥的衣物,又用簪子扎她的脸和身体,不一会儿李祖娥便血肉模糊。
但李祖娥像失了灵魂一般不知疼不知羞不知冷,任由高湛蹂躏,一声不吭。
最后是娄昭君看不去了,丧气道:“够了,逆子!当初哀家就要赐死这个狐媚子,你不肯,如今知道她对你根本无情意,只是利用你。你还为了她所生的贱种,杀害绍德,你如何对得起你二哥?哀家知你朝堂上不如你几位兄长,没想到内帏也昏庸至此。为个女人残害同宗,哀家对不起你父皇。你还不住手,还要现世到几时!”
高湛不闻不问,继续虐打李祖娥。娄昭君出手去拉,竟被他一掌狠狠挥开,娄昭君站立不稳,身子滑落,额头重重撞在桌角上,砰然出声。
“太后!”御医惊呼。
娄昭君伸手摸向痛处,惊见鲜血,顿时惊怒交加,咬牙道:“不孝的畜生,哀家要废了你!”
一听此话,高湛终于停手,缓缓望着娄昭君道:“母后说什么?”
“哀家要废了你这个逆子!”
高湛不怒反露出阴森的笑容:“朕知母后不是第一次废帝新立,儿臣惶恐。不过母后可有想过?现母后亲子唯儿一人,母后若立庶子,不怕太后之位难保吗?”
娄昭君冷笑道:“哀家没有亲儿,但有亲孙。孝瑜、孝琬皆比你有才能。哀家依然是太后,太皇太后,无人憾动!”
高湛敛去笑容,阴沉道:“母后当真也要背弃儿臣?”
“你个畜生残害兄长血脉,自毁大齐的江山,哀家绝不允许你父皇的心血败在你手上!”娄昭君决绝。
“调兵的虎符在朕手中,母后如何遣兵?”高湛有恃无恐,一点都不怕。
娄昭君亦见惯世面,“你虽是一国之君,但京畿护卫军尽在我娄家掌握。逆子,你还不知错吗?”
“母后老了,威名不复当年。母后还以为如今的娄家唯您马首是瞻吗?”
娄昭君一愣。
高湛突然话锋一转,指着李祖娥命令道:“来人,将这个贱妇拖出去。她不是要跟儿子团聚吗?朕就成全她。令尚宫局不准为太原王装敛,将其尸首与这个贱妇一同入袋,丢入池子去!”
“诺!”
待所有人退出,连御医也抱着公主出去诊治。诺大的信昭宫内只剩高湛和娄昭君母子,当然还有我这个他们以为早已昏厥的神医。
高湛凑到娄昭君身边,故作神秘道:“母后,还记得大哥怎么死的吗?”
娄昭君又是一愣,连我都奇怪。高湛被兰京一行刺杀,不是早就盖棺定论了吗?
高湛自顾说下去:“众所周知,大哥被南梁逆贼行刺,当场毙命。但母后,恐怕您再也不会想到真正送大哥上路的是……第一个赶去救人的……二哥!”
“你胡说!你……放肆!”娄昭君全身发颤,扬起手掌要打高湛。终因力不从心,被高湛轻轻一推,摔倒于地。
娄昭君捂着心口,颤抖道:“畜生,忤逆不孝,信口雌黄。”
“这是二哥临终前,神志混乱时亲口对我说的。大哥常年欺辱二哥,二哥早已心存积怨,南梁逆贼只是重创大哥,是二哥亲手送大哥上路的。母后最欣赏最具才能的儿子杀了母后最心爱的儿子,母后却说朕凶残,跟二哥相比,儿臣已算无比仁慈。二哥不但诛杀同宗,连三哥和七哥都死在他手中,母后还要废儿臣吗?”
“不……”娄昭君抱头尖叫,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你这个畜生,一派胡说,哀家要废了你,废了你……”
“哈哈哈……”高湛看着娄昭君大受刺激的模样,放声大笑。
我已无力再面对这一切了,太可怕了,想来地狱也不过如此吧!我宁愿一开始就彻底昏厥过去,从没看到听到这一切。
黑暗迅速将我包围,在彻底坠入无知无觉前,我最后听到高湛命道:“来人,送太后回宣训殿,命太医诊治。传朕旨意,太后病重,无朕旨令,任何不得靠近宣训殿探视!”
我记得佛教上说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还有八大地狱,千万意劫,以此连绵,求无出期,永难超脱。
北齐的经历让我如堕地狱,体验到人生所有苦难,有生不如死的感觉。生命如蝼蚁,亲情比纸薄,……生不如死啊!
如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多好?一觉睡醒,什么都没发生,我还是人民医院的沈医生,安逸小资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
但……这里有四郎,他像无尽黑暗中的一缕温暖阳光,让我不舍。他还在等我去解救,我不能倒,不能逃避,于是我缓缓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冷清,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衣服完好,身上盖着锦被。那天昏倒后,又发生什么事?
诺大的宫殿,虽经打扫,仍残留不少破坏的痕迹,难道……我还在信昭宫?
我推开殿门,立即有侍卫出现:“请神医回宫休息。陛下有旨,神医受惊过度,需静心休养。休养期间不宜出门,外人不得探视。”
呵呵,原来我跟娄昭君一样被软禁了。高湛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我一定要出去走走呢?”我带着一抹冷笑反问道。
侍卫一拱手,恭敬却生硬道:“卑职自不敢冒昧神医,多加阻拦。不过陛下有旨,神医若有任何闪失、不妥,一干侍奉之人即刻处斩。”说罢,让开一步,身后的景象让我僵住。秦尚宫领着宫女若干,跪成一竖排。
“神医,现在还要出去走走吗?”侍卫“好心”问道。
高湛,你行,知道拿别人的性命来要胁了。
“不用了!”我只能接受,但,“让秦尚宫进来帮我梳洗更衣。如果让我发现你敢偷听偷看的话……知道下场的哦!”
侍卫脸色一凛,急忙道:“不敢,不敢!”
“神医,想换哪套衣服?梳什么髻?”秦尚宫带进一个大箱子,全套东西都有。
我看了眼窗外,压低声音问道:“自……那天后,我昏睡了几天。”
秦尚宫战战兢兢伸出三根手指,“两日三夜,滴米未尽,神医是不是饿了,奴婢这就传膳。”
“等等!秦尚宫,我有事相问。”
秦尚宫僵在当场,很不自然。我柔声道:“秦尚宫,您是这后宫最大的女官,年纪也长我许多,不必如此慌张。我只是想弄清些事情,不会让您为难的。”
“奴婢虽是女官,但只有三品,神医身居一品,位同皇后,奴婢自不敢冒犯。奴婢……奴婢但凭神医吩咐就是。”
她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想浪费时间:“这两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秦尚宫摇摇头:“太后已回宣训殿休养,陛下照常上朝议事。”
“那……李后呢?”我知道这是禁忌,但一想到李祖娥的遭遇,难免为她心痛,“溺毙了?”
秦尚宫摇摇头,忌讳地想说不敢说:“没有发现……顺水漂走了?”
难道真要死无全尸!
我突然向秦尚宫跪下,吓得她不知所措,也对着我同样跪下,“神医,折煞老奴了,这如何使得?”
“我想见赵郡王!”我郑重地向她一拜。
秦尚宫很为难,“神医使不得使不得。陛下有旨,不能啊……老奴不能通传啊,性命不保。”
“那能不能帮我传个信?陛下只是不许我与外界接触,并无为难之意。秦尚宫帮我个忙,这份人情我一定会好好报答。否则我稍有不悦,陛下也不会念你们的好!”言下之意,我动动嘴皮子,你照样得死,在高湛眼中,是不会怜惜一个尚宫女官的。
权衡利弊,秦尚宫终于艰难地点头答应了。其实我也没别的要求,只是希望有人能为李祖娥母子收尸,好好安葬。高睿有情有意,他明白的。
秦尚宫冒险帮了这么大的忙,我自不会为难她们。每日安静在昭信宫里坐牢。想起与高孝瑜的约定,暗暗着急,记挂四郎寝食难安。
秦尚宫慌慌张张推门而入,连最在意不能失的礼数都忘了行。我问:“怎么了?”
“公主……公主没了!”
哪个公主?我猛然反应过来,是李祖娥的女儿。
“神医那是救活后,整个太医都在诊治。可公主的脉象日渐衰退,昨儿夜里……没了!陛下震怒,杀了太医院中一半人殉葬!”
什么?我后退两步,对高湛的残忍杀戮依旧震惊不已。既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