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不了解的时局下有什么阴谋正在铺开,而她正是这乱世里一个抢手工具,多少人想要销毁她,又有多少人想要把她握在掌心里加以利用。言离忧不知道自己能够相信谁,笑风月么?可笑风月早知道她身份并且与温墨情等人暗中联系;楚辞和温墨疏么?那个看似病弱、与世无争的温和皇子却让她冒充青莲王骗取无数金银充当军饷;温墨情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一个对青莲王恨之入骨又打算隐瞒她身份谋划什么的可怕男人。
细数下来,能相信的人竟是只有自己。
言离忧不想用叹息破坏死一般的寂静,可是有一团沉甸甸的东西压在胸口,若不叹上一声很可能会将她憋死,而在这一声微弱叹息后,桌上的油灯再次被点亮。
“上床去睡。”方桌边,温墨情平静站立。
言离忧摇摇头,往角落里又缩了缩,墙壁传来的冰冷透过衣衫沾染在皮肤上,禁不住一阵寒战。
“别浪费时间,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见言离忧仍坚持缩在墙角不肯动弹,温墨情烦郁地捏了捏眉心,迈出两步伸手,拎住言离忧衣领将她丢到床榻上,转身端起茶杯,一杯水尽数泼到墙角里。放下杯子拿起茶壶,温墨情提到半空晃了晃:“我去楼下要壶热茶,回来时候不想看你还睁着眼睛。”
墙角湿漉漉一片自然不能再靠坐,言离忧整理好衣领点点头,迅速钻进锦被里,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后安然闭上眼,还不忘炫耀似的露出舒服表情。
她决定不了自己身份,但是睡在哪里还是可以挑选一下的——既然温墨情大发人性让出位置,没理由让他一个大男人继续霸占床铺,这一路上她睡够了硬桌子和冷板凳,今晚,温暖舒适的床榻终于属于她了。
至于温墨情……管他呢?打地铺冻个半死才好。
预料中小女人耍脾气闹别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反而是自己把床铺拱手送人,看着言离忧毫不犹豫钻进被窝,温墨情一瞬发愣,而后一声自嘲轻笑,摇摇头退出房外。
“师兄?怎么还没睡?”
走到客栈楼下时见偌大堂中只有碧箫一人,温墨情亦有些意外:“睡不着,下来要壶茶。你怎么也没睡?”
碧箫笑了笑,倒杯热茶推到温墨情面前:“想些事情,想着想着就睡不着了。她呢,已经睡了吗?”
“刚被教训完,这会儿应该正在睡着的路上。”拉开长凳在碧箫对面坐下,温墨情并不急于喝茶,端着杯子来回把玩,“这种性格的女人倒是少见,前一刻还多惊慌委屈似的,下一刻就敢占了我的床放心睡觉,也不知道该说她是天生的随遇而安还是心大过甚。”
“师兄是觉得她善变吧?我却觉得这样的性子很令人羡慕,哪怕明白自己身陷困境仍有勇气抗争,有精神去面对一切,她要比我坚强多了。”
碧箫半低着头浅笑,不经意按住自己左手手腕,微小动作并没有逃过温墨情双眼。
“你也不比她差。对了,到帝都后我要先进宫一趟,你带她去宣冉楼等我回来。”温墨情起身提走桌上茶壶,碧箫以为他要上楼,谁知温墨情只是朝睡意朦胧的小二再要壶茶,而后又坐回原位。转着茶杯沉默少顷,温墨情忽然开口:“大哥并不厌烦你,这些年你为他和温家付出太多,他只是不忍心继续连累你。”
“我明白,墨鸿他一向心软善良,对我发脾气是想逼我放弃他。不过你也知道,发生那些事后我不可能离开他,如果连我都放弃,他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希望了。”沉重话题让碧箫有些伤感,苦笑浅淡,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再说下去,“谈些别的吧。那天你说在青莲宫时是碧笙粗心大意放走了那位姑娘,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说出来师父定会罚她,倒不如说是我的失误,至多被师父责怪两句。”
“也对,那丫头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偏又听不得人责备。没事的时候你可得好好劝劝她,她那死倔脾气,也就师兄你说的话她能听进去。”碧箫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之意,轻掩朱唇笑道。
温墨情耸耸肩不置可否,圆润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杯沿,过了半晌忽然停住,静静看向碧箫。
“碧箫,我想取消婚约。”
“取消婚约?”碧箫一时未反应过来,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温墨情点点头:“是,我想取消和碧笙的婚约。我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一直说不出口,眼看婚期临近,现在只能拜托你转达了,不管是对碧笙还是我来说,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可能是最好?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碧笙对你有多痴恋,你这时候说要取消婚约,她根本没办法接受啊!”见温墨情态度坚定,碧箫一脸焦急,语气陡然急促许多,“当初师兄同意结下婚约可能出于无奈,但这几年与碧笙朝夕相处,师兄对她仍然没有半点感情吗?我们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谁看不出碧笙她痴心只向一人?一旦婚约取消,单单是流言蜚语就能把她活活逼死!”
碧箫的激动让温墨情有些无奈,敲了敲额角轻叹口气:“你先冷静,听我说。”
迷迷糊糊的小二朝两人这边望了一眼,碧箫脸色微红,收起声音恢复安静,不解与焦急目光投向温墨情。
“你知道碧笙的心意,也该知道我只把她当师妹看才对。当年定下婚约是权宜之计,那时我就说等风平浪静后再悄悄取消,你们姐妹都是同意了的,她早该有这个准备。夜将军这些年立下不少战功,如今的地位身份足以配上碧笙,而且他对碧笙的好你也看得到,没必要再躲着他——至少我觉得对碧笙而言,夜将军能给她的比我更多。”
“可是——”
碧箫还想再争辩几句,然而不等她话说出口,楼上传来咚地一声打断二人交谈。那声巨响很难分辨是从哪个房间传来的,尽管如此,温墨情还是立刻变了脸色,身形急闪,转眼间就冲上楼梯,直奔言离忧房间而去。
漆成暗红色的木门是客栈老板才装上不久的,平时店小二不小心磕一下、碰一下都要被老板臭骂,是而当温墨情一脚踹在门板上时,店小二心惊肉跳口不能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算宽敞却整齐的房间里,温墨情并没有看见除言离忧之外的任何人,不过言离忧的状态显然不是他离开时那样。
“……你折腾什么呢?”深吸口气停住急匆匆脚步,温墨情低头盯着裹在被子里却躺在地上的言离忧。
“床有些窄……”
言离忧还没从熟睡中彻底醒来,迷蒙着双眼看了看温墨情,而后打了个哈欠,半梦半醒间揉了揉摔疼的手肘,抱着被子爬回床上继续埋头大睡。
紧随温墨情赶来的碧箫起初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待到反应过来后噗地笑出声,先前那些担忧急迫都忘到脑后,捂着嘴把温墨情拽到房间外面:“师兄见过那么多女子,可有她这般胆大无畏的?无怪乎醉风雪月楼的老板娘护着她,的确是个让人敬佩又喜欢的人。”
第028章 绝代佳人
言离忧目前所处状况可以说是糟糕至极,温墨情原以为她会消沉沮丧又或者绝望抱怨,没想到言离忧在短暂的惊慌后很快就恢复常态,仿佛他告诉她的那些阴暗内幕从不曾给她留下阴影,仅仅是转瞬即逝的坎坷。
是她麻痹自己不去想前方道路上的危机,还是说这正是她特有的能力——以最快速度稳定情绪,而后从容镇定面对一切?
如果是后者……温墨情不由得生出一丝好奇。
这场狂躁而又猛烈的风波中,她是否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师兄?”见温墨情失神,碧箫轻轻唤了一声。
温墨情回过神深呼吸:“夜已深,先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碧箫看得出此时的温墨情没有心思去讨论烦恼琐事,点了点头走到自己房门前,望着温墨情关门的身影幽幽叹息,仙姿华颜一瞬惊呆店小二,手捧茶壶站在楼梯半处,竟是看得痴了。
第二天一早,言离忧对自己身上几处青紫瘀伤大感困惑,迷茫地看向温墨情,后者却沉着脸懒得理她。言离忧一边腹诽温墨情喜怒无常一边整点东西准备上车,看到包袱里的小木盒时忽然一愣,想起了陈姑姑对她的嘱托。
她就要去帝都听渊皇发落了,结果是生是死尚不得而知,若是这东西放在自己手中,很有可能会随着她一同被埋葬。
“碧箫姑娘。”反复犹豫后言离忧叫住碧箫,小心翼翼把盒子捧在手中,“我先前受人所托要寻一个人,这里放着寻人的线索。这一去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完成托付,所以想请碧箫姑娘帮个忙。”
碧箫看看盒子又看看言离忧,目光里些许迟疑:“需要我帮忙去找人吗?这……”
“不,哪里好意思麻烦碧箫姑娘去管这些琐事。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没能回来,那么请碧箫姑娘走一趟醉风雪月楼,替我把这盒子还给陈姑姑,就说言离忧无能,辜负了她的信任。”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古旧木盒,言离忧又想起在醉风雪月楼忙碌却安宁的生活,不经意间绽出温和笑容,只是多了些怅然若失。
那种表情让碧箫些许不忍,才点点头想要收好盒子,冷不防被斜里伸来的大手抢走。
“什么东西?”温墨情皱着眉头晃了晃盒子。
“拿来,又不是给你的!”
言离忧脸色一沉,劈手便去抢盒子。温墨情本是下意识躲开,不料他那一躲让言离忧扑了个空,额头恰好撞在马车窗沿上,一身沉闷低吟后,言离忧捂着额头蹲下。
“言姑娘?”碧箫倒吸口凉气赶忙去扶言离忧,温墨情则停住动作僵硬站在一旁,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言离忧蹲了好一会儿才在碧箫搀扶下慢慢站起,手掌捂着额头说什么也不肯拿开。碧箫朝温墨情使了个眼色,温墨情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摸了摸窗沿言离忧额头磕地方,指尖染上一抹湿润微红。
陡然眼眸一沉,眉头紧皱:“碧箫,去买些创伤药来。”
“这点小伤死不了,用不着你装模作样发善心。”
像是要证明自己并没有大碍,言离忧推开碧箫硬撑着往前走了几步,渐渐眼前发黑,耳中翁鸣,摇摇晃晃摔倒在地。
林幽花静,碧翠芬芳,一眼望去满园绿意盎然,看着令人叹为观止的美景恐怕没几个人会想到,这里竟是渊国的御书房。
“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用?书房就该有书房的样子,又不是游玩赏乐之处。”高而瘦的中年男人不满皱眉,忽然弯下腰,挽起皇袍广袖将脚边一株艳丽花朵连根拔起,“明天让人把院子里的花草一棵不留全都锄掉,朕看着这些就想起先帝失德之处,实在晦气。”
旁侧面如涂粉的太监连忙走上前接过那株残花,看着即将被毁掉的美景颇为心痛,却不得不卑躬屈膝赔笑:“皇上息怒,明儿个奴才让人锄了就是。这些花草都是当年青莲王让先帝种的,说什么可清心养性,不过依奴才看,这些都是扰人清思的浮花浪蕊,御书房怎能种这些东西呢?到底是皇上英明,知道什么该留、什么不该留,做奴才的也就轻松许多。”
“赵总管伺候先帝多年,是宫中的老人了,说起话来果然有一套,朕虽厌恶阿谀谄媚却挑不出你的毛病,也不知道该罚还是该赏。”新继位不久的渊皇温敬元似笑非笑看着赵总管,脚下一用力,又一大片花草尽数摧折。
赵总管心一颤,扑通跪倒在地,本就尖细的嗓音吓得变了调:“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温敬元冷笑,伸手从侍卫腰间抽出刀高高举起——
“花草是人种的,人有罪,花草却是无辜,何故要拿些不会反抗、不能反抗的物事出气?皇上若是如传言所说一般英明神武,理应饶恕这些无辜性命才是。”
落至半空的刀在闲淡女声中止住去势,刀锋擦着赵总管脖颈收回,一缕半黑半白的碎发无声落地。
“什么人竟敢对朕指手画脚?可有胆子让朕看上一看?”温敬元望向声音传来处,稍等片刻,一抹婀娜身影踩着莲步缓缓走近。
“贱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裙曳地,纱薄如翼,透过堇色轻纱隐约可见雪似的肌肤,配上那一头乌黑长发,屈膝行礼的女子甫一出现便吸引住在场众人视线——入宫嫔妃皆算作已婚,按渊国风俗是要绾起长发的,可眼前女子只将三尺青丝在末端随意束起,慵懒意味中透出无尽新奇美感。
温敬元盯着那女子看了半晌,微微扬手:“平身吧,让朕看看你的脸。”
“贱妾遵旨。”那女子不急不缓抬头,展现在温敬元眼前的容貌反倒不及出现时那般惊艳,虽然不至于平淡无奇,却也算不上天姿国色。
温敬元点了点头,抬脚踢了踢赵总管:“你也起来吧,给朕看看,这是哪宫的嫔妃?”
赵总管战战兢兢起身,不等回话,那女子先一步雍容浅笑:“赵总管大概不认识贱妾。贱妾是青岳国长公主,素闻皇上贤德之名仰慕许久,前几日才奏请我国君王后联姻而来。”
“原来如此。朕的确听说青岳国有联姻而来的嫔妃,却不知竟是长公主这等高贵身份,让你受委屈了。”温敬元稍感意外,沉吟少顷,向那女子伸出手,“朕喜欢有胆色的女人,你也该有一个和地位相应的身份,就暂封三等妃好了——对了,朕还没问你的名字。”
那女子似乎并没有因为地位越级提升而欣喜若狂,将素手轻轻交到温敬元手中,仍是矜持优雅,嘴角弧度清浅:“贱妾封号长芸公主,皇上叫贱妾闺名蓝儿就好。”
“蓝儿……”温敬元若有所思反复呢喃两遍,忽然转身放手,“你今晚到朕寝宫来吧,朕这会儿有正事要忙,有话晚上再说。”
长芸公主没有依温敬元的话直接离开,而是换上好奇表情,一双妩媚暗含的眼眸期盼地望向温敬元:“哦?是什么正事?啊,贱妾该死,怎么可以打探前朝正事呢?”
“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温敬元鬼使神差笑笑,目光流连在长芸公主线条明细的脸颊上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