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户人家过节的规矩甚是多且杂，以前在张牙婆家过年节的时候，虽然不像任家那般简陋，也是日日按照规矩来，可是也没见着事儿这么多。
年三十这一日，厨房更是人仰马翻。
郑嬷嬷一大早就起来和春花嫂子最后一次检查菜单和菜品——一年中，除了年节和老妇人生日，郑嬷嬷不会为其他的人下厨。
“嬷嬷，往年的吉祥如意、紫气东来、步步登高等吉祥菜式还是要留着的，只有各位主子们的菜式倒是要斟酌一番。”春花嫂子道。
郑嬷嬷拿着菜单点点头，道：“那几个菜式不需要多好吃，关键是图个吉利，这个还是交给桂嬷嬷吧，她刀工好。只是主子们这一年来的口味可有什么变化？”
春花嫂子道：“多少是有一些的。听老夫人院里的人说，老夫人这一年心悸毛病犯得越多了，得准备一些看上去喜人，却要清淡一些的，而且过后马上要准备山楂酸梅汤消消食。夫人去年年节的时候刚生了五小姐，那个时侯忌重味儿，今年倒是可以给夫人做些夫人爱吃的。大少爷这一年来少吃了点心，却是对荤腥上了心，剩下的三位少爷倒是还是贪甜味儿。大小姐的习惯您是知道的，忌口的有些多，剩下的两位小姐也是简单一些。至于三位老爷，自然是多准备一些下酒菜为上了。”
听着春花嫂子对每个主子的喜好都了如指掌，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还是这么细心，让我省了不少心！这菜单夫人看过了没有？”
得了夸赞，春花嫂子自然开心，新制的枣红绣花袄衬得她欢笑的脸更是喜气洋洋，道：“那是自然，按您的吩咐递到了云珠姑娘手里，云珠姑娘趁着夫人准备年礼的空当儿递了上去，夫人也点了头，嬷嬷放心就是！”
郑嬷嬷道：“这样便好，今儿的汤水之类的还是要交给你了。春柳和龚槐家的还是像以前那般吧！春柳那边可不能停，今个儿点心要跟上，明个儿怕是更要花力气，你让她好生忙过这段时间，到时候老夫人和夫人的赏肯定是少不了的！龚槐家的让她小心些，不同花样子的菜式多做些，每个菜式量少一些，免得少爷小姐贪了嘴，过年节大家都不得安生！“
春花嫂子诺诺道：“是，嬷嬷。只是桂嬷嬷那边……”
“你和她说就是了，她是个知轻重的！”
春花嫂子见郑嬷嬷这么说，只得点点头。这个桂嬷嬷也真是的，明知道郑嬷嬷在老夫人心里的位置，却还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是个脑筋不会转弯的。以自己的眼光看来，只要老夫人在一日，这郑嬷嬷就会坐镇厨房一日。
春花嫂子把郑嬷嬷的话都吩咐了下去，厨房里便忙碌开了，这个时候才丑时二刻，也就是凌晨两点而已。
不一会儿，厨房里便忙开了，中间的大桌上开始“哚哚哚”地切菜声，而像桂嬷嬷这样需要精细雕花的，已经转到里屋了。郑嬷嬷从吴家娘子手上借来不少人，各处闲着的小丫头被调到厨房做洗菜、送菜这样的零碎活儿，一时间厨房人来人往，各色小丫头来回穿梭，倒像那春天开满百花的园子一般。
千玥在其中，负责将那些切好摘好的菜分类装进盘子、竹篾框里，装盘的高高地摆到柜子里，按不同的菜式放一块儿，要沥干水的放在竹篾框里，放在架子上沥干，活儿看上去简单，可是要分清楚哪些食材是哪些菜的，倒是有些麻烦。
郑嬷嬷将菜单和对应的食材贴在了墙上，可是没几人看的懂，所以不少小丫头挨了骂。
千玥悄悄对千乐和千荷道：“你俩跟着我罢！你们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千乐飞快地点点头，她对千玥的信任远远超出了对自己的，而千荷迟疑了一下，微微地点点头。
三个人果然没有出错，别人没在意，在郑嬷嬷眼里却是显得很突出了。
郑嬷嬷眼睛微眯，瞧着千玥打手势示意另外两个丫头做活儿，目光闪了闪，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倒没想到千玥是个识字的，那些菜单都是她使了不少银子请了主子们身边贴身的丫头写的，自己也不认识上头的字，若是写错了，自己不知道，只能用主子派下的活儿来唬住那些丫头，等到将菜单送到了夫人手里，夫人才吩咐人顺手抄了一份下来。
这个时候郑嬷嬷也算是彻底明白了陆妈妈私底下传过来的话，这样识字的丫头，除了主子身边的少数几个外，府里怕是找不出来了，没想到这样的丫头竟然到了自己的厨房，确实是陆妈妈那婆子给自己开了后门。
有眼睛尖的人瞧见了郑嬷嬷脸上皱纹舒展的模样，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这郑嬷嬷实在是喜欢挑毛病得很，没想到今儿撞了大运，竟然遇上了这婆子心情好的时候。
严府的年夜饭按以往的规矩设在了下午申时二刻左右，那个时侯大约是下午四点。
严夫人已经吩咐下来这一日大家前面先吃些点心和小盘菜垫垫肚子，厨房要全力准备年夜饭。
一番忙碌下来，终是在申时的时候把所有的菜式都准备好了。
进过一天的忙碌，大家都饥肠辘辘，面对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也只能咽口水。郑嬷嬷在让大家吃了一些点心填了肚子之后，又指挥着大家将菜都装进了食盒里，提到正厅后面的花厅里去——年夜饭是在正厅中进行的。
丫头们在穿上自己新做的衣服，涂脂抹粉，打扮得光鲜靓丽，花枝招展之后，每个人提着一个重重的食盒朝正厅那边行去。一路上花花绿绿各色衣着的女孩排成整整齐齐的一路向前走，倒成了一道风景一般，引来了不少目光。
郑嬷嬷带着女孩们从偏门小道穿过侧厅，来到了后面的小花厅。
等人全部进了屋子以后，郑嬷嬷让女孩们整整齐齐地排成几溜儿，然后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几案上，将食盒的盖撤了，省得将里面的菜给闷坏了。
郑嬷嬷绕着走了一圈，发现没有泼洒出来或菜色拼盘歪斜的现象才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女孩子们先休息一下。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状况
过了许久，就在女孩子们就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前面来了一个梳着双环髻身着银红彩绣散花袄，长相极为水灵的小丫头进来道：“郑嬷嬷，老夫人唤您呢！”笑语盈盈的模样让人心生怜爱。
郑嬷嬷站起身来，脸上皱纹堆起，笑眯眯对那小姑娘道：“老夫人来了？”
“正是呢！姐姐们正在看茶，你还是快随我前去拜见一番吧！”
郑嬷嬷整了整衣服，随着那小丫头去了。
等到郑嬷嬷走远了，小丫头们顿时兴奋起来，叽叽喳喳议论开了。
刚刚郑嬷嬷在的时候，大家紧张得不行，生怕被抓了错儿遭到训斥。现在郑嬷嬷走开了，又是去见那传说中的老夫人，自然要七嘴八舌的猜测一番。
虽然年纪还小，可是大家都知道这次上菜的重要性，若是能够显出自己的好来，得了主子的赞赏，有赏赐倒是其次，若是能一飞冲天调到哪个院子里当差，那才叫真正的幸运呢！
虽然大家都抱着这样的希望，可是鲜少有人能够做到，
叽叽喳喳乱了一阵，周遭突然静了下来，还在多嘴的丫头们也迅速地闭了嘴，回过头才发现郑嬷嬷正铁青着脸站在门口。
郑嬷嬷严厉的眼神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丫头们，那眼神让丫头们觉得芒刺在背，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郑嬷嬷也想发一通火可是主子的事儿不能耽搁，强压下了心头的火气道：“快回到自己食盒前！老夫人吩咐要上菜了！”
大家听了心里一松，知道这一劫是暂时过去了，都迅速地散落开来，找到自己的食盒，将其中的菜端了出来。
郑嬷嬷示意最前面的那个丫头先上，那边已经有人将门帘打了起来，丫头们便跟着郑嬷嬷进得了大厅，才发现大厅已经是灯火辉煌，装饰得既喜庆又华丽，中间绣着富贵牡丹的地毯上摆着一张极大的餐桌，餐桌上已经摆上了桂嬷嬷雕花的那几道菜，在那灯光的映衬下，那菜色竟然比在厨房的时候还要艳上三分。
再看一旁候着的桂嬷嬷，定然是得了主子的夸赞或赏赐，脸上的笑都快要绷不住了，
严府的大小主子都在那桌边坐了，严夫人自然是坐了上位，她的左手边是三个儿子，右手边是两个儿媳，儿子下头是孙子，媳妇后头是孙女儿，太小的就由乳娘抱了坐上桌，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倒真像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一般。
严府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不分桌，全家一起吃个团圆饭，其他的时候是要男女分席的。
郑嬷嬷指挥着小丫头依次将菜端上桌，每样菜放哪儿是很有讲究的，因为大家围坐在这么大的桌子上吃饭，肯定很多都是吃不上的，所以要注意每个主子面前摆的都是主子们平日里喜欢的菜色。
自从进了门千玥就一直小心地低着头，一步步慢慢地走着，主要是这屋子里有千玥上次得罪了的四少爷，若是四少爷当场嚷嚷了出来，自己怕是见不到新年的曙光了。
不过千玥的担心有些多余，在这之前千玥就想到了这件事，所以在打扮的时候故意多搽了一些粉，又将秀气的眉毛画粗了一些，千乐见着千玥卖力打扮的时候，还以为她存了向上走的心思，千玥也没解释，上次那件事是自己和千诗遇上的，和千乐说起来，怕是又要解释上半天了。
四少爷果然没有注意到低头缓行的千玥，只是拿眼睛看着如流水般摆上席面的菜式，见到自己桌前的菜式的时候已经乐得见牙不见眼，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千玥。
直到退到了快要接近门口的地方，千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尽量低着头，生怕四少爷什么时候转过头来发现自己。可是四少爷一直专注于自己身前的菜式，哪里有心思去找得罪过自己的小丫鬟？
等菜上齐了以后，严老夫人首先拿起筷子道：“大家吃吧，既然是家宴，就放松一些！”
桌上的众人应了是，才纷纷拿起筷子，见着严老夫人吃了第一口，才敢下筷子。
只听得严老夫人道：“兰黛这手艺，我一下子就尝出来了，你又精进了不少啊！”
郑嬷嬷上前道：“奴婢多谢老妇人夸赞！能够为老夫人做饭食，是奴婢的福气！”
严夫人在一旁帮腔道：“娘既然喜欢郑嬷嬷的手艺，说明郑嬷嬷是用了心的！娘应该有所打赏才是！”
本来饭桌上不能说话的，可老夫人心情舒畅，笑着道：“你这泼皮儿！见不得我手上有些好东西！罢了，你日日在灶上为我做饭食，烟熏火燎的，够辛苦的，是应该打赏一番！”
郑嬷嬷急忙谢了恩。
瞧见郑嬷嬷春风得意的模样，桂嬷嬷刚刚的好心情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肚子的怨愤。
桌上杯盘交错，大家都没有再说话，丫头们为主子们布菜。大小姐身边布菜的丫头突然跪下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大小姐饶命！”
大小姐也迅速地站了起来，脸上的愤怒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春风和煦的笑容，她伸出手将地上的丫头扶起来道：“大年节的，甚么饶命不饶命的？快起来吧！”
那丫头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这样的动静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但是众人都没有出声，严老夫人问道：“意丫头，怎么了？”
大小姐严如意冲严老夫人福了福身子道：“祖母见谅，丫头手滑了，将菜弄到了孙女儿的衣服上，还想请祖母原谅孙女儿要离席一番。”
大小姐说话温温柔柔的，身上有着浑然天成的大家闺秀气质，千玥不由得瞧了几眼，这就是自己想要攀上的主子啊，只是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严老夫人挥了挥手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换了衣服快来吧！可还有新制的衣服？”
严如意又福了福身子道：“母亲给孙女儿做了几身新衣裳，祖母不用用担心！”
严老夫人点点头，严如意又冲桌上的长辈们告罪了一番，才领着那丫头下去了。
千玥收回目光，没想到古代的大家闺秀是这样的，果然有一种折服人的感觉。
正文 第六十七章 秘密
一阵香风过来，严如意领着丫头经过千玥的身边，千玥能够清楚的看到严如意身上那件樱桃红缕金蝶纹玉锦袄上有一个小小的油印子，而后面那丫头却是脸色苍白，钗环微微散乱，脚步虚浮地跟在大小姐后头。
千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怎么会怕成这样？大小姐不是出了名的和善的人吗？就算罚也不会很过分吧。
等两人走了，屋子里继续热闹着，千玥一低头却见地上躺着一方粉色罗帕。
瞧那布料就是上好的，那绣功也是绝好的，应该是前面刚刚过去的人的。
千玥微微蹲身将帕子拾起，摸了摸那轻如羽毛，薄如蝉翼的帕子，不由得暗赞道：果然是权贵人家，这方罗帕怕是要得普通人家里几年的生活开支呐！
千乐也瞧见了那帕子，见千玥拿在手里翻看，瞅着没人注意这边，悄声道：“这是谁的帕子？看上去这么好看！”
千玥也低声道：“应该是大小姐和那位姐姐经过的时候掉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的。”
千乐看着帕子咽了咽口水，道：“我瞧这帕子都是新的，怕是为了年节新做的，你快去还了吧！若是是大小姐的，让她找也不好！”
千玥看了看屋里的情形，道：“这样子我如何走得开？”
“你放心好了，我会为你遮掩一番的！若是郑嬷嬷问起来，我就说你去还大小姐手帕了，郑嬷嬷定然不会责怪的！”
来了厨房一段时间了，对郑嬷嬷的性子大家还是有些了解的，虽然对下人们是一副冷脸的模样，可是对于老夫人和老夫人看重的人，郑嬷嬷倒是不甩脸子的。
千玥想了想，点了点头道：“那你可要好生替我遮掩着，我去去就来！“
千乐捏了捏她的手，点点头。
环视了屋子里一圈，见没人注意这边，千玥便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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