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容清晰地感觉到,御前宫人间萦绕起了一种凌乱的气息,大家都在纳闷。
端起旧茶就要退下去,被文俞的目光逼了回来,文俞一动口型:问!
沐容扯扯嘴角也动口型:我不敢呐!
文俞抬下巴怒瞪:你问不问?
沐容继续:看折子呢不好问啊!
贺兰世渊斜觑着她开口了:“没事,好问,你问吧。”
“……”文俞惊了一跳差点跪了,沐容霎时石化跪都跪不下去了。
“……陛下。”沐容错乱地再度抬眼又看了看文俞,终于问了,“奴婢觉得奇怪……您这几天好像……只喝宫女奉的茶?”
文俞这回要给沐容跪了:说让你找机会问问,你问得会不会太直白了点?
“嗯……”皇帝沉吟了一下,“乐意,你管得着么?”
……陛下您当皇帝之前是说相声的还是段子手?这个呛人的爱好不像帝王的爱好啊!
沐容嘴角抽搐:“管不着……”
贺兰世渊一笑,摆了摆手让旁人都退下。众人无声地一施礼,躬身退下了,大帐瑞安静了……
沐容的心速又加快了……
“坐。”皇帝睇了眼案边的空席位,沐容一福依言坐下,听到皇帝咬牙切齿地说,“让你怀疑朕喜欢男人。”
沐容僵住。陛下您真是……恨意……深沉……
沐容张不开口了,不带这么记仇的好么!让人活么!您这两天的做法把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好么!以后还能一起玩耍么!
万分怨念又不得不认命,沐容后槽牙一咬,俯身拜了下去:“奴婢知罪。”
皇帝重新看向折子,缓了口气:“不管。”
……不管?!不管是什么意思?!您要继续傲娇下去吗?!我怎么跟宦官们解释!
其实现在已经没办法解释了好吗?!一会儿他们必然会私底下问原因啊!怎么说?就说“因为我怀疑陛下喜欢男人所以陛下赌气了”这不是找群殴呢吗?!
沐容心里苦啊……
“陛下……奴婢那天……脑子进水了……”
皇帝喝茶:“哦。”
“现……现在……晾干了……”
皇帝搁下茶盏:“嗯。”
“不会再……那么想了。”
皇帝一边提笔批折子一边道:“很好。”
“……”沐容没词了,欲哭无泪,“陛下您觉得奴婢怎么谢罪合适……”
心满意足,这回该他说话了。皇帝放下笔,手支着额头噙笑看着她:“让朕把那天想说的话说完呗?”
……为什么是个问句?
……我那天堵你的嘴不让你说话了吗?
沐容低着头一欠身:“陛下请说。”
洗耳恭听的样子。
“朕 想说你挺好的。”皇帝淡淡道,“虽然没规矩不会说话还爱打架下手还不轻,不过该聪明的时候挺聪明该有气势的时候挺有气势,朕从小到大头回见到有宫女敢跟邻 国王子顶,而且还用的是靳倾语。”长吁口气,皇帝又说,“跟旁人都不一样,所以虽然你鲜有像个女官的时候吧,但还是挺……值得欣赏的。”
“……”沐容有点愣。明明是一番夸赞,他偏说得沉沉稳稳逻辑清晰好像在陈述一件事的来龙去脉似的;明明是一番夸赞,词句中又时不时夹杂点损她的话,各种欲扬先抑真是用得好生到位啊!
加之就算在现代也很少听到如此直白的赞赏,沐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不要这么夸我啦怪不好意思的”氛围中……
不过……仔细想想,这样的夸赞之后是不是该有个后文做收尾才比较合适?
沐容正襟危坐,发愣的口气却和坐姿不成正比:“所……所以呢?”
“所以朕知道你肯定挺不喜欢在宫里待着的,也不想那么自私把你强搁进后宫。嗯……”思量一番,皇帝续上了更为可信的解释,“进了后宫你大概没什么机会说靳倾话了,也没什么机会打架了……还是让你继续像你比较好。所以朕怎么想是一回事,你日后彻底放心吧。”
沐容觉得三观都被颠覆了。书上怎么说的来着,封建社会难道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皇帝想要什么不能要?昨天那一番承诺她也只当是他为人比较正不想做小人不想强人所难。听这番话,倒真是为她考虑了?
虽然结果相同,但是本质有差别……沐容一颗神经大条的心里生出了点感动,同时也真正放了心——若只是“为人比较正”而做出的承诺,也许有一天总会被私心打破;但皇帝既然想得明白,知道她进了后宫被规矩一束必定会不同于今时今日,那就真不大可能强纳她了。
太开心了!不进后宫就好!想想凌姬再想想颖贵姬,后宫好斗的人肯定不少,还是当个女官比较好。
“不过……你有嫁人的打算么?”皇帝又问她,“比如嫁去王府?”
沐容一怔,王府?自是联想到了瑞王那边,诧然望着皇帝,皇帝笑问:“瑞王是不是想娶你?”
如同方才的夸赞一样,问话也没有半点拐弯抹角,直白到了让沐容也没办法拐弯抹角的地步。
沐容沉默须臾:“陛下怎么知道……”
算是默认。
“你不知道,瑞王可是不少贵女倾慕的人。”皇帝轻笑着道,“想嫁他的人不少,他也一直有意避着。头回看他主动带个姑娘去骑马。”
……所以在她和皇帝传出花边新闻的时候瑞王做得这般明显真是胆大啊!
……陛下您了解得如此清楚真是心细啊!所以她那天瞒了也白瞒是吗?!
沐容哑了一哑,嗫嚅着如实道:“其实那日……殿下同奴婢说了,但奴婢现在委实不想嫁人。”
“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做妾?”皇帝笑意不减地追问。
“……”沐容一番踌躇后咬牙道,“是不想嫁人。殿下其实是问奴婢要不要做正妃来着……”
这倒是让皇帝一愕:“正妃?”
☆、第44章 截获
“……是。”沐容点点头;皇帝蕴起含着些许探究的笑意:“正妃都不做?你是无欲无求还是眼光太高?”
其实都不是……陛下 您无法了解二十一世纪新人类对一夫一妻的执念。一想到瑞王若是日后纳妾;沐容就觉得他再高帅富这门亲事也没戏。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比现代社会男人出轨还别扭 ——那种出轨起码是背地里出,正牌妻子多半不知道;这里嘛……直接同在一个屋檐下;亲王的妾还是有正经位份的;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虽则这倾向于前者的想法 多少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但有些事真的是不知道的情况下过得更舒服啊!
皇帝托腮挑眉:“若说是真不想嫁人……你之前怎么说的?必须要‘有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和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不是么?”
记性真好……
沐容耸了耸肩:“前者随缘强求不来;所以奴婢主要追求‘说走就走的旅行’。”
听她说得坚定;皇帝也没再过问什么;由着她去吧。
被皇帝无视了三四天的宦官当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跟沐容打听皇帝不喝茶的原因;沐容干笑着打马虎眼:“其实我没问出来……不过陛下说以后不会了……所以……”
所以就别追问了。
众人万分忐忑地继续当值;皇帝还果真不较劲了;于是不追问也就不追问了吧!
能安心当值的众人不再纳闷,纳闷的就只剩了沐容一人。皇帝一边表示不会强纳了她,一边意思很清楚地惯着她——比如特意把龄兮和文俞调到跟前,再比如她当值时站久了就让她坐会儿、出门办了事回来就先吩咐人盛碗酸梅汤给她解解暑……
逻辑不对啊?不打算纳她还对她这么好图什么?还不如多去宠一宠嫔妃增加后宫和谐度嘞……
瞧您那后宫,缺爱的嫔妃多了去了吧?
您就这么晾着多不合适,有文俞这个“关爱失宠嫔妃志愿者”也不够用啊,您宫里那么多嫔妃他关爱不过来吧?
再说您不怕您的嫔妃红杏出墙么?
哦不对文俞是个宦官……
那您不怕您的嫔妃精神出轨么?和著名宦官文大人来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
喝着酸梅汤的沐容发觉自己的思维又延伸得太远了,径自打了个响指把思绪拉过来,别天天在脑子里跟自己说单口相声。
平心静气,安心练字。练了好些日子了,进步还是有的,现在写的字已经大致“能看”了,并且字号也有所缩小,提笔忘字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沐容便捡起了一个好习惯:写日记。
个人**要保护好,这年头买不着带锁的日记本——其实那种锁也就是自己让自己安心用的。沐容知道在宫里得当心点,尤其是她那日记写得死没正经,想到哪写到哪,跟微博似的,当然不能让人看。
于是本子是普通的本子,沐容寻了个漂亮的盒子。做工精致的黑漆木盒,上面绘着工笔茉莉花。几个花枝栩栩如生,花瓣上坠着露珠,让沐容怎么看怎么喜欢。啧啧……国粹真不是吹的。
语言学习都得常用常练。“听”“说”如此,“读”“写”同样,自从开始写日记之后,沐容的“繁体字运用技能”又提高了一个段位。待得夏天到了末梢的时候,她的字……虽然还是说不上好看,但也起码可以不受人鄙视了。
六月末,天气渐凉,起驾回锦都。
行了不过两个时辰,有信使赶上来,递了两封信进天子御驾。皇帝接了一瞧,是靳倾来的信。一封是流畅的靳倾文,另一封的信封上则是歪歪扭扭的汉字:沐容亲见启文……
贺兰世渊皱着眉头辨别了半天才看明白,是“沐容亲启”,这娜尔写左右结构的字分得太开了吧……
遂将信交给她:“娜尔给你的。”
沐容接过来一瞧,心里就暗爽:我的字比她好看了哦呵呵呵呵……
不对,我是中国人……
而且她才十二岁……
这好像不值得炫耀……
皇帝又把另一封递了过来:“这个译出来。”
沐容就先尽职尽责地把另一封信译给皇帝听了,是契木的来信,说了一下已安全到了靳倾、又表达了一下对在大燕造成的种种麻烦的歉意,总之就是个假大空的公文。
也没提到沐容最好奇的事——朵哈怎么着了?
歇下来后拆了娜尔写来的那封信。能看出来娜尔还在孜孜不倦地继续学着汉语,信上满满的全是汉字,实在有不会表达的才蹦些靳倾词。丑丑的字让沐容看得费劲,但一想娜尔写起来更费劲也就耐着性子看了。
小女孩的信嘛……虽然不是契木那种假大空的公文,但也没什么正事。写了写沿途见到的奇闻趣事,又表达了一下对沐容的想念,最后倒是提了朵哈:父汗和兄长没杀她,我也不打算怪她了。原因……等我再去大燕的时候和姐姐细说。
……小小年纪挺会吊人胃口啊?你当你在说书么,为了让观众下回还来听一定要卡在一个有悬念的地方,然后潇洒地留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沐容磨牙:怪不得在现代时,追的小说经常停在一个磨人的地方没了下文……合着这是千百年来的传承啊!
罢了罢了……娜尔不弃坑就得。
于是便将那信收进了盒中和日记一起锁着,非要等到哪天再见了娜尔把信拍在她面前催她更新不可。
回到锦都的那天,天刚蒙蒙亮,随驾众人各自回房安顿,跟前自还有别人侍奉着。
这样的行程总是累人的,宫人累,皇帝和宫嫔也实在不轻松。
贺兰世渊刚要歇下,外头有人急禀:“禁军都尉府指挥同知常胥求见。”
深感疲惫不想见,但禁军都尉府的分量他知道,又是指挥同知一大早亲自来了,必定是有什么大事。
眉头蹙起又舒展开,皇帝道了声:“传吧。”
常胥入了殿,肃然一揖:“陛下安。”
皇帝点了下头,便问:“什么事?”
常胥禀道:“禁军都尉府几日前截得靳倾密信,其中所言……令臣等不敢疏忽,故急呈陛下。”
靳倾密信?
皇帝面色一黯:“呈上来。”
信交到手里,第一页是满篇的靳倾文,第二页则是禁军都尉府译出的译文。皇帝读下去,常胥不住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眼见皇帝面色一震,“啪”地一身闷响,信被拍在桌上,震得殿中再无声响。
无怪皇帝发怒,那信上说:……卿须谨慎观察大燕皇帝对靳倾动向,如有异样,速禀。
不管初衷是什么,也许只是想防患于未然而无恶意,但监视帝王这一条已经足够让皇帝震怒了。
皇帝面色沉得可怖,原本有些乏意的眉目间全是压抑的怒火:“写给谁的?”
常胥硬着头皮回道:“臣不知。这信未署名也未写去向,想来那边自有途径交到该交的人手中。只不过……”常胥斟酌了片刻,大着胆子续道,“这人必定在陛□边。”
这是自然的,若不然如何知道他对靳倾的意思?
皇帝一时未言,算是认可了他这个说法。常胥顿了一顿,又道:“陛下,臣觉得……这人并不难想。”
贺兰世渊一凛:“谁?”
常胥揖道:“陛下御前那位传译女官。”
沐容?!
不仅皇帝一惊,就连旁边的宫人也都一惊。怀疑沐容是靳倾细作?没有证据却又不能说是毫无依据。御前会靳倾语的宫人只她一个,这信若是交到别人手里……没人看得懂啊!
“不会是她。”贺兰世渊几乎是下意识地出言驳了回去,停顿了一下才想了个合适的理由,“她父亲是沐斐,沐斐的为人你知道。”
“是……”常胥语声沉沉地应了,略作迟疑还是继续道,“臣只是存个疑,只是陛下日后还是小心为好。靳倾那边有类似的作法也不是头一回了。”
贺 兰世渊明白他的意思,靳倾人不是没往宫瑞安过细作。曾经不满靳倾对大燕服软的一位靳倾王更是直接在宫瑞安了个杀手行刺先帝。那一剑虽是没直接取先帝的命, 却让他落下了病,没过两年就驾鹤归西。这件事当然震惊朝野,先帝还在时,从满朝文武到还是太子的他都曾上本启奏,希望兵指靳倾一雪此耻。
先帝没答应,汗王诛杀了那个部落王。后来众人冷静下来,也觉得这事若怪到靳倾头上实在冤得很。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