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卒们好不容易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刚刚歇口气,军官们就开始举旗子找人了。不管是撤退还是坚守,队伍不能散,要尽快把队伍重新集结起来,这样才能保命生存。驻防蒺藜山的军队都是辽军主力,军官和士卒几乎都是老兵,这点基本常识还是具备的。
各军损失极其惨重,有地百人都打完了,有地营只剩下几十个,有的营甚至整建制地消失了,有的将找不到自己的兵,更多的兵找不到自己的上官。活下来的人惊魂未定,不过,好歹还认识自己所在军队的战旗,还找得到自己军队驻扎的营帐。乱了一阵子,奚人马军,汉人的彰武军、兴府军、崇义军和长宁军勉勉强强算是收拢了,士卒们又聚到了一起。
天亮后,各军将士喝了点水,吃了点干粮,缓了口气,丢失的魂魄渐渐又回来了。
就在这时,山下突然传来了密集的号角声,战马奔腾的轰鸣声,声音由远及近,迅速逼近了后山。
接着,他们看到奚王萧干和一帮奚王府的官员们仓惶奔来,飞马上山。跟在他们后面的军队在山脚停了下来,几队骑士沿着小河一路狂奔,点燃了所有堆放在冰面上的柴草。柴草借助风势,即刻熊熊燃烧,转眼间,一条长长的火龙在河面上肆虐咆哮,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很快,一支马军从雾霭中冲了出来,沿着河岸飞速狂奔,旌旗飞舞,号角长鸣,势如猛虎。
山上顿时乱了,鼓号声,叫喊声,战马嘶鸣声……各种声响混杂在一起,整个后山仿佛沸腾了,要山崩地裂一般。
“咚咚咚……”突然间,战鼓擂响了,山上数百名战鼓同时擂响,一时间鼓声震天,地动山摇。
“翁嗡嗡……”紧接着,从山脚下和山腰上,一块块石弹飞了上天空,一路咆哮,发出骇人心魄的啸叫,铺天盖地地砸在了冰面上,河堤上。
“轰轰轰……”石弹砸中冰面,冰屑飞射,冰面碎裂,连续的响声汇集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声浪,惊心动魄。
第八十六章 受阻
正从山道飞驰而来的马军看到这骇人一幕,吓得魂飞魄丧。马上骑士连声惊呼,报警的号角凄厉响起,一匹匹战马更是直立而起,扬蹄痛嘶,硬生生刹住身形。短短时间内,这支马军就停了下来,徘徊不前,更不敢靠近河堤半步。
辽军士气陡涨,将士们齐声呐喊,声嘶力竭,战鼓更是敲得震天响,欢呼之声霎时冲破了云雾,直冲天穹。
高宝龙从后方疾驰而至。,眼前一幕让他骇然止步,脸色顿时变了。
辽人竟然在蒺藜山防线设置了抛石车,从山脚到山顶,至少有上百部,呼啸的石弹在天上厉啸飞舞,气势惊人。
冰面在大火的燃烧下已经越来越薄,再遭石弹的连续重击,随即纷纷碎裂,没过多长时间,冰面荡然无存。
抛石车还在投弹,石弹砸进冰河,激起丈高浪头,气势惊人。
“急告总帅,大军受阻于后山,我们过不去了。”
高宝龙连连摇头,懊恼不已。右山那把火害死了义军,如果不是那把突如其来的大火,后山早就是囊中之物了。
李虎火速赶到前阵。
山上的辽军看到山道上的义军纷纷让路,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其中还有一面巨大的“虎”字大旗,估计是义军虎王到了,马上擂鼓,抛石车立刻发动,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飞射。冰河咆哮,掀起阵阵冲天大浪,震耳欲聋的响声回荡在群山之间,气势恢宏。
义军将士们人人色变。傻里吧唧地望着,感觉很沮丧,很气馁。辛苦了一晚上,死了很多兄弟,原以为可以势如破竹一泄而下了,谁知事实和预想的根本两回事,刚刚跳出陷阱,马上又掉进深渊了。
“狗娘养的杂种……”李虎倒没什么恐惧之色。张嘴就骂,怒气冲天。
激战大半夜,义军损失很大,将士们也疲惫不堪,但仗还没有打完,而且越来越艰苦。现在主力大军正在围攻左山那座坟墓,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拿下来,然后移师后山,再打。但二十多里外,金军已经攻上来了。义军腹背受敌,难以为继,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生死悬于一线,形势越来越险恶了。
李虎嘴里切齿痛骂,脑子却不停地转动着。骂不是事,无论如何要把后山拿下来。一般来说,现在只有强攻一途了。但如果强攻,仅这条小河就能吞噬数千条性命,纯粹贴老本的事,绝对不干。
他地目光移到了小河两侧。辽军也就是毁坏了正面的小河冰面。小河的下游通右山,而上游则蜿蜒进入了远处的密林。估计是通向蒺藜山主峰所在。抬头望向云雾中的主峰,李虎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当日大军抵挡蒺藜山时,楚逍遥曾有提议,说若想攻陷右山,最好先找几个山里人问问,看看可有幽密小径。回到行辕后自己把这件事托付给行军参谋原野,不知道办得怎么样了。野一脸惊骇,正目瞪口呆地望着空中的石弹,李虎喊了两三声他才反应过来,策马上前。
“那件事你办得怎么样了?”李虎一说,原野才蓦然想了过来。这几天太忙了,自己把这件事交给手下后,也没顾得上再问。其实下意识里也认为没有必要再问。因为攻占右山后,蒺藜山防线就算拿到手了。后山可以轻松攻占。谁能想到后山防御竟然如此强硬?这里是辽军防御要害,斥候接近不了,所以也无从探查到抛石车的事。如今大军被阻后山,找寻幽密小径的事反而成为头等大事了。
原野匆匆跑去到自己地手下,询问这件事。时间不长,他回报李虎,派人到附近山里找过了,的确找到一个人,不过看样子似乎没什么大用,“他是一个兽医,据说专门给牲畜做阉割之事。”
兽医?兽医也要采药啊,当然有用了,或许就能派上用场。“人在哪?”李虎立时燃起一丝希望。这人活在世上要有运气,运气好,做什么事都顺,山都挡不住,或许自己这次就能顺利突围。
“人在行辕,我马上派人把他带来。”原野不敢怠慢,急忙派人去办。
义军暂时没办法打后山,即使要强攻,也要调集所有步军。李虎随即下令,集中所有兵力,围杀左山,尽快把左山拿下来。
毛军的劝降起到了作用。逃卒们此刻走投无路了,待在“坟墓”里就是死,如果投降反而能保住脑袋,当然要投降了,不过他们被义军骑士杀怕了,连投降都不敢。这时有一些胆子大的人豁出去了,把武器一丢,投降了。前面有走的,后面就有跟的,很快,被困在堡内的逃卒们纷纷投降了,后来就是争先恐后了。因为翻越土垣比较麻烦,他们推开了堵住城门的巨型战车,从城门处跑了出来。
逃卒被清理出土垣后,毛军、铁鹰随即指挥义军从正面发动了攻击,而高宝龙则指挥马军从城堡背后展开攻击,右山上的义军将士更是急速狂射。辽守军被完全压制,旦夕不保。
王府官员和将帅们已经丧失了勇气,大家极力劝说萧干撤军,但萧干就是不撤,他想凭借后山防御阵势挡住义军,等待燕王耶律淳率军来援,按照他地估计,再有个四五天,燕王的大军肯定能到。
一些官员认为萧干失去了理智,遭此重挫后,已经激怒攻心,完全疯狂了。叛军和金军联手,实力强大,而辽军已成强弩之末,士气尽丧。只要敌人发动强攻,山上的辽军根本坚持不住,势必再次崩溃,到了那个时候,全军覆没,成州随即拱手相送,全完了。
就在众人纷纷劝说的时候,萧干的家奴白底哥突然出现在行帐内,“大王,金军主力在卫州出现,完颜宗望带着这支大军已经到达小泉河。”
举帐哗然。
萧干愣住了。
金军主力?金军主力不是在前方战场上吗?夜里大家都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马军,几乎清一色的蕃人,这不是金人的马军,难道还是叛军的?叛军里怎么会出现蕃兵?这根本不可能嘛。
一帮王府官员、奚军将帅,侍卫亲军将帅,更不相信了。他们亲眼目睹,还被蕃兵打得抱头鼠窜,那的地确确就是金军,不会有错。今夜之所以惨败,不是败在义军手上,而是败在女真人手上。前几天叛军和金军打得热火朝天,那都是骗人的,是诱敌之计。白底哥是萧干的心腹,一直带着斥候在蒺藜山到卫州之间探查敌情,他的话也不会有错。白底哥说,昨天下午,有斥候在卫州发现了金军主力,自己也不相信,亲自跑到卫州去查证,结果是真的,有三四万马步军,蕃汉军队都有。凌晨时候,自己正准备回行帐禀报,却发现这支军队向蒺藜山进军,在天亮时分到了小泉河。
萧干和众人有些傻眼,想不通啦。
如果完颜宗望地军队今天才赶到蒺藜山,那么,这三天叛军和金人的交战就是真的,不是诱敌之计,由此推及,夜里围攻辽军的都是反贼,但那些蕃兵又从何而来?昨夜斥候一直盯着小泉河的金军大营,完颜娄室和完颜宗弼(兀术)的军队都在,并且在天亮时候已经逼近了叛军的后方,也就说,夜里围杀辽军地蕃兵不是娄室和宗弼的军队。
既不是娄室和宗弼的军队,也不是宗望的军队,难道是宗翰(粘罕)的军队?这好象更不可能,完全经不起推敲,因为宗翰要戍守懿州一线,他不可能把主力大军调到蒺藜山,在叛军大营里埋伏好几天。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反贼李虎在野牛原一战结束后,可能招降了蕃兵。只有这么推测,事情才有比较合理的解释。
这随即推翻了萧干先前的判断。叛军和金人地确翻脸了,而且贼首李虎有相当地实力,不过,今夜一战,叛军也有损失,毕竟奚军遥里等四部马军都没有消息,估计是全军覆没了。奚人轻易不会投降,叛军要想全歼他们,势必付出惨重代价。
叛军实力受损,将士们疲惫不堪,又未能完全攻占蒺藜山防线,假若此刻金军展开攻击,趁火打劫,那叛军就岌岌可危了。金军攻击的目标显然不是要消灭叛军,而是要把叛军赶进中京道,然后顺势打一下草谷,把叛军地财物、人口、牲畜掳掠一空,如此一举两得,轻松便宜。
辽人想通了,随即破口大骂,恶毒诅咒。本来想自己捡便宜,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让金狗捡了一个大便宜。
第八十七章 阉猪的小方
萧干不关心谁捡了便宜,他只关心蒺藜山,关心东征之策,关心大辽的国祚命运。
金军主力来了,要捡便宜,这对自己来说是个惊天之喜。金人贪婪,不会错过这个大肆掳掠的机会,所以完颜宗望肯定要发动攻击。金人和叛军打起来了,反贼就要把主力撤到后面去,这样就没有足够兵力攻打后山了。自己只要坚持四五天,耶律淳就来了,然后乘着叛军和金军打得两败俱伤之计,发动反攻,前吞狼后驱虎,先灭反贼,后败女真,一箭双雕。
萧干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再次要求僚佐将帅们竭力提振士气,死守后山,决不言退。
这次奚王府的官员和各军将帅们没有坚决反对了,相反,他们贼心不死,又开始动心思了,又打上叛军的主意了。燕王耶律淳的十万大军正急速而来,无论是叛军和金军,都不会想到,不出意外的话,一击可中,如此一来,蒺藜山守住了,叛军消灭了,金狗被打败了,搞得不好还能顺势收回附近几个州县,那时,要功劳有功劳,要钱财有钱财,发了。
有人贪婪,动了歪心思,但有人头脑清醒,还是出言劝说,都监耶律阿古哲就属于头脑比较清醒的人。
“大王,蒺藜山只是一道防线,而中京道的门户是成州,成州若失,不但叛军可以为祸中京道,金军也可以乘机进击。辽军在中京道既要剿匪,又要抵御金人,两面受敌,形势危急啊。”
他的意思很明显,不管金人和叛军怎么打。蒺藜山都守不住了,不仅仅因为军队数量锐减,更重要的是士气没了,军心散了,稍有风吹草动,必定兵败如山倒,更有可能全军覆没,不如乘着金人和叛军交战之际。退回成州,一边整顿军马,一边凭借城池之险,固守中京门户。
萧干听不进去。他的地位和阿古哲的地位不一样,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能退守成州,更重要地是,自己负有确保东征之责。现在皇帝和宫帐大臣已经开始动摇,假如自己再丢掉蒺藜山。退回成州,皇帝马上就会放弃东征,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他坚决不撤。
耶律阿古哲不死心,又劝。
奚军遥里、奥里、南、北四部一万两千马军目前看来是全军覆没了。现在被包围在左山的两千辽军肯定也是全军覆没。现在我们来算算手里还有多少人。
奚军伯德、楚里两部逃回来四千多人。侍卫亲军逃回来七千多人。右山长宁军和前去支援的军队加在一起,总共五千人,但只逃回来三千多人。加上原本戍守后山的一千人,我们手上总共有将近一万六千人,就算陆陆续续还有逃兵翻山越岭而回,最多也不会超过一万七千人。
“大王。进攻之前,我们有四万一千人,一夜之间,我们损失了大约两万五千军队,折损一个节度使。四个详稳,两个都指挥使,三个都虞侯,二十几个将军、指挥使……”耶律阿古哲有些激动,痛声劝道,“大王,这仅仅是大概的数字。具体数字还没出来,或许伤亡和被俘人数比现在更多。请大王仔细想一想,这样的军队哪里还有士气?哪里还有斗志?请大王三思啊。现在撤,我们还能带回所有的人马、武器和辎重,但假如被击败,逃回去,那就一无所有。搞得不好连成州都守不住啊。”
这话太刺耳了。如同一柄长剑刺进萧干的心里,让他又痛又怒。忍不住拍案而起,怒声喝叱,把阿古哲赶回了成州。你那么想回成州,那你就滚蛋吧。
原野口中那个擅长阉割之技地兽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面无人色,削瘦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显然恐惧到了极致。一路走来,尸横遍野,随处可见断肢残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一个山里的兽医几时见过这种可怕场面,当然吓得像筛糠一样。
“你叫什么?”李虎冲着方进挥挥手,示意他把兽医扶起来。
“方小儿。”兽医低着脑袋,哆哆嗦嗦地说了两个字。
李虎笑了起来。山野蛮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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