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风雪洒落,一双水眸定定地看着走进来的钟离夜。
锦袍加身。冷眸微眯。寒气四溢。
轰然“咣”得一声门响,兽苑的门被开得大展。
那纤小的玲珑少女被吓得缩了缩肩,瑟缩的弧度太小看不出来,却能看到她水眸惊颤的光芒,那么令人怜惜。
曾有那么一两次他在想,如若她乖巧,听话,并不那样反感留在荆国,那会如何?
——她也会一身雪绒,乖巧地陪自己赏雪画梅;
——会在他的臂弯,看他批阅参折;
——会留一盏宫灯在夜色初降的荆歌轩,待他夜里归来,落吻在她甜美笑着的梨涡里面。
这场景,此生能否得见?
那一小抹柔软暖得烫手,让人总想紧紧攥在手心里不放。
俊脸苍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
钟离夜走近两步,墨蓝色的锦袍倏然挥起,挥洒掉落在袖上轻盈的雪,也向四周的侍卫下了令,肩上佩着盔甲利剑的侍卫便如同魅影般倏然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什么?!!
那一抹粉雕玉砌的纤小身影吓呆了,小手一颤险些将怀里的紫貂宝宝弄掉了,那小爪子有些尖锐铬得她手心生疼,却抵不上那扑面而来肃杀的寒风。
佩剑之声,快要震聋了她的耳!!
“……”那纤小的身影有些受不了了,腾出一只小手来捂住了耳朵。
肃杀的一个圈子,在雪中围住了她。
惊起的雪花四处飘散。
“带她出来……”一个低沉阴寒的嗓音透着幽幽的慵懒之意,响彻兽苑。
“是!王上!!”侍卫们齐声喊道。
震天动地的喊声让小熙儿生生被震得心口发疼,眼看着刀剑都要朝自己逼过来,她小脸惨白如纸,壮着胆子喊道:“等一下!”
侍卫们停下动作。
“你这是要把我带离兽苑吗?”小小的手心都渗出薄汗来,她脆声说,“你不是要叫我帮你驯兽??”
怎么会现在要带她走。
钟离夜背着手,那一双狭长深邃的冷眸里泛着不知名的情绪,嘴角勾起冷笑,看着她幽幽道:“因为你比兽,更难驯……”
什、什么??
小熙儿惊悚了一下,听不懂他的意思。
钟离夜依旧浅笑如风,哑声缓缓道:“熙儿你昨晚置身何处?”
她纤长的睫毛一颤,垂下小脸小声道:“兽苑。”
“兽苑?”他疑问。
“钟离夜你不要再问!”她小脸一片寒气,怒火微微燃起,一点都不怕地看向他道,“我一点不会忘记自己昨天在哪,昨天是你夕颜圣主要我去参加宴会,你敢说不是你的命令?可之后她对我做了什么,灌了我什么酒你比谁都清楚,我之后在哪里你也知道!”
“钟离夜,”她嫣红的小嘴铿锵有力地吐字,“是你先做的卑鄙之事,你干什么要这样质问我?!”
仰起的小脸纯美剔透,尽管涨红欲滴,可那一双水眸却带着清冷质问的味道,竟那样该死地吸引着人的心和眼球。
谁知下一瞬“嗖——”得一声,天旋地转。
那纤小的人儿惊得后退了一步,被那阵风带得险些倒在雪上,只看到钟离夜像一阵风一般在远处走了一个曲线过来,嗖嗖得居然只用了两秒!!
她瞬间惊得水眸瞪大,连呼吸都不会了,因为此刻钟离夜已经一身墨蓝色的恢弘锦袍来到了她面前。
微微俯首,就能与她眼对眼,鼻对鼻,呼吸交融。
他笑着,却带着冷冽的杀气:“所以呢?”
“熙儿你昨晚可是与我在暖塌之上行周公之礼**之欢?昨晚深夜荆歌轩扑火之时,你可是承欢于本王身下??”
小熙儿顿时惊呆!!
欲脱口而出的话哽在喉咙,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她清亮的水眸不停颤抖着想要后退,是被他身上那股戾气吓着了,而且现在他的眼睛泛起了一丝带着杀气的红——
修长手指轻轻抬起了小熙儿的下巴,钟离夜呼吸凑近,慵懒柔和地跟她说:“他真的很大胆是不是?”
“扮作使者,仿功让本王如此缜密的人都无可察觉;于荆歌轩防火,诱我离开;还有趁全宫大乱之时掳走你——”
“熙儿,本王不说,你就真当本王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犹如一声惊雷,生生炸响在她的头顶上空!!
——本王不说,你就真当本王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昨晚的事。
他已经知道了!!
甚至包括楚夜阑来了经过他都清楚,这一连串的计谋很大胆放肆,在他钟离夜眼皮子底下嚣张如此之久,也算是触动了他的底线。
纤长的睫毛簌簌颤抖着慢慢平静,既然如今他已经什么都知道,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怀里的人儿,竟不抖了。
这个认知让钟离夜眸子里赤红宛若血般欲滴,勾起一抹冷笑来,手指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道:
“觉得此刻他楚夜阑在荆国,给你撑腰的人就有了,所以连怕……你都不怕了是么?”
那口吻里如果仔细听,有着浓浓的妒意。
可小熙儿却不懂。
下巴上很疼,她却乖乖地垂下睫毛不松口,闭着嘴一个字都不肯说。
钟离夜冷冷眯起眸子,怒极反笑,忍耐快要到顶。
“跟本王说句话……否则本王就在这里扒了你的衣服,好好看看他昨晚都在你身上留了多少痕迹……”
什么?!!
这个威胁惊吓到了小熙儿,她一双水眸带着恐惧戒备地看向了他,小手里出满冷汗,嫣红的小嘴张了张说:“他已经知道了你的计谋,你不会得逞的。”
钟离夜冷眸里透着浅笑:“何以见得?”
“我不会帮你!!”她脆声道。
“不需要,”他低低道,“本王明日便派人攻打楚国都城,有那个本事,你让楚歌半日内就摆脱蛮族纠缠,班师回朝?”
“……”小熙儿水眸颤得更加剧烈,说不出话来了。
半日。
竟只剩下半日?!!
楚歌从楚国都城到边关至少要两日,大军持久作战也早已疲倦,此时就更无可能!
钟离夜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幽幽道:“你的楚夜阑也到底是神勇,本王竟不知他带了多少人来,还是真的大胆到孤身前往——”眸子里透出一丝寒冷的杀气,他缓声说,“今晨之时静雨轩便失守,楚晚失踪……如若不是如此,本王还没那么快知道便是他在其中捣鬼,扮作使者大大方方地入住我荆国……他当真是……聪明得很……”
聪明得,让人不禁想杀了他。
小熙儿水眸再次一颤,这下好像知道了,楚夜阑清晨不告而别便是去救小楚晚,来这里才不出两日他便能摸清楚她和小楚晚的所在之处,不管钟离夜嘴里说的聪明倒是是褒义还是贬义,她都很自豪,自豪得很!
钟离夜笑了笑:“如此一来,本王的筹码便只剩下你了……”
“熙儿你可伤心?在楚王心里十二公主到底比你更重,楚晚公主此刻脱险,你却还要在我手里被我摆弄……”
伤心??
小熙儿小脸白了白,也反应过来了。
曾经有那么一瞬她的确是心头酸了酸,知晓楚晚脱险的瞬间心里又惊喜又失落,这偌大的雪山之国,竟只剩她一人深陷险境。
水眸里透出一丝光亮,她嫣红的小嘴微张,声音沙哑:“我不伤心。”
“要是有一天他们也同时陷入险境,我也一样会先救小晚儿!”
钟离夜脸色骤然一变。
小熙儿清美娇媚的小脸浮起一抹笑,压着心口的悲凉柔声道:“因为若是我死,最伤心的人是他,若是他死,最伤心的人便是我,我们两人伤心便罢,不能让第三人跟我们一起伤心。事情因国争家斗而起,与小晚儿无关。”
若是她死,最伤心的人,该是盈妃。
当日楚夜阑饶盈妃不死,也应该是觉得这世上的人都是相互依存,一者逝去,另一者便无处可去,无枝可依。
那才是最为悲惨之事。
钟离夜的脸色彻底变了。
过了许久他俊脸之上的阴霾才逐渐散去,魅惑地浅笑着,他这个人,平日里实在是不好动气,也鲜少有人能真的能惹他真的动气……
可这小人儿口口声声,哪怕不提楚夜阑,她的心里,眼里,都满是璀璨温暖的笑意。就好像心里的那个人活着就照亮了她的整个人生,他笑着,看着,想要挖空了她的心让她归顺于自己,可却知道不能。
只要这小东西还清醒着,她就绝对不肯。
“不伤心,是么?”钟离夜浅笑着问她。
小熙儿一个恍惚,没明白。
还在想这个男人就已经起身,嘴角勾起冷冷一笑,颀长挺拔的身影起身,幽然留下一句:“从此你便是本王的阶下囚,旁的东西,还是不要再留了……”
什么?
那小小的倾国倾城的脸庞却怔怔的,一点不懂。
可下一瞬她就懂了。
她怀里抱着的紫貂宝宝,下一瞬便被抢空!
小手里一松,她纤长的睫毛颤着看往地下去找,却发现是被人凌空抛起,那小小的肥爪在空中无措地挠了几下,接着一道寒冷的剑光闪过,随着撕裂的剑响和尖锐可爱的一声嘶叫,剑上染满鲜血,那被劈成两半的紫貂宝宝尸体从半空落入了雪中。
漫天血花,热热的,溅在她脸上。
小熙儿仰着小脸怔怔地愣了好久,然后看向地下,确定刚刚自己还抱在怀中的已经黏了自己半月之久的刚出生的紫貂宝宝已经死掉了。
手起刀落,一剑毙命。
眼圈是怎么红起来的?被吓得,还是心里疼的?
她不知道。
一双水眸抬起来对上钟离夜那慵懒冷冽的目光时,只能看见她眼眶都是红的,泪水慢慢泛起,然后那纤小柔弱的身影就被侍卫推了一把,在耳边吼道:“走!!”
小脚端端正正地踩在肉嘟嘟的尸体上,险些摔倒。
心,顿时像被快剑也狠狠地削去了一块!
疼得肝胆俱裂。
你不要过来!
——怎么能忍心?
——都已经结束了,已经要她走了,他却还要杀。
杀的是无辜,却剑剑都刺在她心上。
她甚至想蹲下来把那小小的尸体拢住埋在雪里都不许,侍卫的冷剑已经比在了她的颈子上,凉凉的仿佛下一瞬就会削去她的脑袋。
她在钟离夜冰冷的眼眸里看到了狠绝。
他不是在玩。
两只小小的手满是热热的鲜血,小熙儿握住,被侍卫推搡了一把往前走,经过钟离夜身边的时候她苍白的小脸抬起望他,巴掌大的小脸上只有清亮的水眸泛着波光,清晰漂亮,她小声哑哑地说:“钟离夜,总有一天我要代替它们,亲手要你偿命。”
她一定。
一定一定,会的。
钟离夜那一身挺拔颀长的身影站在雪中,震了一下,却依旧未动。
长相粗犷的侍卫明显没空跟她啰嗦,又狠狠推了她一把,将她推离了钟离夜的身边。
这兽苑从此空了。
空得只剩漫天的灰白与满地的积雪,兽鸣声声,不见来人。
*************
小熙儿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不知道呆了多久。
这时她才知道,原来钟离夜之前对她的那些待遇虽然她百般不愿不想,可原来都是极好的待遇。
比这天牢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阴冷,干燥,发霉,冻得人手脚生疮。
她穿得那么厚还打了好多喷嚏,接着就感冒发烧了,手已经冻得冰冰的像个萝卜,长这么大都没有冻过手脚,估计这一次是铁定要被冻。
她就坐在一堆茅草之上,怀念了好久她的紫貂宝宝。
人啊,最怕的就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生死离别,太残忍,可这样也有好处,那就是很多事情都不怕了,也很多事情都看得开了。
郁闷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大概有半天的功夫,她被生生饿醒。
小嘴干裂泛着苍白,小熙儿站起来小跑到天窗下面,踮脚够了够又跳了跳确定自己够不着,外面天高海阔,可惜她看不着也够不到。
低头想了想,外面就传来窸窣声。
送饭。
肯定是有人送饭。
她赶紧乖乖过去坐下,眼见一个身影从外面走来,很窈窕动人,走近了才看到,是夕颜圣主。
完了。
小熙儿垂下小脑袋暗暗道,她还想跟狱卒偷偷套个近乎得知点什么消息呢,要是这个破女人那肯定是没戏了。
妹哦。
夕颜见她则笑了一下,妩媚动人。
“饭菜一会儿便冷,快点来吃吧。”
好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
小熙儿想了一下便跑过去,小手要接过托盘来,谁知道夕颜眼睛眨了眨,突然纤手一松,在小熙儿没接住之前松开了托盘,“哗啦”一声脆响托盘掉落在地上,汤汁什么的洒落了她一脚。
“呀,”夕颜故作惊讶,媚笑道,“真是对不住了妹妹,我手一滑就……”
小熙儿却冷笑一下,蹲下身,把剩下的半碗汤放好,还有没被土沾到的饭菜剥到一处,放进托盘里拿起来,清水般透彻漂亮的眸子看她笑着说:“你不用激我,我现在只想活命,就算你给我倒到地下我还是会吃,人要识时务,这个时候了没什么可以给我挑。”
说完就转身,坐回去开始吃东西。
夕颜脸色不由一冷。
半晌后她冷笑:“我一早便告知过你不要与王上结仇,否则有你可受,你这下懂了?”
懂了。
坏人不可能变成好人。
容忍永远不如反抗。
小熙儿腹诽。
夕颜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她,又幽幽道:“你又能否告诉本圣主,要抓住王上的心到底要做什么?凭什么我留在荆国三年都无法令他倾心半点,你才来不到一个月,就可以让他对你做点残忍事后就心神恍惚?!”
话里带着恨意。
小熙儿停下了动作,清冷的水眸也看向她。
小手放下托盘后拍了拍走过去说:“那不然我们换换?让他也对你做些残忍的事,看你伤心了他就会对你好?他在我面前叫人杀了我的紫貂宝宝,他心神恍惚算什么?你们都说他爱我,那我要他拿命来换,你问他肯不肯?!!”
夕颜闻言后大震,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