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不说就是。”君无念绕过小小玩笑,目光向后边阳承殿方向望去,“刚才言姑娘可有注意暖阁内的夹间?”
“夹间?没有留意,我一直——”话说一半,被言离忧生生咽下。
总不能坦白说她从始至终都在观察温墨疏吧?
君无念见她发窘便明白原因,包容笑笑,旋即敛起笑意:“刚才有人在夹间观察你们很久,且是由赵公公亲自陪着,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芸妃。”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在殿内。”言离忧反问。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在殿内?”君无念摆明抬杠,在言离忧表示懒得理会后才摆摆手低道,“皇上来之前我就已经在另一侧暖阁了,只是你们没注意到而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要在棋局之上更胜一筹必须记住——但凡能占先手的棋,绝不可把先机拱手让给他人。”
温墨情也好,君无念也罢,甚至是楚辞、温墨疏,这些都是擅于博弈,操控着遥国局势变化的人。言离忧对玩弄手腕权势没什么兴趣,倒是刚才君无念提及的某人让她有些好奇。
“芸妃是谁?为什么要藏起来偷窥?”
君无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与温墨峥对视一眼,在得到对方点头应允后才深吸口气,边走边向言离忧介绍那位至关重要的人物。
“芸妃本名不详,是邻国青岳的长公主,封号长芸,数月前主动要求来我大遥联姻——时间大概就在先帝驾崩后不久。皇上将先帝耽于女色误国之事作为警戒,原是不打算过于宠幸哪位嫔妃导致后宫失衡,谁知那长芸公主极其擅长媚术,尽管没有倾国之姿,仍然凭借其妖娆妩媚之态将皇上迷住,从品级极低的贵人连连拔擢至五品妃,更破例享受着一品贵妃待遇。这些都是前话,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在宠幸芸妃后愈发沉迷,最近上朝时间越来越短,留宿后宫时间越来越长,而且几乎都是在芸妃处度过,更有离谱到不上朝的举动。言姑娘应该明白,在青莲王祸国后,百姓和大臣们对媚惑君心的女子可谓恨之入骨、防之如毒,如今芸妃独享君宠,自然让许多人担心皇上重蹈先帝覆辙。”
“所以你们不愿让一个可能再次走错路的人做皇帝,想要寻回玉玺,夺取皇位?”言离忧接过君无念的话进行推测,心中对温墨峥等人的意图总算有了些许了解,沉思半晌,却又皱眉:“皇上与王爷会面,后宫嫔妃本不该掺和,芸妃跑来偷听偷看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想效仿青莲王干涉朝政?”
半天不曾说话的温墨峥长长叹息,皱起的眉心里写满忧思:“怕的就是这样。我和墨疏王兄先前曾向皇上直言进谏,皇上却说自己并没有沉迷女色,还因此大发雷霆斥责我们小人之心,照这样看去,皇上的心怕是已经被芸妃控制了。”
好不容易才盼来乱政终结、天下初定,结果要眼看着备受期待的皇帝又一次上演红颜祸国,稍有爱国之心的人都会着急忧虑,这种心情言离忧可以理解。她看得出温墨峥是真心希望国泰民安,芸妃的出现大概让温墨峥过于恐慌,但这还是解释不了把她从北疆劫掠过来的原因。
“王爷,对言姑娘说明情况的话,还是带上有关她那部分比较好,不然言姑娘是不会往心里去的。”君无念摆摆手抢过话茬,凑近言离忧耳旁,神神秘秘低语,“言姑娘很想知道在北疆追杀你的人是谁吧?”
言离忧浑身一震,想起顾家村无辜丧命的村民,登时一团怒火燃烧于胸口。
“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想告诉我,当初追杀我的人是芸妃派出的?”怒火并没有夺走言离忧的理智,在劝说自己冷静的同时,言离忧脑海里思绪飞转,雪亮目光迎向君无念,“我与芸妃无冤无仇,甚至连她是谁都是刚刚从你口中才了解到的,就算她把我错当成青莲王,那也没有必要绞尽脑汁杀一个落魄犯人吧?既然她从青岳国联姻来没多久,那么理应与青莲王素不相识才对。”
君无念摇头:“这些我也不清楚,但不能排除青莲王与芸妃有关的可能,毕竟她的身份本就充满谜团。现在能确定的就只有芸妃派人暗杀你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是通过戚将军办的,恰好戚将军又是个酒后乱说话的人,我可是足足耗尽三坛佳酿才诱他说出,代价实在不菲。”
芸妃为什么要与前朝武将勾结去杀害青莲王?这二人以前就认识?言离忧没有理会君无念对那三坛佳酿的抱怨,轻轻咬住下唇沉思。
三人是边走边聊的,聊到关键问题时正走到御书房附近,君无念眼尖,最先看到有一道身影刚刚出了御书房往这边走来,立刻把言离忧拉到一旁,语气陡然急促:“是墨情。”
温墨情回来了?
言离忧几乎是下意识缩起身子躲到温墨峥身后,一双眼透过温墨峥肩头瞄向御书房方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总之,不辞而别随君无念离开这件事她不希望温墨情太早发现,如果可以,最后让他蒙在鼓里一辈子。
“那里,快躲去草丛里!”温墨峥也有些慌乱,四周看了一番,指着旁侧膝盖高的草丛向言离忧匆忙道。
君无念侧头看了一眼,哭笑不得:“巴掌大的地方,能藏得下她么?再说墨情内功深厚,周围有个气息混乱的人藏着他能觉察不出来吗?你们也太小看他了。”
“那怎么办?耀武扬威站在他面前还是干脆撕了这张脸让他认不出?”言离忧发急,看着温墨情身影逼近愈发紧张。
“没那么麻烦,以不变应万变。”君无念伸手在言离忧额上弹了一下,从容不迫揭下她的面纱,“你本就经过易容,不仔细看认不出,就装成侍女模样站在一旁好了,只要你不做什么怪异举动,墨情不会注意一个宫里随处可见的侍女。”
君无念不说的话言离忧差点儿就忘了自己已经装扮易容过,至于是否能瞒过温墨情精明目光,她心里没有任何把握,然而再想其他办法根本来不及,才垂下头退到一旁,温墨情已然走到君无念身后,颀长匀称的身姿带着某种无形气势。
“无念,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谈一谈?”
开口,仍是温墨情惯有的那份淡漠。
第054章 深宫陷阱
言离忧终是不太敢面对温墨情,四下打量正好见角落里放着清扫工具,索性拿过来装成打扫枯枝残叶的侍女,手上拿着扫帚慢慢扫着枯叶,耳中留神听着温墨情等人对话。
“呀,这不是墨情么?什么时候回帝都的?早些来信知会一声,我还不至于连一桌接风宴都舍不得请。”君无念明显虚情假意的寒暄客套引来温墨情斜视,目光掠过弯腰打扫的“侍女”时并没有多加留意。
温墨峥暗暗松口气,抬手指向西北角水榭:“去那边坐着说吧,我也好久没见过世子了,正想打听打听北边的民情。”
堂兄弟与师兄弟的奇妙组合走向水榭小亭,言离忧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眼看三人越走越远,咬咬牙,提着扫帚装作打扫一步步向水榭移动,最后在水榭边月亮门后停住。
“北疆情况稍后再告知,我有话先问无念。”温墨情的声音清晰传来,不同于面对言离忧时惯有的散漫或者冷漠,而是严肃略显急促的语气,“言离忧你藏在哪里了?别跟我说废话遮掩,我知道人是你劫走的。”
君无念早料到温墨情会推测到这一步,抬眸笑笑,悠然自得:“无凭无据的事,就这么跑来质问实在太没礼貌了。我说过吧,墨情?你我各为其主、各尽其职,若想要同一样东西就公平竞争。如今言姑娘牵系到许多利害关系,你想得到她,我和王爷也想,如此一来就要看谁的手段高明,能让她心甘情愿归顺了。”
“她那野猴子似的性格怎可能心甘情愿归附于谁?少蒙我。”
君无念摊手:“好歹王爷在这里呢,你就不能心平气和好好说话?反正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剩下的你自己随意怎么猜测,想要得到言姑娘你可以凭自己能力把她找出来——她就好比我藏起来的金银票据,让我双手奉上交给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躲在月亮门后的言离忧闭着眼深呼吸,睁眼时眸中一丝无可奈何流过。
她没想到君无念会如对温墨情全部坦白,现在可好,温墨情知道她是在没有任何人胁迫下主动跟随君无念离开并抛弃他不辞而别的,这梁子可要结深了。
一会儿是青莲宫里冷酷杀戮的侩子手,一会儿是肩负皇帝重托的朝廷重臣,一会儿又是身份神秘的江湖人士,对言离忧而言温墨情是迷雾更是危险的代表,如果把他惹火,说不准那天见面时又会上演在青莲宫里的凶残一幕。
自傲如他,定然不能接受被言离忧隐瞒欺骗、狠狠摆了一道的事实。
温墨情并没有与二人交谈太久,才说几句话就被温敬元遣来的小太监叫走,君无念仍旧把言离忧带回那间宅院,只不过,这次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祭祖大典结束前王爷要在宫里居住,你也跟着去吧,正好给你机会和心上人见面。”君无念悠悠闲闲泡着茶,目光触及言离忧不自然脸色,挑起嘴角似笑非笑,“别以为我是要成全你如何,只是想让你明白,你跟永鄯王根本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他那人温柔惯了,对谁都是如此,你可别有什么误会,闹到最后无法收场。”
言离忧默默收拾东西没有吭声,面上装作满不在乎,心里却被那番话搅得一团混乱。
她都不知道自己对温墨疏抱有怎样的感情,怎么君无念就敢跳出来说什么心上人的?是她无意中表现得过于露骨,还是君无念心术不正非要往那种事上想?
至于对温墨疏究竟有没有那种心思,言离忧自己也说不清楚。
温墨峥换了身衣服才又出现在言离忧面前,脸上带着不甘愿的表情:“一进宫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几个人凑在一起整天谈论些毫无意义的事,要么就是听小曲儿、看舞姬,根本没人理会百姓死活。”
“这几个月查办那么多贪官又解决了柴郡洪灾的事,王爷也该休息一下了,借这机会和其他王爷打听打听各郡县情况不是很好吗?”君无念将一包茶饼递给温墨峥,微微有些歉意道,“只可惜我要照看宣冉楼不能同去,王爷只能喝些粗泡的香茗,等回来后我再为王爷泡壶好茶吧。”
君无念的泡茶制酒功夫一流,哪怕是最普通的茶经他冲泡也会有另一番奇妙风味,可惜这茶不是所有人都能喝到的,除了温墨峥外,君无念对自己技术的吝啬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就连言离忧也只喝过那么三两回。看着满腹抱怨的温墨峥,言离忧忽然想到在宣冉楼时温墨情总会不动声色去抢君无念手中茶杯,那时还有些费解,现在终于明白,原来温墨情也是个抵不住茶香诱惑的人。
想起温墨情,言离忧忽而皱眉:“去宫里再遇到温墨情怎么办?不可能每次都装作扫地的下人吧?”
“墨情不会去宫里的,他还有其他要事忙碌。”君无念头也不抬,继续挑选茶叶精心包裹,“皇上召他入宫定是有任务交付,所料不错,应该是让他尽快赶往安州继续追查青莲王和玉玺线索。皇上是个急性子,没有意外情况的话,墨情应该今天就会上路奔赴安州——有时候我挺同情他的,天南海北跑来跑去,连个休息的机会都没有。”
“休息也是风餐露宿,还不如不休息。”
君无念讶然抬头:“他带着你时都是露宿?”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染上风寒的?”言离忧不满撇嘴,“他还怪我说,如果不是因为带着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为躲避暗袭连客栈都不能住。”
言离忧的回答让君无念感到意外,眨了眨眼睛,突兀地说出一句让言离忧痛彻心肺的话。
“他还真会为省钱找借口……”
之后一段时间言离忧都是在渊国皇宫里度过的,温墨峥偶尔会问些与青莲王有关的问题,言离忧全部以不知道、不清楚作答,好在温墨峥也不在乎,依君无念的打算,只要言离忧不落入温墨情手中去为温敬元追踪玉玺下落就行。
作为名不符实的宫女,言离忧享受不到锦衣却能够大享玉食,每次膳房送来饭菜又或者温敬元赏赐什么美食,温墨峥都会关起大门和言离忧一起享用,毫无气势凌人的王爷架子。除此之外温墨峥还细心地教言离忧认字、书写,为她讲解中州地域风情,渊国朝政局势,仅仅半个月时间,言离忧在常识方面的收获要比过去半年加在一起还多。
而每天最让言离忧期待的,莫过于跟在温墨峥身后四处游荡——运气好时可以遇上温墨疏,看他几眼。
“言姑娘真的很喜欢王兄啊……”日子久了,就连专注于国事的温墨峥也发现了问题。
“是喜欢,不过不是你们想象那样,我只是觉得他人很好而已。”言离忧极力解释,却发现自己的语言苍白无力,怎么说都是徒劳无功,甚至连她自己也慢慢开始怀疑,她对温墨疏是否有所爱恋。
那场终结她前世的婚姻前,她从没有对哪个男人动过心,一直如同玩具娃娃一般生活着,不敢爱也不懂爱,只等着某一天父母为她安排下婚礼、丈夫以及虚情假意的祝福,从此等待踏入坟墓。这样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爱情,给予对方物质上的满足,还是山盟海誓并拼命坚守,又或者如她现在一样总是想着温墨疏?
言离忧一度以为过着期待中平静生活的自己可以考虑做个哲人,每天皱着眉思索有关人生与爱情的深刻含义,然而残酷的现实不容许她白日做梦,某次如往常一样随温墨峥出去时,意外降临。
温墨峥是收到温敬元传唤才去御书房的,言离忧作为侍女自然只能在外面候着,正百无聊赖四处张望时,身后传来小心翼翼的询问。
“你可是随慈郡王来的侍女?”
言离忧回身,见提问的人也穿着宫女衣着,点点头反问:“是我。你是……”
“王爷和皇上有要事商量,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所以交待我带你去别处休息,等他出来了再来找你。”那宫女指了指不远处一扇小门,“就在那边,你随我来吧。”
此时已渐近冬季,天冷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