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支箭并没有如碧笙期盼那样没入言离忧身体,甚至没能飞出一丈远,才刚刚离弦便被一只手掌及时攥住。
“师兄?!”碧笙倒吸口气,又惊又困惑地侧头看向阻拦她的温墨情,“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她就要跑了呀!”
温墨情淡淡摇头,目光移向消失在树林里的背影:“现在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青莲王,没有定论之前最好不要伤她性命。”
“这算什么?师兄在来之前不是说过吗,青莲王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任何替她效命、为虎作伥的人都死有余辜。那人就算不是青莲王也是她的替身,为什么要放她走?宁杀勿放,师兄连自己说的话都不记得了?”
面对情绪激动的师妹碧笙,温墨情沉吟片刻没有回答,抬手指了指言离忧消失的那片树林:“林子很大,一时半会儿她走不出去,现在追还来得及。”
“万一追不上怎么办?”碧笙还想继续责问,冷不防与温墨情目光相接,吵嚷戛然而止。
淡漠双眸里泛着薄薄一层冰冷,像是对待陌生人一般,又仿佛带着不耐厌烦。
碧笙颓然放手,咚地将弓箭丢在地上,沮丧模样与片刻之前截然相反:“知道了,我去追就是。”
温墨情这才满意点头,回身匆匆往门外走去,与赶来的尹钧白擦肩而过时,低而浅淡的声音毫无感情:“你在这里守着,哪里都不许去——青莲王的事,以后再找你算账。”
茂密树林是青莲山秀丽风光所在,亦是青莲宫天然屏障,翠绿繁茂的叶子遮天蔽日,就连炽烈阳光也抵不过枝桠阻拦,被揉碎成千万块洒落林间小路。
言离忧不辨方向没命地跑着,衣衫被露水浸湿,脸颊、手臂被尖锐枝桠割出一道道血痕,无处不在的细微疼痛蔓延全身;视线里斑驳破碎的阳光从明到暗,头顶上渐渐响起阵阵雷声,眼看一场大雨就要到来。
言离忧不敢停下脚步,她不想再成为刀俎鱼肉,无论是温墨情还是尹钧白,又或者是空有武功冷静不足的碧笙,任何有可能威胁到她性命的人都要远离。
然而奔跑需要体力,一天没吃过东西的言离忧哪里有那么多力气一直跑下去?青莲山又高又茂密,连方向都难以分清,当言离忧累得迈不动脚步时,恍惚间发现糟糕事实——她迷路了,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路在哪边。
一处稍微平坦的空地成了言离忧暂时歇脚点,蜷缩在树下闭上眼,浑身酸痛疲惫铺天盖地袭来。也不知在树下坐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渐进梦乡的言离忧被隐隐约约的乐音惊醒,侧耳细听,似是某种乐器。
有乐器演奏必定有人,有人就有机会逃离这片不见天日的树林。
言离忧毫不犹豫起身循着箫声而去,走了不过三百步就看见前面一点火光,而比火光更先传来的,是一阵令言离忧腹鸣如擂鼓的浓郁菜香。
第008章 似是故人
忍饥挨饿一整天,又在深不可测的密林里跑了许久,口干舌燥、腹鸣声声的情况下发现一桌热气腾腾喷香饭菜该是怎样一种心情?
反正言离忧是被吸引住了,直勾勾潺潺溪水边一桌美味佳肴再挪不动脚步,狠狠咽了口口水,胃里翻天覆地似的抽痛。
“有人吗?”言离忧小心翼翼问了几句,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桌边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响,先前引她来到这里的乐声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如果在熟悉的时空言离忧才不会顾忌什么,大不了先吃后付钱,但眼下情况不同,后面追兵可都是杀气腾腾的,这时候在深山小溪旁突兀出现一桌饭菜,她得多大胆量多粗的心才能满不在乎扑上去?
言离忧不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她还清楚记得中毒的痛苦,更清楚目前自己是什么身份,少不得要倍加留心。
强忍着饥饿与对食物的渴望在溪水边站了半天,言离忧实在无法集中精神提防周围可能潜藏的危险,闭上眼深吸口气,扑鼻而来的菜香充斥肺腑引发无穷食欲,却越来越觉得浑身无力,更加不愿离去。
天色渐近傍晚,林风微寒,阴沉天幕似乎正酝酿着一场大雨,茂密树林里忽地传出枝桠被踏碎的细响,使得言离忧如惊弓之鸟,飞快躲到树后。
均匀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人影走到篝火边背对言离忧,看上去应该是个年轻男人。那人身形顿了顿,而后半举手中长笛敲了敲额角,淡淡一声轻笑:“我以为这山中鸟兽都已被吓走,没想到还有胆子大的留了下来。在下不过是贪恋青莲山胜景偷偷在此备桌酒菜以便欣赏,树后的兄弟若是不介意,不妨到桌边一同喝上几杯,或许可以借着酒香山色交个朋友也未可知。”
什么人会无聊到这种程度,跑进深山老林摆酒席、生篝火然后找个地方吹笛子自娱自乐?言离忧确信那人有所图谋,但看他孤身一人又不像会功夫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太大威胁,再说那人已经发现她,躲也没有意义,索性深吸口气从树后走出。
如果对方是敌非友,抢了他的饭菜撒腿逃跑便是;如果非敌非友,欠他个人情吃他点饭菜便是;如果是友非敌……
算了,这种可能性不作考虑。
“原来是位姑娘,在下失礼——”男人转身看见树后有穿着衣裙的人走出,刚想开口道歉,话未说完便看清言离忧相貌,语气陡然变得惊讶,“青莲王?”
言离忧停住脚步。
果然,又是个认识“她”的。青莲王的脸面实在够大,走到哪里都有人一眼认出女王爷高贵身份;最让言离忧反感的是,就不能有一个见到她不惊讶的人吗?
“本打算捞些小鱼小虾,却不想碰上了大鱼,今天大概是我运气最好的一日。”出乎言离忧预料,那男人惊讶过后并没有露出欲杀之而后快的表情,反倒挑起浅笑,清朗嗓音说出话既没有恨意也没有惧意,“许久不见青莲王,不知王爷可愿意赏脸与楚某痛饮一番?王爷尽管放心好了,就算他们追过来,看在楚某的面子上也绝不敢妄动王爷半分。”
言离忧想了想,眉梢微扬:“你知道追我的人是谁?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王爷真会说笑,这世上敢对青莲王下手的除了他们还能有谁?至于我,王爷更应该很清楚才对,现在不代表任何一方势力。”那男人把话说得十分隐晦、模棱两可,言离忧听着糊涂,脸上不觉露出迷茫神色。仔细打量发觉言离忧似乎不是在装疯卖傻,男人收敛笑容倒吸口气,这回则是真的惊讶了:“你不是青莲王?那么……你是她的替身之一?”
言离忧用力点头,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身体是否属于真正的青莲王,但她从没有为非作歹这点千真万确,说是替身也不算错吧?
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自嘲轻笑,男人手中长笛熟练地转了一圈而后稳稳挂在腰间,广袖一挥,优雅地微微躬身:“在下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车上饭菜酒水一应俱全,还请姑娘上车说话。”
“既然知道我不是青莲王,那就没必要再说些什么吧?青莲宫里的事我并不清楚,如果想打听情况可以去问在那里的人,公子应该比我更熟悉他们才对。”言离忧几乎是毫不犹豫拒绝。
虽说这男人不像温墨情和碧笙那样杀意十足,却也没到获得言离忧信任的地步。这个世界于她而言充满未知和危机,想要活命就得时刻保持谨慎小心,谨记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的经典教训。
不过有些事由不得言离忧决定,那男人见言离忧慢慢向后倒退大有逃跑之意,摇摇头轻咳一声,立刻便有三名衣着劲装的男人从树林中飞快跳出,其中两人一左一右架起言离忧,纤细手臂在控制下完全不能自由活动。
“绑架?有失君子风度。”言离忧挑眉,竭力保持镇定。
“在下本就不是来找青莲王的,能遇上姑娘也算一种缘分,何不静下心来聊聊天、喝喝茶,细致谈谈姑娘日后如何活命的问题呢?顺便说一句,楚某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姑娘实在高估了。”那男人仍旧一派风雅,言语间却没有半点亲近之感,略一挥手,两名劲装男子便心领神会,押着言离忧往马车方向走去。
待到三人背影消失在林间,留下的劲装男子才倒吸口凉气,不无困惑地看向姓楚的男人:“公子明知君子楼的人在追杀青莲王,这样做合适吗?那君子楼势力庞杂,连朝廷也要让其三分,如果他们来要人怎么办?”
“无妨,反正她又不是青莲王,定远王家那位聪明世子找错人了。”自腰间取下长笛随意吹奏两声,男人忽又停下,狭长而深邃的眼眸几点精光闪过,唇角微翘,“外人或许不知,我却了解得很。这次算君子楼那几人福大命大,倘若不是用了下三滥的招数先让青莲王无力反击,只怕青莲宫一战,君子楼众人里唯温墨情有可能全身而退。”
第009章 脱身交易
“去年青莲王在天膳楼宴请百官,吃喝用度无不精致稀罕到极点,看太多便觉着眼花缭乱,唯独这道‘银芽熏鱼’香而不腻让楚某记忆深刻。姑娘不妨尝上一口,看看楚某的手艺与青莲宫神厨有多大差距。”
“没吃过,看不出。”
华丽奢侈得有些过分的马车上,暂且被言离忧称为笛子男的男人自言自语,毫不介意对面有谁狼吞虎咽连话都说不清楚,弄得言离忧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手中筷子说什么也停不下来。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知道饥饿竟是如此令人难以忍受的感觉,什么银芽熏鱼、什么金蓉香羹,她已经顾不得酸甜苦辣咸,但凡入口能填饱肚子的就是好东西。一阵风卷残云过后,言离忧心满意足放下筷子,长出口气抬起头,与好整以暇的男人四目相对。
“姑娘好胃口。”男人竖起拇指。
言离忧满脸认真:“过奖,是公子厨艺精湛,每样菜都是色香味俱全,不由引人食指大动。”
“姑娘好口才。”男人玩味浅笑。
“我说的是实话,以前吃饭从没这样凶残过,为公子一手好厨艺破例了。”
一本正经表情之下明晃晃的谎话让男人轻笑出声,端起小巧酒杯半举,五官分明的轮廓在油灯映照下愈发显得深邃:“刚才姑娘说定远王世子把你错认成青莲王了?细想想也不奇怪,定远王世子很少在帝都居住,与青莲王也只有数面之缘,若是如在下一般常与青莲王来往定然不会认错——狡诈的人可以伪装,但眼神骗不了人,姑娘与青莲王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楚某这双眼看得清清楚楚。”
“听公子口气似乎和青莲王很熟?”言离忧只手托腮,探寻目光望向对面男人,得到点头回应后长出口气,“熟悉最好,我再也不想被人误认成青莲王。如果公子愿意帮忙就请和那位定远王世子说说,青莲王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他想要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在藏哪里,我只想平平静静生活,还请他别再拿着剑来骚扰我。”
男人动作一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从言离忧面上掠过:“哦?世子在找某样东西吗?青莲王的?”
“是,属于青莲王的某种东西,对温墨情来说好像很重要。”言离忧毫不迟疑回答的同时也在悄悄观察,当她确定自己的回答引起了对方好奇时,一抹得意眼神转瞬即逝。马车外传来阵阵雷声,言离忧举起茶杯遮住脸,无声笑容隔绝在后:“我想安全离开青莲山,只要楚公子能帮忙,离开之后我自然会把更详细的情况告知。”
“姑娘这是在讨价还价?”
“各取所需,公平交换。”
被大雨包围的奢华马车里温暖馨香,隔着长桌对视的二人各不相让,仿佛都在等对方妥协。过了足有半柱香的功夫,终是那男人放弃对峙浅笑开口:“姑娘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就敢提贸然条件?万一我不肯应允,进而气急败坏做出对姑娘不利的事,你不怕么?”
言离忧早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眼底一抹自信闪过:“楚公子是什么身份,与青莲王又是什么关系,这些我确实不清楚,但我知道楚公子与那些追杀我的人不同,你并不打算要我这条命,不然现在我哪会坐在这里?除非……”
“除非什么?”见言离忧卖关子说一半留一半,那男人笑意更深,却始终保持淡然态度。
“除非楚公子与青莲王之间有利害关系,又或者,楚公子受某些情况限制,不能对青莲王下杀手。”言离忧细长手指轻轻抚过马车窗沿,精明目光依旧停留在对面那张笑意吟吟的年轻面孔上,顿了顿又道,“如此奢侈的马车寻常人定然坐不起,想来楚公子不是出身名门富贵之家便是与高官权臣有脱不开的关系,这样想的话楚公子与青莲王时常见面彼此熟悉也就说得通了。”
温墨情曾说青莲王是红颜祸水,仗着皇帝宠溺骄奢跋扈、作恶多端,天下百姓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既然如此,为什么姓楚的男人不杀她?依着言离忧猜想,他不杀她的原因可能有两种,一是如温墨情等人为了那份名册,第二种可能则与他身份有关——皇帝宠爱的女人,有些人想杀也不能动手。
言离忧的敏锐推测让男人忽而沉默,许久,一声感慨长叹:“姑娘冰雪聪明不逊于青莲王,连楚某都禁不住想要怀疑姑娘的身份了,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须知乱世之中,很多时候糊涂方能保命。”
明哲保身之道,又岂是乱世才盛行的?
官官相护,上下勾结,就连亲生儿女也要当做换取利益的筹码,比起这些让人恶心的勾当,明哲保身当缩头乌龟又算什么?
想忘却忘不掉的回忆让言离忧眸光黯淡,低下头不再接受对方带着探寻意味的目光,一身纯粹的提防谨慎气息里混入几丝惆怅,竟然令对面好整以暇的男人露出三分歉意神色。
“是我说错什么话惹姑娘伤心了么?若是如此,楚某先行道歉,原本想与姑娘做交易的条件也让一步好了。”
“哦?还有优待?”言离忧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意,“楚公子的意思是说不打算问温墨情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了吗?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毕竟与我无关。”
言离忧对这位楚公子的印象不算坏,且对温墨情的印象不算好,所以她并不介意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