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手一直举着,似乎想让白瑞宁看清平安现在的样子,白瑞宁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心跳极快,身上无力,所有的热度都冲向眼睛,恨不能嚎啕大哭才好。
“她活着也是受罪。”莫如意把她揽进怀里,低声说了一句,为林渊开解。
白瑞宁的眼角已渗出泪来,身上愈加抖得厉害,全靠莫如意的支撑才能站稳。
他早就决定了!林渊早就有此决定,所以洗三的时候才会那样悲哀……不!也许早在他决定大肆庆祝的时候,就已有了这样的盘算,亲手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个解脱!
可他怎么下得去手?他对平安的喜爱心痛,白瑞宁全都看在眼中,她毫不怀疑他会无时无刻地将平安捧在手里,若平安能顺利长大,他也一定会挑世上最优秀的儿郎给他的女儿,不论付出多少代价,他那样的决心,在决定救平安时早已尽显无余!
“我一念之差……”林渊终于不再执著地举着孩子,轻轻地将孩子抱回怀中,“一念之差,让她在世上又受了两天的苦。她不该受苦,我的女儿……我林渊的女儿……”林渊低头伏在襁褓上,声音低哑又模糊。
他没有哭,却让任何人都感觉到他的伤心,不受控制地,白瑞宁已泪流满面。
她伏在莫如意怀里,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裳,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平安挣扎了三天,终于解脱了,留在世上的,是亲手杀了她、对她无尽思念与愧疚的林渊,他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让女儿受的苦!
“我怕自己忘了。”林渊缓缓地抬起头,伸手摸小平安的脸蛋,“我怕明天起来,他们骗我说平安是自己去的,我这样心志不定的人,说不定会信的……所以找阿离来,做个见证。”
难道是当着莫如意的面……白瑞宁心中猛然一紧,再想不下去。
察觉到她面色的苍白,莫如意朝她摇了下头。
林渊抱着孩子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继续说道:“老爷子老太太那边我自会交待,你们走吧,替我叫青哥进来。”
白瑞宁稳了稳心神,实在不忍见他那万念成灰的样子,轻声说:“平安不会怪你的,现在她再不会受苦,自然也不愿见你伤心难过。”
林渊就像没听到一样。
白瑞宁继续道:“没了平安,你还有其他的孩子。春雨再过两个月也要生产了,不要因为愧疚而亏待了其他孩子。”
林渊凝视在平安身上的目光动了动,却仍是没有回答白瑞宁的话。
白瑞宁急得还要再说,莫如意拉了她一下,带她从房间出来。
让人找来青哥让他进屋后,莫如意道:“现在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平安是他第一个孩子,又经历了这样的事,以后就算他再有孩子,在他心里,此生也没人能比得过平安了。”
白瑞宁沉默下去,低头靠在他的身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和莫如意一样,希望林渊能尽快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可莫如意说得对,林渊放纵了二十多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一回,终于有一件事、一个人在他心里扎了根,代价却又是这样的惨重,把他扎得体无完肤,几乎跟着一起死了。
“他会没事的。”莫如意说。
白瑞宁只能点头。
此时听到屋里青哥的哭声,“大姑娘去了!”
两个乳娘勃然色变!
孩子出了事情,就算乳娘不在身边,那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乳娘惊慌地便想往屋里去,却都被青哥拦了回来,只说“大姑娘天生不足,已经去了,不要惊扰大姑娘上路”。
两个乳娘都是林老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自然不会是什么蠢笨的人,她们听青哥一口咬定平安是天生不足才夭折,屋里坐着的又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心里便知道无论真实情况如何,她们都得认定且只能认定这一说法。
所幸的是国公府没有牵连旁人的意思,两个乳娘悄然对视一眼,双双默认了青哥的说话。而平安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就算突然去了,也不算说不过去。
青哥抹干了眼泪转出院子,自是去通知府里的人,林渊也自房中出来,在众人间巡视一周,找到缘儿道:“青哥家的,你带人守在这,任何人也别放进去。”
缘儿先看向白瑞宁,待她点了头,自是连声答应,带着丫头和乳娘左右守住门口。林渊又说了一遍,“任何人,明白吗?”
缘儿慎重地行了个礼,“回小公爷的话,明白。”
缘儿答应得爽快,白瑞宁却怕出什么意外,这件事大概不能与长房说实话,可要是林庞氏过来,缘儿哪是对手?便悄声嘱咐秋雨去老夫人处先喊竹姑姑过来。
林渊也正要往葑菲园去找老夫人交待,走出几步发现秋雨也跟在后头,微微错愕过后,转眸看了白瑞宁一眼,这才又继续走了。
白瑞宁只觉得他的目光很是复杂,可一时间又难明其意。
白瑞宁没有在百素堂多留,跟着莫如意一同离去,回转采薇园的路上,白瑞宁始终都是游离状态,像在想着什么,可脑子里又一片空白。
“你弟弟怎么这么快就搬出去了?”回到房内,莫如意神态自若地让丫头取水净手,刚刚在百素堂内稍有流露的一点悲恸早已消散无踪。
提起这件事,白瑞宁稍显紧张,“在这里都是陌生人,他住不惯,去我娘那里了。”
莫如意似乎提起白瑞家只是顺口,得了白瑞宁一句回答便再无兴趣,转而问起今日皇后和太子妃双双驾临的事情。
白瑞宁骤然想起之前一直惦记在心里的事,皱着眉头把林怀秀今日十分抬举白家的事情说了,“我总觉得这样不好,还有,皇后对太子妃似乎有很大意见。”
莫如意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白瑞宁走到他身边去,见他目露沉思之色,一手湿漉漉的手搭在水盆边沿,半天也不动上一下。
白瑞宁拉起他一只手,取了一旁的布巾替他擦拭。
莫如意回过神来,朝白瑞宁笑了一下,继而伸出另一只手,乖乖地等着。
“最近很忙?”总是不见他的踪影。
“嗯……”莫如意的唇角微微扬起,附到白瑞宁耳边小声说:“年前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白瑞宁的心“突”地翻了个个。
上次他的大事,是尽屠一家三百余口,不知这次的大事又是取谁的性命,断谁的命脉!
莫如意幽黑的眼睛里闪动着灼亮的光芒,“怕吗?”
白瑞宁摇摇头,“我只怕你不开心。”
莫如意唇边的笑意骤然扩散开来,染得眼角眉梢都神采飞扬起来。
府里出了事情,一会说不得还要折腾,白瑞宁和莫如意便只是和衣躺下,挨在一处小声说话。
莫如意刚说到太子已暗中查出他的真正身世,震惊之余对他越加倚重之时,屋外有丫头道:“大人、夫人,老夫人请你们到葑菲园去。”
他们两个便起来,白瑞宁一边穿鞋一边担心,“太子知道了你的身世,怎么还会重用你?”莫如意对外公布只说是林家长女认下的义子,又有一部分人知道他其实不是义子而是亲子,其中便包括太子和大部分知情人,知道他真正身世的人少之又少,而明确地知道当年内情的人,更是只限于林家几个大家长。
莫如意扶正她头上一只歪掉的发簪,讥讽一笑,“他打得如意算盘,我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对他来说并不购成威胁,而因为我的身份,皇上信任我,只要拉笼住我,他便得到一个替他冲锋陷阵的刽子手,又不必担心皇上发落我,全都是占尽便宜的好处,所以他在我面前假作不知,只是一味的对我好,前几日还送了一个大宅子给我,地契让我扔在衙门了,改日拿回来给你。”
白瑞宁觉得有点吃卖,尤其听到那句“刽子手”,心里更是一阵阵地发疼,“那也总不能让他尽占便宜。”
莫如意朝她勾了勾手指手。
白瑞宁不明就里地靠过去,听他说:“所以我把身世的消息也透露给了建王的人知道。”
也……白瑞宁恍然,“你是故意让太子知道的?”
莫如意一耸肩,确认白瑞宁把应寒之物穿戴整齐,拉着她出了门去。
在外面,自然不能再说这些话,白瑞宁便把心思又转到了林渊身上。
葑菲园内灯火通明,他们进院子的时候,见林渊跪在院中,脊背挺得直直的。有一瞬间,白瑞宁几乎错认那是莫如意。
竹姑姑不在,锦绣出来迎了二人进去。
“小公爷说以后要跟着孙少爷入仕,老公爷很生气。”锦绣小声透露了一句。
白瑞宁极讶地看向莫如意,莫如意也现出一丝讶意,回头看向林渊,突地一笑,“这倒好。”
听这意思,林渊竟没有和莫如意商量过。也难怪老爷子生气,老爷子本来就看莫如意不顺眼,现在听儿子说要跟着莫如意去走入仕之路,还不气得双眼喷火?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厅堂门前,盘绣软缎的帘子掀起,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林家的主要成员俱在屋内,白瑞宁跟在莫如意身后进了屋,向老爷子和老夫人问安的时候,门帘再度掀起,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另一个低眉顺目、进了屋头也不敢抬上一下的,是改名为语嫣的春雨。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胎
第一百五十五章胎
春雨依然削瘦,脸色较之前好了些,不再蜡黄得像是生了重病,但仍是透了些苍白虚弱,她万分谨慎地跪到林老夫人面前,“语嫣叩见老爷、老夫人。”
林老夫人面带一丝忧虑,先让莫如意夫妇先行入座,才摆手让春雨起来。
白瑞宁坐下后才仔细地打量一下春雨,心头那股违和感不由更重,直到老夫人问:“瑞宁,你之前与渊儿说,语嫣有了身孕?”
白瑞宁正要点头之际,突地脑中一炸,转头再看春雨,她瘦骨嶙峋腹部平坦,哪有丁点受孕的影子?
白瑞宁一下子站起身来!
难怪自春雨进门开始,她就觉得哪里不对!三个月前她见到的春雨虽然瘦弱,可腹部隆起孕态尽显,如今却是纤腰若素……那细窄的腰身,怕是一手就能掐住!
她明明该有七八个月的身孕的……难道之前见到她时她并非是有了身孕?不!那时她明明承认过,是有了孩子的!白瑞宁一时有些懵,对着老夫人审视的目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忽地,手上一热,她被人拉着坐下,转头看去,对上莫如意静如深潭,又暗藏汹涌剑锋的一双黑眸。
白瑞宁因震惊而扰乱的心一下子平静起来。
林老爷子冷哼,“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白瑞宁面上一热,忙将手抽了回来。再看向林老夫人,老夫人慢慢捻着手中佛珠,一直在等着她的答案。
“中秋那日,我曾见过语嫣。”白瑞宁看着站在正中的秋雨,缓缓开口,“那时她腹部隆起,看着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我与她说起孩子,她并未否认有孕在身,还说将来想带着孩子安静渡日。”白瑞宁不知道眼前到底是何状况,事关重大,只能如实相告。
老夫人并不急着问春雨,反而看向顾月皎,“月皎,你怎么说?”
顾月皎的面上蒙着一层绞尽心力的疲惫之色,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已久未见过语嫣,也并没听说她怀了身孕,否则怎敢不报给母亲知道?”
林老夫人这才看向春雨,“你呢?”
春雨的神色变得紧张起来。
“一定是……孙夫人误会了。”春雨垂着头,合在身前的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声音也有些发颤,“我们那时的确说起过孩子,但只是对来日之畅想,并非……并非……”
才说到这里,老夫人猛然怒喝,“语嫣,你好大的胆子!”
春雨浑身剧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极惧喊道:“老夫人饶命!老夫人救命!”
林老夫人面色沉沉,“给你一次机会说出实情,再敢胡言乱语,第一个处置了你!”
春雨瞬时哭得泪流满面。
“是、是二夫人!”春雨看也不敢看白瑞宁一眼,“前日有一个面生的丫头来找我,说是有贵人邀见……我一向安居偏隅,就算府里见过我的人都不多,哪会认得什么贵人?便以为是孙夫人……老夫人想来不知,我未入林府之前,是孙夫人在娘家时的丫头。”
林老夫人的面色沉着,老爷子的神情更是可怕,白瑞宁轻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望着春雨,听她说话。
春雨是她的娘家丫头,却又早早地跟了林渊,这其中的曲折若不说清楚,旁人还以为她和林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否则怎么连贴身丫头都给了林渊?
可春雨话只说到这里,并未解释她为何跟了林渊。
白瑞宁紧蹙了眉尖,想插话解释一下,却被莫如意以目光相阻。莫如意眼中寒芒凛冽,连白瑞宁见了都不免心头发紧。
春雨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旧主相约,我不敢不去,可到了见面的地方,在那里的却是二夫人母亲,白家的二太太。”
“我也不知二太太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她见了我,就许以我很多金银,说……说要我在合适的时候宣布曾经有孕在身,并与二夫人同时生产,如有人问起孩子,则说我生产时因难产昏厥过去,醒来时被告知孩子早夭,连我都没能见上一面。”
春雨说到这里,身上已抖得厉害,“虽不知二太太目的为何,可这样子虚乌有的事,我怎敢答应?又哪有什么合适的时候?可二太太说只要我照办,其他的事情全由她来安排,到时自然会有机会让我说出,并且会安排证人证明我的确生产过!二太太……二太太又不知给我吃了什么药,自那日起我……我葵水不绝,这两日二太太又让人过去给我按压腹部,说是揉软了肚子,到时便不怕稳婆来验。”
偌大的厅堂里,静谧得连众人的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越捻越快,沉寂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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