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皱眉不悦道:“这个刘锡常怎的如此不中用?每日都是八百里加急,日前朕已加派三万兵力增援,雁门关地势险要,若然他还守不住,要他何用?等着,先完成长恭之事。”
娄昭君摇头反对:“陛下,不可!先帝曾有遗训,天下大定前,应以军事为先。那刘锡常再不中用,也必定是真的危急,,才每日告急。切莫因小失大,长恭之事已成定局,不必急于一时。来人,宣斥候进殿。”
不一会儿来人将书信呈上,高湛看完大惊,拍案而起:“突厥大军突增至二十万,西关已破,直取幽州,刘锡常已然殉国。副将率残部,退守东胫关,正死守待援。”
朝堂哗变,斛律光愤而请战:“陛下,请准末将带兵出征,誓将北虏逐回关外!”
话音刚落,又有一位将军出列,道:“娄子彦亦愿前往,请陛下允我调用驻平阳之五万兵马,不破羌夷不回还。”
“平阳的兵马不能动!”高湛刚要开口,段韶出声了:“两位将军稍安毋躁!”
“都什么时候了?哪得你再慢吞吞地商议?”斛律光不满道:“西关已失,若再攻陷东胫关,幽州尽失,待突厥休整好兵马后,调头再攻晋阳,那麻烦可就大了。”
段韶不急不恼,沉着道:“不然,突厥虽突增兵马,来势汹汹,但东胫关原就有八万守军,加上残部汇合,守将田勇善用地利。突厥兵远道赶来,想要击破,并非易事。即便东胫关失守,突厥大军亦会所剩无己,再转攻晋阳,历时数月,季节交替,军需耗费,已是不可能之事。”
众人不语,段韶继续分析:“北虏屡屡侵扰边地,但由于路途遥远,构不成致命之患,所以不难对付。倒是西周时刻窥视我大齐伺机而动,这才是心腹之患。若此刻我们冒然调动平阳、洛阳和晋阳三镇的守军北上伐虏,突厥军必不战而退,自动退回关外。此战无非是想占些便宜,捞些好处罢了。但若我大齐三大重镇之兵力一有所减弱,西周必趁虚而入,逐一击破,直逼腹地,到时大军不能及时赶回,两头掐断,邺城便岌岌可危了!”
斛律光沉默不语,娄子彦不屑道:“那照太师所言,咱们就看着东胫关的将士苦战,什么都不做,等突厥自行退兵?”
段韶摇头,刚要开口,又来通报。
“启禀陛下,周国大冢宰宇文护送来书函。”
朝堂又是一片交头接耳,内侍将书信呈上,高湛快速看完,道:“宇文护得知其母尚在我大齐,希望接回,以尽孝道。众卿家有何看法?”
娄子彦高兴道:“恭喜陛下,真乃天助我大齐也。若此刻将其母送返,周必感恩戴德陛下仁厚,此刻绝不会与突厥联手,趁虚而入。我军便可全力迎战突厥,再无后顾之忧。”
我暗自嗤笑,这个娄子彦到底什么人?什么都不懂,还敢在这大放厥词?从来政治只讲利益,谁手上的筹码多谁说了算,信义只是嘴上说说装点门面的功夫,岂能当真?
谁知我这一细微表情还是被娄子彦捕捉了,他有些不满道:“不知神医有何高见?”
“是啊,兰陵,你有何想法?不妨说来让大家参详一下!”连高湛也问我,“你曾在安坪村大挫宇文护,想必对他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
我直摆摆手:“陛下、娄将军你们误会了,其实我一点不懂战事,不敢妄言。安坪村的情况比较特殊……没什么可比性!不过……我记得献武帝临终前,曾有嘱咐,凡遇军国大事,必须多听段太师的。是吧?太后娘娘。段太师从军多年,临阵经验丰富,而且心思慎密,料敌于先,所以连献武帝都非常倚重。”我突然想起这个娄子彦跟她同姓,肯定是她娘家的宗亲,才敢如此嚣张。
但提到高欢,娄昭君不禁也郑重起来。看得出,他们夫妻感情深厚,就算她再想照顾娘家的人,也得首先考虑夫君的江山不能让他们给败掉。
于是,娄昭君点头:“先帝的确说过,一切有赖孝先。子彦,你且退至一旁,多听孝先教诲。”
高湛亦对段韶点头道:“愿闻其详。”
段韶不浪费时间,直接说出自己的观点:“周人历来反复,明知突厥滋扰,此刻送来此等书函,必有古怪。宇文护名为宰相,实则为王,连周帝都要礼让三分。若真有心接回其母尽孝道,为何不派使者前来?仅凭一封书信,我大齐便将人送返,未免有些示弱,周人还当咱们怕了他们,失尽威仪。但若一口回绝,必让宇文护有了名正言顺的起兵借口,到时腹背受敌,我大齐亦危在旦夕。”
“那依太师所言,我们该如何应对?”高湛还算谦虚。
“以微臣愚见,”段韶拱手恭敬道,“礼上往来,陛下亦可先回信表示同意,来往数次商定细节,拖上些时日,待查明局势明朗后再决定放与不放。”
高湛思索良久,最后点头:“此法甚妥,就依太师所言。”
“谢陛下。”段韶接着道:“至于北虏之事,先前娄将军所言不无道理。若朝廷不闻不问,非但蛮夷以为咱们畏惧,也会让前方将士寒了心,军心一失,必败无疑。所以老夫建议只需派遣一位有威望的大将领精兵五千前往增援,足已震慑。还有,斛律将军不能前往,必须坐镇京畿,以防周军突变!”
难得这次斛律光也认同,没有反驳。
高湛又点头,问大家:“不知哪位爱卿愿往?”
一听只有五千兵马,娄子彦不乐意了,缩在一旁不吭声,娄昭君看了很是丧气。
高孝琬出列道:“臣愿前往。”这下轮到高湛犹豫了。四郎说过高湛很忌惮高孝琬的身分和威望。所以高湛根本不会答应,只是在找拒绝的借口。
“还是臣去吧!”开口的竟是四郎!
“不行!”我下意识喊道。
“为何?”四郎问道。你小子终于正眼相看我了,自打我进这个大门,他始终一别波澜不兴,目光游离的状态。
“你不是要成亲吗?打什么仗?安心当你的新郎官!”
四郎眼中闪过错愕不解,我直直看着他,心中也尽是恼怒和窝火。
是啊,我是不爽你娶郑娘,但更不想看你去送死!段韶说的那些战略布署,虽然头头是道,但我根本听不懂,地理也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五千兵马对抗二十万的敌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在我印象中,突厥人是很接近西方人的那种彪悍。
“妾身愿随军前往,与兰陵王……夫君生死与共!”就与我与四郎眼光对峙时,郑娘一旁柔柔却不失坚决道。
“哈哈哈……”高湛放声大笑,开怀道:“母后,咱们为长恭选了一门好妻氏。这还未行礼,就已愿与长恭举案齐眉了。”
娄昭君也笑着不断点头,满朝文武皆点头竖大姆指称赞。
我只觉气极攻心,两手在宽袖中紧握,青筋都爆出来,紧咬嘴唇。
最后高湛道:“虽未有严规不许女眷随行,但你与长恭毕竟还未行礼,不是正式夫妇,名不正言不顺,且途中艰苦异常,你娇生惯养,恐难承受,还是留在此处静待长恭凯旋班师之日,朕定当亲自为你们主婚,赐封你为三品诰命夫人。”
“多谢陛下隆恩。”郑娘下跪谢恩,同时道:“妾身知道此行凶险,妾身不畏流言,不怕艰辛,只想与王共同进退。”
“这……”高湛犹豫,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这么坚决。
我快气疯了,恨不得上去一脚将她踢开。
“你就留在此处吧!”四郎开口了,我正要松口气时,他居然又说:“待我凯旋,再建功勋,必正式给你一个说法。”
郑娘一愣,随即激动的泪水盈眶,“妾身谢王体恤,必日日倚门祈盼,祝祷王和前方将士平安,早日归来。”
“知悉!”四郎简短答道,看着郑娘满是柔情。
我觉得心像玻璃瓶被摔的支离破碎,还要被人踩几脚一样。
高湛拍手称好:“既然你们夫妇已经商定好,朕就下诏封长恭为太尉,领西北兵马大元帅,三日后率京畿护卫军五千出征。届时,朕率满朝文官亲自送行至邺北城门。”
“谢主隆恩。”四郎道。
“好,好!”我捂着心口,摇摇晃晃起身,走过去:“建功立业,风光迎娶是吧?你当这是郊游吗?你去死吧!恩爱是吧?”我对郑娘道:“若是他为你死在战场上,我第一个要你赔葬,让你们到地府再续前缘!”说完不顾一切向往跑出,窒息令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终因裙摆太长,这下吃到苦头了。一脚踩在自己的裤角上,重重朝前摔去,脸狠狠贴在地面上。以四郎的身手,这么短的距离,他若有心,我摔不下来。终究……从此再无人出手相救。
许是心痛到麻木了,我竟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我听见身后众人隐忍的笑声,秦尚宫领着一群宫女慌张跑来将我扶起,看她的表情反应,我想自己的妆面不知狼狈成什么样,惨不忍睹!我挥手推开她们,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抬高头,昂首阔步独自朝前走去。
我不敢回头,不停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一个人来的,大不了再一个人回去,没什么大不了!
可三日后,校场点兵,我远远望着四郎身着战甲,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口、大军前,接受郑娘情意绵绵的祝福襟带,然后饮下高湛亲手递上的送行酒,跨上战马飞驰而去。
我站在城墙上,躲在石柱后,掩嘴哭花了脸。终究舍不得啊!
尽管不知为何,我与四朗会变成今时今日的地步,情谊不再,但我万万舍不得他去死啊!“古来征战几人回?!”四郎,肃隶,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一定要平安回来,你有没有听见,你听见没有啊……耳边只有呼呼风声。
直到大军战马奔腾后的漫天尘土全部消散,我才缓缓走下城楼,跟在大队后面回城。
“原来神医还是赶来为王送行呀!哟,双目为何如此肿涨,没睡好吗?”郑娘主动凑过来,神态中藏不出的得意和调侃。
我不想理她,转身离去,却惊见元梦身旁之人,“元夕?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是应该跟随四郎出征,贴身保护他吗?”
元夕一怔,有些尴尬道:“是王让属下留守邺城,令有安排……若沈医生有事,可找我……”看着元夕吞吐的模样,又看看郑娘,我明白了。四郎在意郑娘竟到如此地步。一个元梦不够,还得搭一个元夕,他自己的安危都没有郑娘重要!
郑娘笑道:“神医不必担心,夫君武艺高超,定能凯……”
“你给我闭嘴,”我忍不住口气恶劣,“你懂什么,你上过战场吗?知道凶险吗?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有啊,四郎一天没正式娶你过门,你就不是兰陵王妃,别总将陌生男子夫君长夫君短的挂在嘴边,要不要脸啊?”
一阵沉默,郑娘不再像之前假装羞怯委屈,瞪着我,刚要开口,便被我打断。
“看什么看?不服气啊?我告诉你,别说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就算当了兰陵王妃,也在本神医之下,我可是当朝一品,你算老几啊?别说骂你,打你都行,敢换手试试。”想起之前种种,火气又上来,我真的举起了手,却被元夕一把拦住,“沈医生,别……别……,这样不好。闹大了,丢的还是王的脸面,王才出征,要是知道您……心难安啊!”
我一愣,恨恨对他说:“给我起开,再不松手,我叫非礼啦!”元夕吓的急忙松手退后几步。
我见高孝瑜兄弟走了过来,无力再生枝节,狠狠对他们说:“如果四郎有什么闪失,洗干净脖子,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说着不再管他们的错愕和反应,扬长而去。
连续七天,我每晚躲在棉被里哭个昏天黑地。
☆、第 74 章
一……二、三……四、五……九、十……十七、十八……二十一!
四郎出征整整二十一天了!
昨日尚书台接获邸报,悉兰陵王大军已于四日前按时抵达边关,与守军汇合,准备与敌一战。
这种行政官文五日一报,还要撇去路上传送的时间,根本不具时效性,也不知道当下是什么情况?
四郎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心中无数次的长吁短叹,然后低低吟哦道:“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只是……泪眼问花花不语,不理我!没有丝毫怜悯地竞相开放,争奇斗艳,已是春暖!
“看来兰陵很是钟意这株紫叶桃,一直盯着看出了神,哀家命人在你屋前也植上几株罢!”娄昭君的声音在身后响声。
心中不免又是一声轻叹,转过身恭敬道:“多谢太后美意,不过这好花也得看地方。只有在御花园中悉心栽培,才能尽展风采。种在草民那儿,实在糟蹋了这么好的桃树。能这样经常看到,草民已心满意足。”
娄昭君笑了。可不是吗?寻常百姓,三餐不济,谁有功夫赏花?
不管有病没病,我现在每天都被各种名义诏进宫陪在娄昭君身边。不是品尝美食,就是散步欣赏风景,再不然就是反复那些家常,无趣至极。
我忍不住道:“看太后今日气色红润,精神爽利,想必身体舒畅,无大碍,那草民就先行……”
娄昭君匆忙敛去笑容,又咳了两声,打断我的话,道:“哀家觉得气闷,胸口隐隐作痛,昨晚睡的也不是太好……”
哎……好吧!
“其实兰陵不必每日守于尚书台前,哀早已命曹尚书和兵部侍郎,若有任何与长恭有关之讯息,无论大小,须即刻呈报哀家,若有片刻延误,必当严惩!所以你就安心待在哀家身边,误不了事的。长恭一直领军有方,从无败绩,这次也定能打败蛮夷凯旋,你勿需太过担忧。”
话虽如此,可……心就是不安。我只得换了个由头:“其实草民……”
“兰陵,你已位列一品,”娄昭君又打断:“不可再妄自菲薄,你若是草民,该置那些朝廷大员于何地?”
我不想争辩,“是,草……臣知道了。太后,臣并不是要赶去尚书台打听兰陵王的消息,而是……想看看李后娘娘还有……公主!”
前些天,李祖娥终于生了,为高湛生了个女儿。也幸亏是个女儿,娄昭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