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沐容手里的玄霜一搁,几滴墨汁从砚台里溅到桌上,一成不变地又重复了那句话,“多歇歇不是让看奴婢不顺眼的人得意了?!”
沐容是成心激她,知道她这般的小心眼,被她这么一说必定心虚——但她可没指名道姓地骂她凌妃。
“啪。”这回是凌妃一掌击在案上,“贱婢!信口雌黄挑本宫的不是?御前还轮不着你搬弄是非!”
信口雌黄?我还信口涂改液呢!①
沐容无声一笑,复又执起玄霜继续研墨。适可而止便是,一直争下去反倒显得自己不讲理。
皇帝则是打量着沐容的神色,看她冷着一张脸懒得和凌妃多说话的样子颇有两分傲气,又明摆着在忍着不多言,还未来得及开口,凌妃便又在旁斥道:“会几句靳倾话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后面明显还有别的话,沐容却没给她说的机会,抬了抬眼皮:“姓沐。”
……火上浇油。
凌妃就没在宫人面前吃过这样的亏,面上一白,当即唤了人来:“来人!宫正司那边上次不是给她免了二十么?今儿个给本宫打完了,看她再不长记性!”
“凌妃。”低沉一唤,这回出言的是皇帝。
皇帝轻抬了眼瞧着她:“她是朕御前的人,上次你罚她,可以说是她背着朕冒犯了你故而不曾特意禀过;这次,朕就在这儿。”
轮不着你来动刑。
没说出来的这句话凌妃与沐容都明白。
凌妃不敢吭声,沐容也不说话。
这次,凌妃算是掐错了人。从前既没有人敢告状、也没有人敢把她逼到这个份上。是以沐容当着皇帝的面一步步迫她的时候,她就毫无防备、毫无经验地着了她的道。本是在皇帝面前一个样子、在旁人面前另一个样子——眼下……破功了……
沐容含笑欣赏着凌妃的神色,暗说这情商高低和受教育程度还真是很有关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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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朕面前都敢如此,在皇后那儿呢?”皇帝口气淡淡,在看出凌妃神色一动间面色便黯了下去,“皇后不跟你计较、也不会跟朕告状,你到底还做了多少没规矩的事?”
撕了凌妃这张面具,沐容心中大感畅快,淡看着她心底笑说:折腾我?忍字头上一把刀,我才不在自己心上插刀!
“冯敬德。”皇帝随口唤了一声,眉头轻蹙鲜有不快。冯敬德连忙上前听命,下意识地扫了沐容和凌妃一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看皇帝面色阴沉,莫说侍驾已久的凌妃,就连沐容也瞧出来——凌妃这是要倒霉了。
眉眼带笑,沐容对着凌妃动了动嘴,无声地道了一句:Good luck!
☆、大捷
“陛下……”凌妃慌了神,不是因为当着皇帝的面斥了沐容,而是因为皇帝觉得她不敬皇后。这是凌妃一直以来最不服、却又最没办法的一件事——皇后身体不好,莫说要争宠,便是连承宠也难,更不可能有孩子。任谁看来,这皇后被废都是迟早的事,一旦后位空下来,十有八|九就该是这凌妃的。
凌妃自己心里却清楚,皇帝根本不会废后。
她不明白原因,更加改变不了。如此一来,心中不忿多了,再仗着自己得宠,在皇后面前多有不敬。皇后却是个懒得同她计较的,又看皇帝喜欢她,不曾说过她半句不是。
结果居然是因为一个女官,揭出了这么件大事。
“臣妾万不敢对皇后娘娘不敬!”凌妃惊惶不已地拜了下去,跪伏在地,犹能觉出皇帝看她时说不出的冷厉。
降位?褫夺封号?
沐容淡淡看着,心底又有些许好奇——平日里看的电视剧、小说不少,亲自围观皇帝下旨罚嫔妃还是第一回啊。
心说这凌妃人生得漂亮,又得宠了这么多年,要罚也必定罚不了多重。暗自把嫔妃品秩自上而下背了下去,妃是从一品,往下是九嫔,其中正二品昭仪、昭媛、昭容合称上三嫔,从二品淑仪、淑媛、淑容、修仪、修媛、修容是下六嫔。
嗯……
沐容看向皇帝,能直接降到修容然后再把封号削了不?
能日后再也不让她往上升了不?
要不罚个十年八年的俸禄也行啊,真金白银的扣下,不给钱才是王道……
穷死她!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理会凌妃,也没有再看沐容,淡声向冯敬德道:“传旨下去,凌妃御前失仪,降正五品姬,封宫思过三个月,除晨省昏定不得外出。”
不知凌妃……凌姬心中是怎样的反应,总之沐容是吓傻了。
从一品到正五品……
一时身上一阵冷意袭来。是想报复凌姬来着,毕竟那一顿杖责让她近一个月寝食难安。但是罚这么狠……
沐容心里爽快是肯定的了,爽快之余又难免感慨一句君心真·凉薄!
这是你家宠妃啊……还真半点不知道心疼的啊……
撇了撇嘴:以后还是离皇帝远点为好,这哪是伴君如伴虎啊?这是伴君如伴小怪兽啊!
接着眼前就如料上演了求情戏码……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凌姬,沐容暗赞一声好演技——不是说哭得不真,而是能哭得又真又文艺那绝对是水平啊!
沐容咂咂嘴:果然争宠是需要点职业技能的么……
就知道凌姬若是在皇帝面前也跟在自己面前似的一定得不了宠!
哎嘿,玩脱了吧?玩脱了就不要继续装了嘛!刚才都让皇帝看到你那么悍妇的一面了,现在还玩个什么柔弱?
“陛下,臣妾方才实在是被她逼急了才……”
“陛下,她私底下不敬的时候多了……”
“陛下,从太子府到宫里几年了,臣妾没离开过陛下这么久……”
沐容听凌姬一句句说着,几乎就要脑补她下一句会不会是那句著名的“臣妾做不到啊!”
如果是,她真是很想回她一句“贱|人就是矫情!”
和电视剧里不太一样的是,皇帝没有走心软男主的路线去安慰凌姬,也没有走心硬男主的路线让人把凌姬拖走。
——他的作法是,不搭理。
到底不是现代情侣闹分手,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扑上去抱住往死里哭,凌姬虽是哭着,却不敢有甚逾越的举动。是以虽是哭得费心费力,但看皇帝一副“我就不理你”的样子,凌姬也没辙。
然后她哭累了就讪讪地告退了……
真尴尬!
这才是传说中的“吃力不讨好”吧?
看皇帝一副神色无波无澜的样子,沐容才没傻到真觉得他当真不觉得心烦——宠了这么久的人突然给废了,谁心里都得有点不平静吧。
于是她便识趣地不碍眼了。反正脚上的伤被她处理得不错,觉不出什么疼来,安静地就起了身,打算该去哪站着就去哪站着去。
刚一起身,皇帝抬眼一睨她:“怎么了?”
沐容颌首一福:“奴婢去旁边候着去。”
“坐吧。”皇帝淡淡道,一顿又说,“不肯坐着就回房歇着去。”
“……”陛下您堵人堵得一针见血啊!
沐容乖乖地又坐了回去。本就拿准了不为这个告假,半截又回去了算怎么回事?
凌姬这个宠妃忽然被降了三品有余的事当然在宫中传得飞快,加之当时沐容在场、凌姬和沐容对呛了几句,事情传着传着就成了……
陛下为了那个新来的传译女官降了凌姬娘娘的位份。
流言传了一圈传到沐容耳朵里,沐容怒摔毛笔:这不是坑爹呢嘛!!!
能不能有点责任心?能不能不要道听途说?你们这儿传谣追究刑事责任不?!
不想也知道……如果被旁人认为是她打败了这个大boss,日后么……
日子一定不好过!
六宫嫔御、各级女官……都会斜眼看她吧?
有一大波宫妃正在来袭……
至于这谣言被扭曲得有多厉害、传得有多广,在沐容再度见到瑞王的时候才知道。
“听说皇兄为了你把凌妃废了?”瑞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现在是凌姬了?”
“……不是!”沐容切齿道,“奴婢哪有那样的本事?是她自己御前失仪来着。”
“御前失仪。”瑞王琢磨着四个字缓缓笑道,“前一日是有人往你鞋里放针,想害得你‘御前失仪’;第二天,凌姬就因为这个罪名降了位?”再度打量她一番,满是好奇的探究,“这么巧?”
“……无巧不成书!”沐容只能以这句话作答。心知瑞王要是认准了这事和她有关,她是解释不清楚的。不过解不解释也没大碍,瑞王是亲王,她是个宫里的宫女,谁也碍不着谁。
……不过瑞王殿下您的脑补能力也太强了吧?怎么把这两件事想到一起去的?!沐容一路走着一边念叨着。
要说这凌姬也不容易,得宠了几年了,说废就废。接下来的数日里,沐容几乎天天能看见有凌姬身边的宫人到成舒殿来送东西,明显是凌姬想讨皇帝欢心。
犯不着和他们起什么冲突,成舒殿的宫人们向来都是恭敬地收了、笑着敷衍过去。那些东西却决计呈不到皇帝面前。
为此沐容问过龄兮,不是都说宫中的沉浮最难料么?如果有一天凌姬东山再起、把这些禀给皇帝,御前的人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也没法子啊。”龄兮笑了笑道,“万一她东山再起,我们兴许会遭罪;但她若起不来呢?目下对她好,得罪的就是六宫嫔妃,谁敢赌啊?”
也对。看来在这宫里,还真是半步都错不得。嫔妃是,她们宫女亦是,一旦有一天落了罪,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踩呢。
实在比现代降了职、或是失了业要可怕多了。
一声哀叹,沐容回身坐到了榻上,脱了鞋袜,解了脚上上着药的白练,本是想换药,看了看伤口觉得好像没必要了。
于是便将另一只脚上的鞋袜也脱了,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想事。龄兮坐在案边品着茶,时不时地抬眼看看她,终是问道:“怎么了?看着这么忧心忡忡的,少见啊!”
“我在想日后的日子怎么过。”沐容望着窗外道。龄兮说:“好好做该做的事,等着出宫嫁人呗。”
“出宫嫁人?”沐容当即摇了头。她知道自己也算个官二代,嫁的人必定也不差,这个时代背景,有钱有势的人一定会纳妾吧?
这事儿不能忍啊……
“不想出宫?”龄兮一怔,旋即又道,“那就……在御前混得脸了,一直当这女官,有朝一日坐到尚仪、尚宫或是宫正的位子上去?”
听着像打怪升级。
倒是比和旁人共享一个丈夫要强的多了,不过好像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沐容迅速脑补了一下几十年后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她坐在院子里给新来的小宫女讲故事的场景,登时一个寒噤:“算了!”
“那……”龄兮歪头想了想,继而离座走了过来,往她榻上一趴,凑在她耳边问她,“你不是想做嫔妃吧?”
“什么啊!”沐容一把将她推了开来,“我不想出宫嫁人就是看不惯男人纳妾,当了嫔妃和六宫一起侍君?我有病?”
“那你就小心着点儿。”龄兮敛去两分笑意道,“你也听见了,宫里现在觉得你让凌姬栽了跟头呢——若再往远说呢?旁人觉得是你为了自己上位才除的凌姬不过分吧?”
沐容每天一皱:“谁惜的去当嫔妃!”
“你不惜的可不代表旁人不想。”龄兮说着,又附在她耳边低低道,“那个妩芸……便不是个省油的,一直是冯大人管得紧、凌姬得宠时又不许旁人逾越,她才不敢贸然做什么。这回……你当心着。”
“妩芸……”沐容皱了眉。之前在使节面前的那次陷害,她觉得是御前众人都看她不顺眼,只是妩芸先动了手;而若是竟因为这个心思……倒是更复杂了。
沐容看了看脚上的伤,这不会也是她吧?
银牙一磨:前有狼后有虎,老子这是被判官送来过副本来了。
☆、斗法
“想当宫嫔?”沐容对着镜子瞧着自己,一声冷笑,“想太多!”
怎么想都觉得这帮女人是在宫里憋太久了心理变态才会如此草木皆兵——她这张脸,跟她在二十一世纪十六岁的时候一般无二,是不丑,也算得像眉清目秀,不过绝对搁人堆儿里瞧不出半点出挑的地方。
唯一强点的地方,大概也就是头发长了不少,多了点女人味……
别闹,再多女人味也就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唉……”叹了口气,沐容双手支着桌子,脸和镜子凑得更近了,“这都哪来的嫉妒?不都说古代几年一选妃么?这脸怎么也不像能得宠的吧?看皇帝的品味也知道啊……怎么也得长成凌姬那样不是?”
“嘁。”沐容站直了身子插臂道,“No zuo no die①,谁怕谁啊?走着!”
首先,要弄明白那往她鞋里藏针的人是不是妩芸——报不报复且先不说,要是有人对她敌意大到这个地步,她总是知道为好。
至于怎么知道……
沐容想了想,玩阴的不是她的风格。龄兮不是说这回没了凌姬这个宠妃坐镇,妩芸便大概会有动向么?
正好。
看得出妩芸真在有意无意地跟皇帝套近乎,但凡能上前的活,妩芸便抢着做。也不知皇帝是见美女见得太多了还是怎样,妩芸也算有几分姿色——起码比沐容这张脸强多了,皇帝愣是没多看她过。
冯敬德有所不满倒也没多管,御前一众人便对妩芸小心了——她这么“努力”下去,保不齐哪天就封个嫔妃做做,纵使位低不会对御前有甚影响,总也犯不上交恶。
沐容却完全不吃这一套,就算妩芸日后真做了嫔妃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同行”?先前的账得先算清楚了。再说皇帝那儿也没有什么表露,八字没一撇的事,沐容觉得众人的“未雨绸缪”太滑稽。
正当着值的宫人也有闲下来的时候,成舒殿旁边有茶间,常可以在里面歇一歇。看着在外侍奉着的不得脸的宫人赔着笑给妩芸奉茶,沐容心里那叫一个堵得慌。
淡扫了一眼不想多言,妩芸却先挑了刺,清凌凌一笑,向那奉茶的宫女道:“在御前做事么,就是得有眼力见儿。旁的不说,便是资历上也该看得清楚,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