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
后宫,大乱。
下朝之时果然是踩着一地细碎温暖的春光,宛若那小人儿在身下撒娇时那星星点点入骨酥麻的体温,又像她娇笑起来时候澄澈的眸子里那一汪碎掉的晶亮。
心底隐隐的惴惴不安,在那个一路跑来的小太监覆耳说几句话之后,彻底落实。
那是他鲜为人知的心腹之一。
楚夜阑骤然色变。
周边几个大臣还在商讨着荆国突然罢黜了每年向楚国的进贡与使臣来往之事,只觉突兀。荆国与楚国素来交好,两年前荆王甚至亲自前往楚国共度中秋宴,此时一举——闹得究竟是哪一出??
楚夜阑的大掌已经在袖口中狠狠攥紧,成拳。
“……辰时?”他薄唇泛白,深眸垂下,淡淡地问道。
小太监浑身被汗水打湿,颤抖跪下:“是。”
“她一个人?”
“是。”
“在跟着她?”
“是!……皇上亲口嘱咐,奴才不敢怠慢!”
楚夜阑紧绷的薄唇却并没有恢复多少血色,反而愈发苍白,宛若单薄的纸张,锋利到开口见血。
黑色的锦袍在偌大的华容道上散开了威严庞大的气场,震得众人都浑身冒汗缄默不语,连讨论的大臣都一时骇然猛然噗通噗通跪了一地,再无人敢说半句话。
那帝王,气势骇然。
他并不是心神恍惚,也不是对周边的事丝毫没有察觉。
更何况那一抹柔媚娇娆他一直都放在心尖儿上,风吹草动他都感受得到。哪怕是被她的主动撩拨得浑身发颤不能自控,哪怕是耗尽心力强行索欢一整晚,哪怕一个时辰前还将她禁锢在怀中感受她汗水淋漓的娇柔憨态……
他楚夜阑都不会忘记,她一星半点的改变与异样。
那是他的熙儿。
他唯一的熙儿。
璀璨细碎的阳光洒了满地,洒在他黑色的朝靴上。
冷冷凝滞了半晌,楚夜阑背过手,踏着来时的路抬起脚步,一路回殿。
偌大的晨曦殿,清冷死寂。
楚夜阑来之时,殿堂外室里宫人奴婢已经齐刷刷地跪了满地,倏然噤声,舒兰满额的薄汗颤抖着跪在地上,十指扣地泛出血丝来。
那黑色的朝靴一步一步,缓缓地迈了进来。
殿内香暖四溢。
与来时,并无异。
只是仿佛才半个时辰的时间,这奢华的殿堂仿佛就清冷了许多,静得能听见纹丝响动,看到薄雾沁着暖熙柔光,尘埃在里面缓缓上升。楚夜阑缓缓踱着,在舒兰旁边停了脚步。
舒兰浑身僵硬。
一张小脸惨白至极,她将额头碰到地面颤抖着转向楚夜阑的位置,不待她问便嘶哑着颤声说道:“找过了……”
“奴婢都……找过了……”
不光是晨曦殿。
连太子殿下的宣辰殿,甚至连十二公主跟盈妃娘娘曾经住过的崇华殿、她常去的藏经阁、御花园的碧湖池水旁……全都找了。舒兰只当是自己一时恍惚没有看到主子出去,可这满殿的宫人却都也没看到吗?她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会不见!!!
额头碰触到地面,纤尘不染却冰冷入骨,舒兰肩膀颤抖着继续道:“主子大概是贪玩跑出去……奴婢已经跟禁军的首领大人说过,但凡在宫中看到不明身影一律都带回皇上面前来,奴婢想主子定是会回来的……”
“可如果主子真的回不来……奴婢……请死……”
护主无力。她罪应当斩。
可整整一个脑海,全然都是那小人儿晶莹剔透聪慧乖巧的模样,竟觉得死都不再那么可怕,只要能找到她,只要能再听到她发出一丁点声响,哪怕半死不活。那都是好的。
楚夜阑泛白的薄唇淡淡抿着,在静谧无声的大殿里伫立良久,背着手任由晨曦将身影拉得颀长孤零,不作半声。
半晌后他突然缓声开口问——
“她今日穿的什么衣裳?”
舒兰一震!
她恍惚以为自己听错,葱白的十指在地面上颤抖得更加厉害,一时嗓音哽咽,气若游丝道:“主子穿的……梨花袍……”
梨花袍。
袖口金丝镶边,下摆有嫩黄色花蕊色的丝线做流苏,很衬她的肤色。实际上哪个颜色她穿得都好看得紧,只是她偏爱白,梨花白,月牙白,乳白……纤尘不染的模样,惹人怜爱。
气息还在。
只是掌心里少了那一抹暖。而已。
楚夜阑能够想象那模样,薄唇上的苍白褪去了一些,挥开衣袖朝着内室缓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哑声问:“可曾抱怨……朕昨晚弄疼了她……”
舒兰惊骇未散,听见身后那黑色朝靴向内室走的声音,不禁从惊骇中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边反应着他问的问题一边脸红心跳地慌乱回道:“主子……主子不曾怨……”
“吱呀”一声门响,里面香暖四溢的气息涌出来。
帘幔寂寂。
那一盆打来给她洗脸的水还冒着淡淡的热气,不爱涂的胭脂和唇红还摆在一边。
楚夜阑冷眸缓缓凝住龙榻,墨色的瞳孔闪过一抹窒息般的痛楚,薄唇轻启,哑声道:“……出去吧。”
舒兰还惊着,却已被身后的小宫女好心拉了一把,反应过来,急忙退出去,将内室的门悄然关上。
温馨盎然的内室中,徒留楚夜阑一人的身影。
龙榻上锦被凌乱,还残留着欢爱暧昧后的浓浓气息。
楚夜阑泛白的薄唇抿紧朝那龙榻走去,黑色锦袍的袖口一挥将手背在身后……仿佛还能看到她墨色的三千青丝笼着锦被的模样,此刻,早已暖意散尽。
他恍惚一下,想温柔倾身拥住她替她取一丝暖,手扶着床架却慢慢顿住,看到那柔软奢华的锦被中已经空了,恍惚之间只徒留一丝气息。薄唇泛白。
花香,或是体香,他不知。
只知……那定是她。
昨日中秋宴时他听了属下禀报,说是皇后娘娘与太子妃因故被困偏殿,待回禀之时,围困已解。
可他自知此时蹊跷,熙儿与皇后虽为亲姐妹却素来不和,何以跟她一起因故被困偏殿?他差了人不显山不露水地去打问舒兰,舒兰却讲,那日小主子说是看到偏殿之上有鬼影闪过,这才义无反顾,毫不听劝地就跑了过去。
……鬼影。
有鬼影,才怪。
她是怕黑不假,夜里不喜熄灯,除非有他宠着拥着,承诺整夜抱她不松,她才许守夜的小太监将宫灯吹熄。可饶是如此,她却依旧不信这世上有鬼神。
若真有鬼,那也必是人心里住着的鬼。
那日宴散,他便想唤了人彻查此事,却不想那一夜,她竟史无前例,热情如火。
这才第二日。
宫人便传来消息说,熙主子不见了。
他楚夜阑早有预料,也早有部署,更心知,她若是这样逼不得已不告而别,必不是为了她自己。要么,是因为边疆战事中拖延误期的墨殇,要么,是因为失踪至今仍下落不明的晚儿。能让她牵肠挂肚又舍生忘死的事,无非是这两个。
她的性子,他了然于心。
也的确,若是能顺着她,或许,能知道边疆战事蛮族纠缠不止的缘由,也或许,能了解荆国突兀不再入贡的起因。所以他顺着,由着,一时恍惚料想她可能消失,却因家事国事当前,放纵了那么一次。
她走时或许有过犹豫,可最终还是义无返顾地扭过头,一步步离开了他的世界。
……熙儿。
楚夜阑薄唇泛白,微微倾身在心底默念轻唤,之后的一字一句都扯着剧痛的胸腔,字字焚心。
你可,怎么舍得。
有本事你把门拆了,闯进来,暴打我一顿!
许是眷恋得太深,太深了,太过习惯跟她浓情蜜意的时刻,浴室此刻失去的一分一秒便都觉得那样漫长蹉跎,人生本就短暂,不该聚少离多,于是他才那样怕,怕稍微一恍惚,放了她微凉中透着暖意的小手,下一回再找回她,是要多久以后了?
你怎么,不曾想过?
楚夜阑缓缓撑开双臂在龙榻上。
天子之身微倾,侧脸冷冽淡漠,薄唇泛白,像是心被挖空了。
空得寂寥,难受。
这冷寂的殿里,细碎的暖阳照着尘埃缓缓漂浮,四下无声。
许是颠簸了很久。
真的很久。
苏醒的时候浑身都是僵硬酸痛的,头顶上的菱形方顶在不住地摇晃,小熙儿从榻上起来,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眩晕黑暗袭来,她嘤咛一声捂着额头缓和好一阵,小手摸到了温热的布条。
布条。
是了。
她不就是被个大棒子打昏过去的么。
清美白皙的小脸泛着清冷,骤然想起晕厥前的最后一幕,那么高大粗壮的男人挥着棒子呼啸而过,她当时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刚出宫,还没跟终极大BOSS照个面,她就已经GAME OVER死翘翘了。
BOSS……
BOSS?!
小熙儿顿时一个激灵,撑住身下的软榻四处看着,这轿子奢华四溢,听声响还不止她这一顶轿子在走,她纤细娇小的身影跳下来,想要扒开窗子来看,小手却骤然被铬痛,指甲都险些弄掉,她疼得吸气。
关着的?
不。
是锁着的。
她嫣红欲滴的小脸从红转白,小手拍拍窗子,再抓着拼命晃晃,窗子纹丝不动,她再拍,张口喊:“打开……”
“你们把窗子打开……”
“啪啪啪”,小手都拍出了红印。
看不到外面,却听见外面缓步踱着的马蹄声似是缓了一些,有眸光隔着一层单薄的轿子凝视她,嘴角淡漠寒冽。她不甘心,小指头捅破镂空的窗花往外面抓,外面马上的人冷冽的眸光闪过,望向遥遥大漠,身侧的佩剑却已出鞘,露出刀锋,猛然劈头盖脸地砍向了那刚露出头的一小截粉嫩的指头——
“刷——!”
“——!!”小熙儿在心底尖叫一声立马收回指头,身后无支撑,猛然“砰!”得一声砸落在轿底,痛得宛若浑身骨碎!
她急促喘息着回头,苍白的小脸上水眸剧烈颤抖!
那一抹银白的寒光,正停留在刚刚她小指头伸出去的地方。
“……”她咬唇,缩了缩贴着马车壁抱紧自己。
那寒光剑的主人这下像是满意了她的反应,寒光一闪刀锋收回,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那剑到底是如何入鞘。
……靠。
我靠……尼玛!!!!
小熙儿已经被吓得气得浑身都颤抖不停了,水眸里泛着滚烫的水雾凝着那捅破一块的小洞,敛下纤长的睫毛抱紧自己。她还没有见过如此霸道的绑架犯,没有见过!!!看一下不准,连知道她自己在哪里都不准!!!
那要怎么办?
她是路痴。
路痴啊……
路痴要是走丢了回不去怎么办啊啊啊啊!!!
滚烫的眼泪越聚越多,她小手抓挠着自己脑袋上的布条,快要扯掉,被砸破的伤口暴露出来,在空气中一凉,疼得发颤。
……凉?
等等。
小熙儿不哭了,抬起小脸看了看,摸摸四周,果然都是凉的。
这温度不同于楚国的温暖,像是往北方极寒的地方走去的,一路走一路冷,她那个小小的软榻上甚至还预备了厚厚的毯子。
她起身走过去,抱起来摸了摸。
尼玛,是怕她冻死吧?
往北。
嗯,这下小熙儿确定了,她们是在往北走。
混蛋。
听见吗?说你呢,混蛋。
小熙儿心下踏实了一些,头顶的眩晕剧痛又缓缓袭来,她靠上软榻,小手抱着厚厚的毯子有了点暖和的温度,可小手依旧是冰凉,她纤长的睫毛微微挣扎了几下垂拢下来,困倦无比,可心下还是又痛又寒,委屈四溢。
不给看是吧?
她抱着厚厚的毯子起身,走过去猛然狠狠地踹了轿门一下!!明显感觉到外面轿夫被震了一下,马车微微倾斜摇晃,恨意十足,小熙儿却总算发泄了几分,清美冷冽的小脸闪过一丝倾国倾城的美艳自信,扭头“蹬蹬瞪”又回到软榻上去睡。
有本事你拆了门,闯进来,暴打我一顿!
你来!!
这样想着,清晰感觉到外面人的隐忍,马背上的人狭长的冷眸扫了一眼那窗子,只听她初始的时候还呼喊放肆,突然之间就安静了还狠狠给他们一暗脚,眼眸里不禁流露出一丝欣赏。
挥鞭策马,冷漠的一眼收回,示意他们不要计较。
马车里,小熙儿也安静了下来。
头疼,伤口疼,骨头都被寒凉的空气冻得发疼,她不闹了,她现在要好好睡一觉,只希望醒来时候便可以到目的地,醒来便可以看到小晚儿,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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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更停。
咯吱咯吱厚厚的雪落下来,在寒凉霜冻的空气里生生凝结成了冰块,较楚国的雪更加厚实坚硬,不好走。小熙儿醒来时是被冻醒的,白皙的鼻头都被冻得通红。
轿门突然打开。
还没见人,一件厚厚的冬装便从里面往外扔了进来!
“……”软榻之上,按晶莹剔透的小人儿被捂了个严严实实。
可是,我要……你……
轿门突然打开。
还没见人,一件厚厚的冬装便从里面往外扔了进来!
“……”软榻之上,按晶莹剔透的小人儿被捂了个严严实实。
“起来,带你去见荆王殿下。”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
小熙儿好不容易扒开那冬装,看到的是一个着装诡异的女人。
说诡异也不诡异,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那女人生得极美,发丝泼墨般从背部垂落,一直蜿蜒到脚底,宝蓝色的宫装覆在身上,细长的颈与雪白的胸口竟都袒露着。
“冷,”小熙儿嫣红的小嘴却吐出一个字,抱着厚厚的冬装清冷说道,“我不想动。”
女人眉梢一挑。
接着小熙儿压根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她长袖一抛,那宝蓝色的袖口猛然束住了自己的腰,接着猛然一个用力,那粉雕玉砌的小人儿便被她狠狠地拉出了马车外,一阵翻转之后“噗通”一声落在了雪地里,雪花飞溅。
骨裂,欲碎。
那小小的人儿还穿着楚国青色的宫装,袖口撩起露出藕般的玉臂,白皙娇美,这下被摔得痛彻心骨,她却半声不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