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语刚完,四周涌出十来个人,那十来个人一边自怀里掏出银子,一边极不情愿地走过来,嘴里则喃喃道:“你小子总是那么好运,几次都被你猜中了。”
“给你,给你。最好哪天死在银子堆里!”
“好啊,若是真有这么一天,我倒是巴不得呢!哈哈!”靖山开心咧着嘴巴大笑,几下便将十来个人手中的银子给尽数抢了过来,放进自己的怀里。
藤芷烟瞅着他们,先前对靖山的好感一扫而空。她对靖山说:“你竟然拿我做赌注?”
靖山见藤芷烟快要发火了,他后退几步,挠着头,嘿嘿笑道:“这是我们几个师兄弟们私底下定的规矩,只要教里进了新人,都会玩这个的。若是不找点乐子,岂不无聊死了?其实我这不算什么,你是不知道我的九师姐,她在教里的时候,那才是疯狂呢!别说是教里进新人了,就说明儿的天气,她都会拉着我们这些师兄弟们赌上一把。可每次都被她赢了去,我也只是在她离开教门之后,才开始转运的。”
藤芷烟一下子就听出靖山嘴里说的那个九师姐是乌七。以乌七的性子,她完全会有这个嗜好。她那么爱动的人,怎会在这样一个教规森严的地方安分守己?不过只是她不解乌七竟然在教里赢了那么多银子,怎还会去抢她包子呢?但靖山接下来的话替她解掉了疑惑。
靖山说:“早知道师姐从我们这儿赢的银子都拿去买那把破短剑了,我们就不跟她堵了!”
短剑?藤芷烟还记得有次她、楚白歌、乌七三人在食楼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乞讨的小男孩。当时乌七说楚白歌没有小气,楚白歌说你既然大方,那你何不把你腰间的那把镶宝石短剑送给他?
那时她表现的很激动,紧张兮兮地护住腰侧的短剑,说那是她成人礼时,她师父送的。
藤芷烟说:“那不是你们师父送给她的么?”
靖山显然对于藤芷烟的话有些讶然,他说:“怎么可能?她除了睡觉,时时刻刻缠在师父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师父没将她当做苍蝇一样一巴掌拍死她就不错,怎会送她东西?她会买那把短剑,是因为一次她同师父一起上街,师父多瞧了几眼那把短剑,她就买了下来。那个摊贩估摸着是瞅出她的心思了,所以叫价特别贵。她当时用身上大半的银子才买下它,后来觉得那短剑太丑,说出去完全没人信那是师父会送给她的东西,于是她又拿了剩下的银子,找铸剑师父镶了几颗宝石在上面罢了。”
看来乌七那货骗了她啊,敢情镶宝石短剑压根不是离曜送给她的,而是自己花钱买的。不过靖山说的这些委实很像乌七的风格啊!
靖山顿了顿,有些伤感地说:“除去师姐赢去我不少银子外,我其实还挺想她的。”
藤芷烟点了点头:“恩,我也想她。”
她这话一说完,靖山就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她,看得她发麻。“你。。。。。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靖山凑近她,特别隐晦地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不会是对我师姐有种别样的情愫吧?”
藤芷烟是谁,是沐浴在21世纪的阳光下的女孩,接受的是开放的教育,靖山这么隐晦的一问,她就知道靖山想到哪里去了。但让她诧异的是古代人的思想原来都已经如此开放了么?还是说她太小看古代人了?
她特别郑重地拍了拍靖山的肩,说道:“孩子,你想多了。你师姐是我义结金兰的姐妹,我想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靖山“哦”了一声,然后笑道:“既然你是我师姐的姐妹,以我跟师姐那么好的关系,你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当然,你要是找我借钱,那就另当别论了。”
藤芷烟听着前半句话,还是特别享受的表情,内心也无比感动,可听到后半句话,她整张脸都僵了。这。。。。。。这人也太势力,太金钱主义了吧!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死了又带不走。”
靖山不以为意:“有钱我就可以讨老婆了。再说了,有钱总好过没钱吧!”
后来,听教里的其他弟子说,藤芷烟才知道靖山出生贫寒。三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加上收成不好,又得交地租,爹娘承受不起,双双自杀了,他是被离曜收养回来的。
如此便也可以理解他为什么那么爱钱了,穷怕了的人,心里总会有阴影,只有身上攒着几个钱才能让他有安全感。藤芷烟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没受过苦,所以一时也不能深刻体会靖山曾经的生活。
其实除去金钱关系,靖山还算是个不错的朋友。他知道藤芷烟呆在房间里无聊,就拉着他在教里四处闲逛。虽然教规森严,但教规并不限制人在教里的自由。靖山带她去看了圣堂,那里面陈列着历代教主的灵位。他们只在门外看了看,并没有进去,藤芷烟本想走进去一看,却被靖山拉住了。
靖山急急地说道:“你疯啦!这圣堂里面,除了师父,谁都不可以进去的。上次苏凝若不小心闯进去了,便受到了教规处罚,被迫服下莲毒,还被赶下了山。”
听到“莲毒”这两字,藤芷烟觉得分外耳熟。她曾在坊间听到那些闲人谈起过第一美人苏凝若。坊间的版本是星沉教教主深爱苏凝若,可苏凝若为了沛帝而选择离教,星沉教教主一气之下便对苏凝若下了莲毒。
藤芷烟问:“苏凝若不是因为为了沛帝,背弃你师父才被下莲毒的么?”
靖山摆了摆手:“才不是。你那是听市井小民胡乱传的罢了。苏凝若来了星沉教没多久,就喜欢四处打探教内的屋舍,起先倒没有惹人多少注意,后来才知她进入星沉教旨在偷得凤华丹。师父知道了,自然是不会再留她,就逼她服下了莲毒,然后将她赶下山。坊间会那样传,可能是因为师姐的缘故。有一次师姐去找师父的时候,看见苏凝若躺在师父腿上,她受了打击,就开始四处谣传师父喜欢苏凝若的事。师父向来怕麻烦,如此一来,又能断了师姐的念想,所以也懒得去解释了。谣言一传十,十传百,版本自然是不一样了。”
“她为什么要偷凤华丹?”
靖山耸耸肩:“谁知道呢!她长得虽倾国倾城,可教里没多少人喜欢她,自然没人去细寻她的目的何在。”
藤芷烟回看身后的圣堂,那里大门紧闭,看起来戒备很森严的样子。“凤华丹就放在圣堂?”
靖山闻声,转头,紧紧地看着她:“你不是想要跟苏凝若一样去偷凤华丹吧?你别怪我没跟你说啊,不等你靠近那门,你就会被乱箭射死的!”
“我都不知道凤华丹有什么用处,我偷它做什么。”
“那就好!”靖山松了口气:“你要是想去偷凤华丹,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跟你撇清关系,不然到时候师父肯定要怪罪我多嘴了。那时我的舌头指不定就不保了。”
、第4章 她觉得很难受
回去的路上,藤芷烟正好看到了离曜,她站在楼栏旁侧,而他侧身对着她。只见他张着嘴在说话,距离太远,她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半丈高的栏杆将她的视线遮住,她无法瞧见离曜在同谁说话,探出头又看了看,除了离曜面前有株矮树外,不曾再瞧见其他人。
离曜竟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神色凝重,时而张嘴说几句话,时而沉默,凝神静待,好似与人对白。但她委实没有瞧见还有旁人。他这人真是好生奇怪!不过她也不是如今才知道他奇怪了,曾经差点杀了她的人,却在紧要关头救了她,这点就足够她奇怪了,偏偏他又不肯说救她的缘由,就更加是个怪人!
走在前头的靖山发现藤芷烟不在身旁,他回头望了望,催促她:“这个点要吃晚饭了。你还不快点跟上,当心晚了,可没饭菜留下的。”
藤芷烟不以为意,星沉教怎么说也是江湖上的第一派,不至于对教徒苛刻到如此地步。可靖山几次催促,她也不好再慢悠悠地继续闲逛,反正时日还长,风景还久,来日方长。
藤芷烟还是大意了,他们还是去迟了,教里辈分众多,自然不会同桌而餐。但放眼望去,桌桌盘中尽。靖山回头一脸幽怨地看着她,她深觉得对不住靖山,若不是她硬拉着他四处闲逛,也不至于害他跟着她饿肚子。好在靖山人缘还行,有心的师兄为他们偷偷藏了几个馒头。因为藏在衣服里,拿出来的时候脏兮兮的,雪白的馒头上还有衣袖上的线头。靖山过怕了苦日子,一点不嫌弃地咬了一口,反正脏死总比饿死好。
可藤芷烟吃不下,将自己的那份也给了靖山。
靖山一边大口咀嚼着馒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呀,就是没受过苦。改天你要是吃过苦头了,自然知道饿肚子的时候,有东西能吃就该谢天谢地地全数吞下去。”
靖山的话说了没两个时辰就灵验了。
半夜的时候,她独自饿得呱呱叫,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今天是十五,月亮特别圆,就像是一大块玉盘高高地挂在枝头,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将半间屋子照得通亮。地上一片雪白,犹如铺上的一层白色荧幕,窗棂的影子投射在上面,还有晃动的树影。她想起了皮影戏,那些用线牵动的皮影在幕后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影子映在白色的屏布上,活灵活现。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觉得特别有意思。后来她爸爸还特地为她买了个回来,是个穿着罗裙、头盘发髻的官宦女子。晚上的时候她总爱关掉房间的灯,在窗前把玩着那只皮影,然后影子便会投在地上,有趣极了。
不知怎地,当人孤独的时候就特别想家。她现在很想家,因为在这里她觉得难过,这里没有她的亲人。这里的人除了勾心斗角与利用,根本没有纯粹的情感。他们都会为了某种目的,接近一个人,然后对她好,最后为其所用。她原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心思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只是纯粹地喜欢一个人,想与他走到尽头罢了。可楚白歌不一样,自始至终,他对她都是有利可图。
原来相守需要相爱,原来不是你爱了,就能厮守。
孤独的时候,她就特别想家;想家的时候,她就会特别想楚白歌;想楚白歌的时候,她就会想起他的心狠;想起他的心狠,她就会觉得特别难过;难过的时候,她就觉得特别的孤独。。。。。。
现在她难受地越来越睡不着了。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白月光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倾泻在她脚下。就像是门外偷听的人,房门猝不及防地打开,所以偷听者顺势跌落进来。
连月光都在偷听她的心思。
如果月光真的将她的心思偷听了去,那它们知不知道她很想家,知不知道她不想再呆在这里,知不知道她很恨楚白歌,知不知道她的难过?如果它们知道,就带她离开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时代。。。。。。。。
突然,夜空中传来一阵箫声,曲调凄婉,声音很低很沉,远远听去,像极了浅浅的呜咽声。周围很安静,门前的树木花草都在这漫漫长夜中沉睡,又或者它们正在无声地低头哭泣。
不管万物有没有哭泣抑或是难过,反正藤芷烟很难过。她本就难受,听了这曲子,她更加难受了。胸口像是堵了个东西,在那里闷闷地出不来,那里直冒酸水,那里是个泉眼,一个劲地往外冒着水,水势一点点涨起来,从她喉咙、鼻子里、眼睛里,只要是有出口的地方蔓延出来。她一眨眼,泪珠子就落了下来。
她曾发过誓的,发誓在变强之前,允许自己懦弱无数次。原来她还是不够坚强。
她正处于花样年华,本该有一个人在身边,任由她无理取闹、任由她的任性,将她宠着、小心呵护着。她本该拥有同龄人的快乐,可她得逼着自己坚强。楚白歌,你当我是棋子,是我傻,可你伤害了我在这边最亲的人,是我之不幸!被你推下绝命崖,只不过是上天斥责我的傻罢了!
箫声还是没有断,像是剪不断的丝,在墨汁一般粘稠的夜里,与月诉情,直教人伤心。楚白歌也会吹箫,他手里的那把青玉箫很是好看,他的手也很白皙。吹箫时,十指放在箫孔上,特别灵活。那双漂亮精致的手,除了青玉箫,从没拿过刀剑,可那天他却剑指她,眉眼冷漠。她逼得他只得手持长剑,他如此却旨在救别的女人。她原以为能摧毁爱的只有误会,其实不然,摧毁它的是自作多情。所以她不怪他不信她,但她恨。陆小凤死了,乌七难过了,所以她恨。他将她推入绝命崖,并抱着苏凝若策马离开,不管她死活,所以她恨。他为了苏凝若的片面之词,不念往日师徒之情,所以她恨。
手掌心一阵刺痛疼过一阵,良久,她才惊觉银针已经扎破了她的手。她忘了她为了不许自己去想楚白歌,所以在袖子里藏了一根银针,想他一次,便扎一次。她知道银针扎的疼痛比不少刀剑,可她怕死,若是想一次就割自己一次,那她怕是早已被削得只剩下白骨了。现在能疼她的只有自己了,她可不敢害得自己那样悲惨。
不过她现在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以前不论在梅莲山还是在宰相府,无聊的时候,她总喜欢爬到屋顶看月亮。她不会轻功,爬起来得费好大的劲,许是爬得次数多了,慢慢地便熟练了。所以这次她爬上屋顶一点也不吃力,她坐在屋顶上,头顶是玉盘大小的圆月,很白很大的月亮。虽然她想念现代的一切,但她还是觉得这里的月亮极好看,比现代干净很多,就连月光她都觉得清澈极了。倾洒下来,好似清泉涓涓流淌,伸出手,仿佛能捧出水来。
月亮很大,光线很亮,坐在屋顶可以看见半个星沉教,星沉教跟帝都晟沅那些官宦府邸不一样,至少跟宰相府是不一样的。宰相府内彻夜点灯,将整个宰相府照得通透如白昼。而且还有家仆巡逻,隔几个时辰就换岗。有次她睡不着觉,拉着莲娇在屋顶看月亮,她坐在屋顶上,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一批批的人在宰相府的每个角落来回走来走去,然后在侧门那里换岗。宰相府纵使很大,可比不得皇城里的一代君王。她没去过皇城,不知道皇墙宫内又是怎样的一番场景,但她猜得出戒备一定比宰相府严谨千倍万倍。
星沉教四下都很暗,房舍都笼罩在黑夜中,周围的一切就像是用墨汁泼染出来的画,是墨汁一般粘稠的黑色。有句话怎么说的,宁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这样安详而毫无防备的模样不过是假象,这样更证明了星沉教的强大,强大到不需要人彻夜巡逻防守。它们就像是沉睡的猛兽,只要一惊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