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妃拼命挣扎着发出呜呜哀鸣,越来越多的泪水堆积在眼眶里,直至再容不下满溢而出,顺着眼角、脸颊、发丝成行滑落。
扰乱定远王世子和言离忧的婚事,让所有人都认为言离忧早就和二皇子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当言离忧无力为自己辩解,当定远王世子盛怒之下弃她而去时,言离忧就只能回到二皇子身边……这样一来,二皇子就会开心了吧?如此,她便是成全二皇子痴恋的功臣,是不是二皇子也会对她另眼相看呢?
被连嵩哄骗时的天真想法如今看来荒唐可笑,然而绢妃的醒悟为时已晚,她明白,大错已经铸成,再也无法挽回。
没有经住毒蛇诱惑的她,亲手毁了自己所追求的一切。
“都是你……是你……奸计……”绢妃泣不成声,可那悲怆啜泣在连嵩听来,美妙得如同天籁。
痛苦,绝望,憎恨,那是令他能够觉得生活总算有些趣味的上等佳肴。
赵公公终有些看不下去,轻轻拉住连嵩劝道:“连大人小心,马车颠簸,可别磕磕碰碰伤到哪里……”
话还没说完,赵公公目光陡然变得错愕惊慌,不等他失声提醒,一道寒光自绢妃手中扬起,凶狠地朝连嵩面目刺去。连嵩不会武功,如果这一击换做别人也许他就没命了,偏偏如此好的刺杀机会降临在无力软弱的绢妃身上,愤恨慌乱中,那道寒光只擦着连嵩脸颊划过。
孤注一掷的攻击失败后,绢妃双手被连嵩擒住,残缺的银色腰饰当啷落地。
“恨到想杀我?”连嵩一手捡起腰饰看了看,那腰饰被可以折去一部分,只留下最锐利的棱角,纵是不如刀刃锋利,想要刺伤人却不成问题。冷笑一声将腰饰丢到角落里,连嵩狠狠将绢妃掼在座椅上:“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选择山间小路返程?因为要杀我的人太多太多,驿路上不知有多少埋伏等着我,就连宫里也一样,多少狗奴才和不自量力的嫔妃想尽办法要取我性命,你,不过是其中最没用的一个。”
呜呜啜泣已经化成失声痛哭,绢妃再无力挣扎,任由连嵩撕碎衣衫缚住她双手欺身压下。
脸颊上细长伤口涌出殷红血滴,连嵩懒得去擦拭,一双阴狠眼眸在血色的映衬下妖冶可怖。血腥味道刺激着连嵩每一寸血肉,听着华丽衣衫被自己亲手撕裂的声音愈发畅快,那份如同毁掉什么东西一样的快感,总能让他沉迷陶醉,欲罢不能。
赵公公扭头躲到马车座椅角落,不去看衣衫凌乱、不停律动的身躯,捂住耳朵不去听带着绝望的凄厉惨叫,以及座椅吱嘎吱嘎的响声。
当江山被战乱笼罩,当黄泉被外族任意践踏,先帝珍藏多年不舍得破坏的嫔妃竟成了奸臣身下玩物,光天化日当着奴才的面纵情索取,任意蹂躏。世事动荡,风雨飘摇,赵公公不知道大渊何时会被霍斯都帝国铁蹄踏破,更不知道那时自己该如何求生,此刻他只想变得更加麻木。
这样,才能在看不见希望的乱世里,苟且多活一时。
孤水面无表情驾驶着马车,仿佛听不见车厢中激烈响动,载着肮脏与绝望的马车继续向大渊帝都凤落城行驶,洒下一路惨叫悲鸣。
那些哭声,无人听见。
※※※
“这是谁家姑娘啊?怎么睡在这里?哎,快醒醒,要不要去屋里暖一暖身子?”
吵嚷吆喝将言离忧吵醒,朦胧中似乎有人在推她手臂,慌忙睁眼起身,周围已经聚拢不少好奇百姓,一个丰腴而衣衫简陋的中年农妇正弯腰看着她,脸上满是担忧关切。
“不……不用了,谢谢。”言离忧小声嚅嗫,将脏兮兮的麻布斗篷盖好遮住大半张脸,在无数困惑目光注视下,起身匆匆逃离。
距离她从昏睡中醒来,已经是第九天。
言离忧不太清楚在自己昏迷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定远王府书房,她转身时一道黑影闪过,而后额角一痛人事不知,再次醒来,人已经在距离定远郡数千里之外的荒地。
头上有伤一直隐隐作痛,不知多久没有吃东西致使全身无力,更可怕的是,言离忧发现自己无法运气调息,稍作调整便会丹田刺痛,连最起码的低于严寒酷暑都做不到。
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把她打昏丢到如此遥远的地方?有什么目的?
最初几天言离忧走到最近的小镇四处打听,与她相关的消息半点都没有,期间不时有好心人予以怜悯帮助,给她吃、给她喝,给了她一身破旧衣衫,总算让她不至在风雨中饿死冻死。然而短短数日后,言离忧再不敢接近任何人——凭借最后的敏锐,她发现,有什么人正在追踪她,另外也慢慢传开的某个消息令得她再不敢贸然暴露身份。
定远王死了,被人刺杀身亡,最大嫌疑人是刚娶进门的儿媳,诈死逃过一劫的青莲王;与青莲王一同消失的还有免死诏,一道可以免去任何惩罚的皇族珍宝。
这就是打伤她的人目的吗?把杀人夺免死诏的罪名栽赃给她,让全天下人知道,青莲王还活着,仍在危害人间?
噩耗让言离忧一连数日都处于浑浑噩噩状态,漫无目的在有人或无人的地方茫然行走,忘了走过多少村落城镇,也忘了走过多少日日夜夜,只记得心很疼,像是被人生生用手撕裂一样。
定远王死了,把她从魔障中解救出来的那位慈祥长辈,大声说着会保护自己的孩子们、她还来不及孝顺的父王,就这样突然之间离开人世。
言离忧多希望这消息不是真的,若是能从这场暗无边际的噩梦中醒来,她宁愿再也不闭眼安睡。
温墨情呢?他伤心,难过,愤怒,抱怨,自责……他现在心情如何?是在寻找她,还是在追踪凶手准备为父亲报仇?还有定远郡那些诚心诚意爱戴着定远王的百姓们,言离忧还记得大婚那日他们投来的复杂眼神,这种时候,百姓们一定在诅咒她死无葬身之地吧?
想得越多,心就越疼。
没有食物也没有容身之处,言离忧走走歇歇,一步步往定远郡方向走着。她不是神机妙算的谋士,不清楚在定远郡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然而她还是执意走下去,不管发生什么,至少她要亲自对温墨情说清楚自己的遭遇。
莫名地,言离忧坚信,如果是温墨情的话一定会选择相信她。
饥肠辘辘的滋味痛苦万分。言离忧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她知道凡是稍大一些的城镇都挂着她的通缉告示,能做的只有在偏僻小路上独自行走,渴了就喝一捧河水,饿了就摘几只野果,刮风了就攥紧破旧披风御寒,下雨了就躲在屋檐下,又或者在没有任何遮拦的空旷路上冒雨前行。
半个月,走过多少村落小镇已经数不清,因饥饿导致的胃痛早就习以为常,言离忧不确定自己是否如乞丐一般蓬头垢面,但路上行人见到她时,多半都要皱皱眉头躲得远远。
闭眼前她还是定远王府二少奶奶,等待夫君归来的新妻,再睁眼,她竟沦落到如此凄凉地步。
孤独旅途上言离忧想得最多的就是温墨情,闭上眼总能看见他各种表情,笑着的,沉思的,深情的,仿若他就在她身边,将无穷勇气与毅力源源不断输入。
要活下去,两个人一起白头到老。
执念令言离忧将求生欲发挥到极致,脚下的路无论有多坎坷泥泞都能大步前进,渐渐地,周围的景致开始有了些印象,带着柔柔感觉的乡音也多了起来。
言离忧很开心,她知道,自己距离定远郡应该不远了。
在更进一步接近定远郡的路途上,言离忧很快遭到一群江湖人士的攻击,她无法确定这些人是不是一直若隐若现紧盯她的那些人,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武功套路各不相同,功夫也参差不齐,显然不是宫中训练有素的士兵。
“不管是谁派你们来的,请给我一些时间,我不是杀害定远王的凶手,只要见到墨情我会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面对兵刃雪亮的拦路者,言离忧低声恳求。
那几人迅速交换眼神,统一意见后仍寸步不移:“妖女,多说无益,这次绝不会再让你继续危害人间!下地狱去向定远王忏悔吧!”
果然,好说好商量是行不通的。
言离忧几不可闻低低叹息,表情里却没有畏惧害怕之意,摇头望着几人身后苦笑感慨:“这次又得求你帮忙了,楼阁主。”
第276章 无尽逃亡
片刻前还一身肃杀伺机欲动的几人,听言离忧唤出“楼阁主”这名字时陡然一愣,下意识回头望去,然而身后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再一回头,言离忧已经迅速退开数步,直奔行人众多的街市上冲去。
在无法使用内力和轻功的情况下,言离忧明智果断地选择了逃跑,一半原因在于没把握获胜,另一半原因则在于,她不想和任何人起冲突。
她是冤枉的,早晚要澄清事实洗脱冤屈,倘若在此之前被抓或者交手中伤到什么人,定然会激化矛盾,也许她就没有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了。
来来往往的行人令追击者速度下降不少,言离忧左冲右突不停变换方向路线,几经周折方才把那些人远远甩在后面。然而那些人都是酒足饭饱出来捉人的,言离忧却已经饿了许久肚子,哪里有足够体力和他们耗下去?升天无路,入地无门,被逼无奈之下,言离忧只好趁那些人没追来前拐进小巷里堆叠的杂物后,蜷起身子尽量不被人看见。
追捕的凌乱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巷口,言离忧甚至可以透过杂物间空隙清楚地看见那群人愤怒表情。这条街上巷子多路口杂,那群人站在巷口徘徊少顷,而后朝行人密集的方形继续搜索过去,当他们一个个从视线里走过时,言离忧忽然看见某样东西,那东西让她心口仿若被巨石撞击,几欲碎裂。
追踪她的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一块牌子。
那是君子楼的铭牌。
言离忧记不得最后自己是怎么逃离那个小镇的,从恍惚中回过神时,人已经在距离小镇外很远的荒原上,迈着沉重脚步又走了半晌,扑通一声跪坐在杂草丛生的地面。
她拼尽力气想要回到定远郡说明一切,可是,君子楼竟然在追杀她!
是谁的命令?楼主秋逝水的,楼浅寒的,还是温墨情的?秋逝水从不愿这些俗事沾身,就算有什么命令也都推给几位少主去执行,可能性不大;楼浅寒的话,应该不会动用君子楼子弟而是直接派遣乱雪阁的杀手,是他下令的可能性也不大;那么,就只剩下温墨情了。
至此言离忧仍不愿意相信诛杀她的命令来自温墨情,任何可能会伤害她的事,都不该与温墨情有半点关联。
五脏六腑传来阵阵剧痛,言离忧蜷着身子靠在树下,脸色越来越苍白,豆大汗珠噼啪落地。婚前那场大病给她留下了遗症,只要心情烦躁或者焦急时,胃就会被人抓住用力撕扯一样难受,疼到急时,生不如死。
今昔昨夕,天壤之别。
※※※
横死停丧七日,子女守孝四十九天,这是定远郡的丧俗。
定远王府偌大门匾上仍挂着白幔,往昔干净耀眼的四个大字如今似乎蒙了尘,总给人乌秃秃缺乏光泽的感觉。绕过影壁走进前院,静谧无声胜似深夜,可此时却是白昼,视线里能看见的活物只有微风中摇曳的树木,至于堂中一动不动坐着的人,根本感觉不到丝毫人气。
“师兄……”碧笙轻轻唤了一声。
温墨情仿若未闻,一手搭在座椅扶手上,一手压着桌上长剑,看不出情绪的目光不知汇聚于何处。
“我在外面游玩散心,听说出事立刻赶了回来……师兄,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王爷若泉下有知看你这样失魂落魄的,心里一定很难受。”碧笙慢慢靠近,迟疑少顷,抬手轻轻落在温墨情肩头。
温墨情没有躲避也没有言语,仍旧不动如石雕。
未加抗拒的反应似乎给了碧笙某种希望和冲动,缓缓挪动手臂试探地绕过温墨情结实胸膛,悄悄躬身,小心翼翼将脸颊贴在温墨情头上。
很近,无人阻拦,彼此紧贴的感觉如此幸福。
闭上眼,碧笙带着满足笑容低低呢喃:“师兄,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师兄,永远不会背叛你……”
“碧笙。”光线一暗,有身影闯入堂中。
略显冰冷的一声呼唤吓了碧笙一跳,赶忙放开温墨情规规矩矩站到一旁,慌乱目光四处胡撞,就是不敢与碧箫对视:“姐,你在怎么也不说一声?”
“这是我家,有必要提前告诉你么?”碧箫语气冷淡。瞥了眼仿若对外界浑然不觉的温墨情,碧箫绷不住脸色,低低叹息:“碧笙,回来怎么不先告诉我?你跟我来,别打扰师兄。”
碧笙做了亏心事一般慌张,应了一声后紧随碧箫离开前堂,走过温墨情身边时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将碧笙带到无人房间,碧箫关严房门,回身一脸冷肃:“碧笙,师兄已经成家,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我、我做什么了?”碧笙语顿,轻咬嘴唇,泛上一抹倔强表情,“我喜欢师兄,这有错吗?从小到大师兄和姐姐你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姐姐你还没有下定决心嫁给大公子时我就已经爱上师兄了,这些你不清楚?多少年了,我等了师兄多少年,有那么多优秀的男人追求我,姐姐你看我理会过谁?我心里就只喜欢师兄一人,凭什么我连安慰师兄的资格都没有?”
“资格?你做的‘好事’太多,师兄对你已经到了见都不愿见的地步,还有脸谈什么资格?我不管你想怎么任性,总之现在师兄刚刚失去至亲至爱,你要还是我妹妹就安安静静别再惹事。”
碧箫对外人冷,对亲近之人则十分热络,对妹妹说出这种严厉近乎警告的话还是第一次。
不过偶尔的严厉,对碧笙没有任何限制作用,反倒让碧笙更加激动:“我惹过什么事?如果不是她言离忧跟我抢师兄,我会处处针对她吗?姐,你自己说,自从言离忧出现之后你们是怎么待她的,又是怎么待我的?如今倒好,言离忧杀了王爷又偷走免死诏,你们却还在这里指责我!”
“谁告诉你杀害父王的凶手是离忧?”碧箫皱眉,怒意显而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