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赎身,为着这儿差点折腾出事来,这婆娘还敢进府去提,没得把爷惹恼恨了,落的什么好去,嘴里却不应她,笑了笑道:“府里还有些急事,婶子莫怪,我们先去了。”扯着陈大郎,上马车去了。
石氏望着那马车去了没影儿了,心里哪有不生疑的,想着怎生扫听底细才好,侧头瞧了瞧旺儿跟陈大郎出来的地儿是鸿宾楼,便提着药包,走了进去,正遇上掌柜的在,见她一个破衣啰嗦的贫婆子,不耐烦搭理,刚要张开让伙计把她哄出去,石头时却道:“掌柜的万福,我是城南开寿材铺老徐家的,有事要询掌柜的。”
她这一自报家门,掌柜的倒真不好把她哄出去了,干他们这行的,最要紧是消息灵通,会瞧眼色,顾员外是这信都县里的大户,朋友又多,又好吃酒应酬,凡是县里的酒肆,谁不当他是个大主顾,况,如今人家还搭上了千户大人,就是在他这鸿宾楼里,都吃了不知几回酒了,说话行动甚为亲密,以往冯家大爷,尹二爷可都靠后了。
掌柜的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别瞧人顾员外纨绔,心里有章程呢,这是要钻营个前程,想这顾员外如今有钱,有买卖,赶明儿再有个前程,谁还敢惹,不得上赶上讨好,故此,对他府里头的事儿,也听闻了些许。
知道如今顾员外身边最受宠的不是后院的二娘三娘,也不是那院中的粉头,却是个丫头,隐约听说是顾员外那个短命儿子屋里的人,虽说没等着成事,顾少爷就死了,说到底也有个公公儿媳妇的名头在呢,怎好收在身边,谁想却真收了,不仅收了,这些日子过来,还成了心尖子上最宠的一位,说有多宠。
掌柜的还记的前两日顾员外跟千户大人在他这里吃酒,瞧着他家的点心好,巴巴的让伙计送回了府里去,先开头还以为是给后院里二娘三娘的,伙计回来一问,才知是送去了书房院,给那个丫头吃得,你说这可不都宠上天了。
且那日顾员外还特意跟他道,亲家徐大舅要造酒卖,让他照管着照管生意,掌柜的自是千百个应着,回过头来还纳闷呢,哪里蹦出个亲家徐大舅来,顾府里的二娘三娘没一个姓徐的,着人去扫听了,才知就是那位书房院里正得宠的丫头,徐大姐儿,城里棺材铺老徐头家那丫头的亲娘舅。
也就是刚跟旺管事走的哪位,这会儿一听这贫婆子说是老徐头的婆娘,哪敢得罪,亲搬了板凳让她坐下,还让伙计去端了杯茶来递给她。
石氏越发有些惊愕,忙要推辞,那掌柜的道:“先头不知是徐家娘子,怠慢之处莫怪罪才是。”却见她手里提着药包,想起老徐头家里那点儿事,心里暗道,瞧着倒像还不知她家大姐儿得了意的,不然怎生如此拮据的样儿。
想做个好人,通信儿给她,便道:“如今你家大姑娘可是顾员外心头上的人儿了,听说要纳进府里当个四娘呢,可不是天大的喜事,我这里先给您道喜了。”
石氏一听,蹭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那掌柜的笑道:“如今谁还不知,你家大姑娘入了顾员外的眼,要纳进府去当正经主子呢,怎么,您还不知?”
石氏脸色有些尴尬,忙呵呵笑了两声:“知道,知道,怎会不知,那可是我徐家的姑娘呢,家里还有事,便不给掌柜的添乱了。”站起来转身出去,快步往家奔。
这一路上喜的什么似的,这可是眼瞅就山穷水尽了,却忽的从天上掉下了个金元宝来,这可比把那丫头挣出来,再转卖强多了,倒不妨那丫头自小瞧着一副老实相,三脚踹不出个屁的主,却有这般本事,会勾男人,把那顾家老爷勾到了手,日后穿金戴银还愁什么,只这丫头心却狠,不思想着顾顾家里,她有这样的造化,家里可都快揭不开锅了。
这一路又羡又怨又恨又恼,说不上怎么个滋味,进了家门,老徐头一见她,脸色便有些不好:“让你去抓个药,怎这大半天不见回转?”心里头烦恼,便也没个好声气儿,
石氏一听,把药搁在桌子上道:“你莫成日瞧我一百个不如意,怎样我也给你老徐家生了儿子,虽是病怏怏的,也是你徐家的香火,你前头那个丫头倒是混的好,哪里会顾坦你这个爹一下,如今穿金戴银的过日子,也不思想着,她亲弟弟都快病死了,连问一声都没有,倒把她那什么舅舅,当成个亲的近的来往,顾念着,真真一个不分远近的糊涂性子”
徐老头先是一愣,继而问:“你说的什么话儿,昨儿咱们不是商量妥当了,待过了节,我便去把大姐儿挣将出来。”
石氏从炕上拿了炕笤帚,扫了扫自己裙摆上的土,放下道:“如今你挣她不出了,她有造化会勾人,勾了顾家老爷在手,那顾员外要纳她进府做个四娘呢。”
徐老头自是不信道:“这话却从何处听来,大姐儿虽生的模样儿不差,自小却是个闷性子,上不得高台面,顾家老爷怎会瞧的上她。”
石氏哼了一声道:“这可就是咬人的狗不叫,你闺女的本事大,蔫不出溜的就把男人勾了,只她既过上了好日子,却连个信儿都不透出来,可见是怕你这个当爹的去打秋风呢,真真白养活了她一场,却是个没良心的丫头。”
老徐头道:“明儿我便去顾府里走一趟。”石氏瞥着他凉凉的道:“只怕你去了也白搭,她不认你这个爹,你能如何?”
老徐头听了,手一怕桌子怒道:“到她死,我也是她亲爹,哪由得她想不认就不认的,不仅让他认了我这个爹,连她弟弟也得认下,便是出了门子,这里也是她的正经娘家,一辈子变不了。”
这里头不提这两口子的算计,再回头说徐苒,因顾程明儿一早便要走,故今儿徐苒便要跟她舅家去。
顾程先是不依,后被徐苒软着声音求了半日,到底儿应下了,心里却仍不舍,只留到了快落晚,眼瞅城门都要关了,才让车把式套了车,让李婆子跟着,他亲自牵着大姐儿的手,往外走。
嘴里还不住的叮嘱她:“在你舅家莫出门,仔细被村里那些汉子瞧了去……”又让带着铺盖衣裳梳洗的家伙,到了门前,亲把她抱上马车,又道:“好生的待着,莫淘气,待爷回转去接你家来……”殷殷切切倒像送亲闺女出门子一般。
大姐儿坐进马车里,却掀开窗帘冲顾程招招手,顾程过去,她凑近他耳边道:“你快成我爹了,啰嗦死人。”
顾程嗤一声笑了,伸手点点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丫头,倒嫌爷啰嗦了,这会儿且饶过你,等爷家来,瞧爷怎生收拾你。”
吩咐车把式稳妥些,直瞧着马车转过街角没了影儿,顾程才暗暗叹口气,忽觉这心里怎就有些空落落的不受用了……
38
却说顾程送着大姐儿去了;回转来,还没进书房院;便见玳瑁立在门首处,见了他;忙福了福:“爷万福;三娘哪里惦记着爷明儿要出门,大姐儿毕竟不是平日伺候惯的;怕爷的行装收拾不妥当,回头忘了一两件,路上使唤东西却不凑手;使奴婢过来瞧瞧。”说着;微微抬头瞄了顾程一眼;这一眼颇得几分风情,加上这丫头本就生的齐整,倒勾的顾程心里动了一动,伸手摸了把她的脸笑道:“三娘使你来的,爷当是你心里头想爷的好处了呢?”
玳瑁脸微红,却抿着唇低声道:“爷这些日子也不进后院来,三娘不知怎样惦记了呢。”顾程越发笑道:“你三娘惦记,你便不惦记爷了吗……”调笑两句便道:“行装大姐儿已收拾停当,你且回,说爷这就过去。”
玳瑁本就是领了三娘周慧莲的话儿来这里勾爷的,这会儿事成,便扭身去了,话说玉芳跟慧莲,心里着实憋屈的不行,本来想的好好,爷这一去,留下大姐儿独自在书房院里,没爷护持着,便是她舅舅不来赎人,寻机会料理了她也不难,哪想到那丫头有心计,爷这还没动身呢,先求着爷的恩典,去她舅舅家住着去了,这人不在,便有多少招儿也白搭。
却又思想着趁大姐儿今儿不在,来拢拢爷的心,便让人瞧着大姐儿前脚走了,后脚便遣了玳瑁出来勾顾程。
顾程打发走了玳瑁,进了书房院里,刚头调笑的心思却忽悠一下散没了影儿,这少了那么一个人,平日热热闹闹的院子倒越发显得孤冷,进屋瞧了眼堆在一旁的箱子,忽想起昨儿大姐儿说的话儿,便唤了旺儿进来道:“把这些让人抬到铺子里去,拆了封条点收进库里,空下的箱子各装上一千两银锭子,抬回来。”
旺儿心里暗道,这好容易打点好的贺礼,怎么又换成银子了,却也不敢说什么,忙应着,使人抬了出去。
顾程从屋里出来,瞧了眼那边大姐儿的小屋,迈脚走了进去,只见清清静静,连她平日的包袱都一并带了去,竟是连件衣裳都没留下,不禁暗道,这丫头没良心,一听要去她舅舅那里,欢喜的把什么都收拾了,这是恨不得就不回来了才好。
思及那日,自己逼着她赌誓,心里又不免有些后悔,想着回程时去接了她,先不回府,她舅舅那边临着山,倒是有座观音堂,求子最为灵验,带着她去走一趟上一炷香,积攒个福报,顺便也求求子嗣。
想自己这已近而立之年,膝下却仍荒凉难继,便是家里有金山银山,钻营出个前程似锦,赚的偌大家业,待百年之后,可要交付何人。
他后院里二娘玉芳是陪房丫头出身,天生的小家子气,上不得高台面,且,如今自己一瞧她心里头便不中意,慧莲倒还过得去眼,只性子过于稳妥,缺了些伶俐,后宅的事倒是理的清,外头应酬却少了几分机变才能,且这些年也没见有动静,其余似玳瑁珍珠两个,更不消说了,思来想去也就大姐儿最合他的心意。
大姐儿模样好,性子伶俐,嘴里厉害,心中有数,若她能生个小子,便是成不得大器,若承继了大姐儿这份伶俐,守住他留下的这份家产却不难。
顾程自己也知道,如今他这心眼偏呢,不知道偏了大姐儿多少过去,虽知道却也没想过要正过来,他就稀罕那丫头,越来越稀罕,连带的也盼着她给自己生个儿子,只这丫头心野,这会儿离了自己不定多欢喜呢,想到此心里却有有些恼恨,恼恨半晌,忽得自己又不觉笑了起来,这才离了就开始惦记上了,真真一个小冤家。
还真被顾程猜了个正着,大姐儿自打穿到这儿来,除了上回跟顾程去铺子里走了一趟,今儿才是第二回出门,心里不禁怨叹非常,就是蹲大狱,每天还能放放风呢,在顾家比蹲大狱还不如,顾程这个牢头看的太紧,连她的心都跟着不大自在了。
如今好容易出来过过风,即便是天落了晚,她也不住探出脑袋去东瞧西望,一边跟坐在车辕上的舅舅说话儿,问东问西的,倒把她舅舅给逗的笑了起来,忽又觉心酸,想来外甥女自打进了顾府的门,便再没出来过了,故此这会儿瞧什么都新鲜。
李婆子却道:“都出了城门,这会儿天也黑了,两边除了大树便是庄家地,有甚可瞧的,落晚风凉,回头冲了头,若病了,婆子可没法儿跟爷交代了。”
徐苒这才放下帘子,缩进脑袋来道:“他让妈妈跟我来,就是来监视我的是不是?”李婆子咳嗽了一声:“爷是心里头惦记,怕姑娘淘气呢。”
大姐儿撇撇嘴:“莫说这些好听的哄我,他的心思明摆在这里,当谁不知道呢?”
李婆子听她说的话甚不中听,有心反驳,又想如今大姐儿的脾性,跟过去不同,心里主意正着呢,便是她说破嘴,估摸她也听不进去,心里却也不知,这到底是好是坏,若说坏,以前大姐儿那个性子,这会儿不定还在那个小院里窝着呢,哪里能入爷的眼,若说坏,如今大姐儿这脾性明里头软暗里却硬,可不正对上爷的,这会儿是千好万好,不定那会儿翻出来,祸福却又难料了。
李婆子刚想到这儿,便听大姐儿道:“外头种的可都是麦谷吧!这会儿还有些亮,竟是一眼望不到边儿,也不知是谁家的地,想来今年该是个丰收的年景了。”
李婆子听了不禁笑道:“信都县城外百里内的庄家田大都是咱们顾家的,都是庄子上佃户种的,到了年下交上田租粮食来,咱们府里才得个进项过年,如今这两年没闹灾,倒是能吃上几顿饱饭了,前几年,闹蝗灾,闹水灾,闹旱灾,可不消停着,在城里还好,外头乡屯里的种地的乡亲,可遭了大罪,卖儿卖女换口饭吃的有的是。”
外头陈大郎听了道:“可不是,那几年舅舅都差点饿死,也便顾坦不上你,倒让你受苦了。”说着,仿佛又有些哽咽之声,徐苒不禁满头黑线,她这个傻实在的大舅,蛮感性的,一说起过去就这样,徐大姐儿过去怎么样她不知道啦,自打她穿来,还真没受过什么苦,其实顾程这厮虽渣,对她还过得去,不过总这样也不是个长法儿就是了,只她要寻个怎样的机缘才得脱身出去,如今她自己心里也没谱了。
马车跑的快,又走的大路,一个多时辰便瞧见了大舅家的村子,她大舅家住在东边村头上,倒是近便,到了大门口,停住车马,里头陈大郎的婆娘听见响动,忙着出来,正瞧见李婆子扶着徐苒下车,一瞧这架势倒有点懵。
徐苒站稳了,瞧见篱笆门前立着个妇人,便知是舅母,微微蹲身道了个万福,那妇人忙上前扶着她道:“这是大姐儿?可让舅母好生惦念,到今儿才得见面,只可怜我那大姑姐儿命苦,等不及瞧见外甥女长大,就忙忙的去了……”说着抬袖子摸了摸眼泪。
陈大郎却虎声虎气的道:“好好的,却提这些作甚,大门口站着像什么话,还不领着大姐儿进屋去,得了顾老爷恩典,大姐儿能家来多住些日子,有多少话儿,你们娘俩说不得,非这会儿巴巴的来啰唣。”
那妇人听了,忙领着大姐儿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倒是舅母糊涂了,欢喜上来,也顾不得外甥女远道而来,连口水都没喝呢。”
让到屋里炕上坐下,李婆子道:“烦劳舅太太指给我姑娘安置的屋子,好去收拾带来的铺盖家伙。”
陈大郎的婆娘忙又立起来,领着她去了西间里道:“当家的早说要赎了外甥女家来,这屋子打早便收拾出来预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