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激动的心绪慢慢平复了下来,一时间呆呆地看着沐清,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隐隐有火光跳动,连自己的一颗心也随着那火焰高低起伏而忽上忽下。
“咚咚一一“有人敲门。
“哪位?”沐清一面将铜壶放回到炉火上,一面问道。
“六少爷,天色不早了,该回府了。”是吴成,沐清一喜,他要走了,自己便不会如坐针毡,继续讨论那些敏感话题。
赵祯发现了沐清眼底一闪而过地雀跃,看着她不动声色。
沐清不见赵祯回话,忙问:“六少爷,吴成唤您回去呢。”
“等着!”赵祯冲着门口喊了一句,睨了沐清一眼,打了个哈欠,走回软榻边翻身躺下,“就这一会儿便要赶人?怕爷欠你的钱不成?”
沐清嘿嘿一笑,“说哪里话?您付钱您最大,小可还怕招待不周。今儿是月夕,御街有灯会,您不想回去的话,可以去哪里看看?”
“你陪着一起去!”
沐清咽了口口水,伴君如伴虎,谁知道这位大爷怎么今日偏要拉巴着她这个外人作甚。其实连赵祯也不知为何,只看见沐清见他要走心情愉悦,没由来烦闷起来。
“小可也想陪同六少爷一同去,只是店里还有娇客要应付,今日怕是不能同往了,还望少爷海涵。”
“哼,不就是那俩丫头……”赵祯张口欲说,却想起自己身份,贸然提及赵馨、赵曦实属不妥,只得闭了嘴。再看沐清的神色,丝毫没有惋惜之意,他没好气地瞪了沐清一眼,从软榻上坐了起来,嗖的一下站起身。
因着起得太猛,赵祯眼前发黑,身子晃了两晃,作势又要栽倒。沐清生怕赵祯有个闪失,赶紧冲上前去,伸手撑住赵祯的手臂,从正面将他扶住。
扶住他的手不大,娇小的身躯撑在他的身前。虽然柔弱,却异常坚定有力。
赵祯觉得安心,他闭着眼伸开双臂,整个人都倚在了沐清身上。
他微微侧脸,擦过沐清雒脸颊,肤若凝脂,柔滑细腻。鼻端萦绕着那股若有似无夹带茉莉香气的松木味,沁入心脾。
“唐贤弟,你身上的味儿真好闻!”似醉非醉的强调,带着挑逗的意味,让人不免浮想联翩。
沐清吓了一跳,脸一红,将赵祯推回到了软榻上。
赵祯歪歪斜斜地倒在上面,依旧闭着眼,一副不愿醒来的样子,气得沐清牙痒痒,怎么皇帝也会借酒耍无赖。
“六少爷这话未免太过轻佻,有失大家风范!唐某举止失当不敢伺候六少爷,我这便出去唤了吴成进来。”
“慢着!怎么这么副牛脾气,不就是说了句实话。你一个男人心胸该开阔才是,何必为这一句耿耿于怀。”
沐清心里憋着股气发泄不出,给赵祯当随时会掉脑袋的“垃圾桶”也便罢了,这会儿又出言调戏,是可忍孰不可忍。
“哼!难道六少爷那句是像给男人讲的话么?我们丰乐楼不是任店,没有乐伶小倌,六少爷有兴趣的话,不如坐上车去马前街。”
赵祯一愣,看着一脸涨红的沐清,半晌闷笑出声,“哈哈!一向温文尔雅的唐贤弟也会有如此暴跳如雷的时候,看来我今日没白来。整日里一张笑脸,太假,不如你现在这般灵气活现。不逗你了,今日还是要多谢你,改日我再来捧场!”
赵祯扶着软榻扶手站起身,走到沐清跟前,又附耳说了句:“他日你有难解之事,不妨告诉六哥我知道。还有就是……”
沐清没反应过来赵祯怎么会突然如此亲切,紧张兮兮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就是什么?”
“就是,就是你穿女装的模样一定很俊!”
“你一一”
“哈哈——”
在沐清气急败坏的牙咬声中,赵祯大笑着翩然离去。
。
第四十九章 宫花
“少爷,回府吗?”吴成见赵祯出来,上前问道。
赵祯嘴角噙着的笑容渐渐隐去,“不回府,还能去哪里?扫兴!”
吴成赔小心地跟在赵祯身后,不敢多言。
出了侧门,赵祯上了车。
他闭着眼靠在车厢内软垫上,手指在小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回味着刚刚那一幕,那股独特的淡香和滑腻柔嫩的触感在脑海中萦绕不散,嘴角不自觉地又翘了起来。
只是一瞬,赵祯便皱起了眉,不对,这感觉真的不对劲。
他朝丰外喊道:“吴成!”
“少爷,何事?”
赵祯犹豫了一下,才道:“查查这家的东家。”
吴成奇怪道:“少爷,此间不就是马家三少爷马明远的吗?”
“不是他!是另外一个,唐心。”
“唐少爷?他看着不像居心叵测之人。”吴成想不通,最近来丰乐楼,都是唐少爷伺候,他要生了歹心,多的是机会。
赵祯在车内直起身子,不耐道:“朕没说他居心叵测!朕是……你废话何时变得如此多?!”
“是!”吴成缩了缩脑袋,今日官家火气大,还是少说为妙。
吴成看不见,车帘后,赵祯发完火便无力地靠在厢壁上,手抚着额头,指尖按压着太阳穴,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不能掌控的感箬让他有些惊慌。总不能告诉吴成这厮,自己对个男人起了异样心思。
作为帝王,那种要掌控一切的执念已经在骨子里深植,根深蒂固不能剔除,被逼无奈要听从太后等人的决定,可赵祯决不能放任像沐清这样的小人物影响自己的情绪。
赵祯暗下决心,一定要查个分明,不然他心里不会踏实。
却说赵祯闹了一场后,沐清没急着离开,坐在茶室里发了好一阵呆。
赵祯状若无意的举动,让她倍感闹心。再怎么掩饰总会有破绽,旁人也许不注意,可像赵祯这般精明的人难免会看出端倪。本来自己与舒泓的婚事就是一波三折,这会要再出什么状况,只怕又要出岔子了。
思来想去,沐清决定,惹不起还躲不起了?她要休假。
第二天,沐清就使人唤了马明远来说明此事。马明远也不是不同意放假,只是想到自己又要过牛马生活,甩了个幽怨的眼神给沐清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沐清乐得一身轻松,只叮嘱明阳在店里机灵点,她自己平日里无事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书绣花,偶尔也会想想新菜式、节目和促销方案,誊写好了派人送给马明远。
一晃眼,入了八月,沐清一直窝在陈府,赵祯没有再在丰乐楼出现,倒是另一个人一一赵馨郡主成了丰乐楼的常客,而且时不时地向楼里的人打听沐清的行踪。
沐清听了明阳的汇报,置之一笑,赵馨知道了自己是女儿身,再联想到小白,怕是以为自己是情敌了。
提起赵馨,沐清想起了那天害她跌倒的人,当时没有时间理会,后来想想大概也猜到是谁,只能叹小白的桃花都不是好对付的,所以她更加坚定了暂时不去丰乐楼露面的打算,免得人家妒火攻心又出什么别的招数。自己虽然不怕应付,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时节她可不想惹是生非。
舒泓十日一信,变成了半月一封,虽然信上不提蜀地族中之事,只说些零碎琐事,一切顺利,每次都说让沐清宽心等他,可字里行间沐清能感觉到他是怕自己担心所以不提,可越是不提只能说明事情越棘手。沐清望信兴叹,可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祈祷他一切平安,早日回来。
八月十四,沐清把明阳叫回了陈府,筹备第二天中秋节的用度,她带着樱宁,带上礼品出府去张家看望姑奶奶陈霞。
沐清到了张府,本打算放下自制的月饼,坐坐就走,但听下人说张莘不在,便和陈霞多聊了一会儿,还留下用过午膳才起身告辞。
人刚走到二门,就有丫鬟急跑赶来通报,说七娘请张家小娘子过去选花。沐清皱眉,寻思了一下,才想起七娘正是张燕玉。沐清想推辞,可那丫鬟伶牙俐齿,几句话说得沐清拉不下脸拒绝,只好应了声,跟着来人去了张莘的院子。
丫鬟一路把沐清领到一处花园。
入眼,菊花满园,阳光下金灿灿的一片,明艳之极。
吊角八檐小亭内,两人端坐其间正在说话,听到小厮传报,齐齐回头望过来,沐清一瞧,除了张燕玉,张莘竟然也在。
这是她第一次在张家正面遇见张燕玉,换做往日也许算不得什么,可有了丰乐楼那一桩事故,沐清一路上暗思酌,盼着张燕玉这次不要认出自己。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张燕玉唤她来,只怕是为了张莘。
张莘先招呼沐清到了亭子里,给她介绍说:“清妹妹,这是三叔家的燕玉,你与她同龄,燕玉是四月末的,比你小了月余。”
沐清朝张燕玉福福身,“燕玉妹妹好!”
张燕玉回礼,“清姐姐好!常听五哥提起姐姐,今日一见姐姐果然好人才!”
张莘不语,偷眼瞄着沐清,耳根微泛红。
沐清只当没看见,微微一笑,“妹妹过誉,妹妹也生的极好。”
张燕玉俏脸一红,娇笑了两声,“我早听过姐姐大名,只是无缘得见。今天刚巧听说姐姐过府,特地请了姐姐前来,也好见上一面。今日一见,更觉得姐姐面善。
“也是你我姐妹有缘,我也瞅着妹妹面善,八成咱们姐妹俩在梦里见过。”沐清不禁讪笑,幸好只是面善……这时代女子不好盯着男子乱看,上次一面之缘,张燕玉许早就忘了,认不出最好。
张莘见二人似是投契,一问一答不搭理自己,忙道:“清儿,我昨日跟着祖母和爹进宫,贵人娘娘赐下来好些宫制绢花,外面买不到,我特地给你……和七妹留的,快过来看看,你喜欢哪支?”
沐清上前看了两眼,红潦木盘上整齐地榈着红海棠、黄芍药、绿芙蓉、白玉兰、粉蔷薇、赤金牡丹六支绢花,花瓣如蝶翼,羽纱轻盈,栩栩如生,果然不是凡品。
一旁张燕玉抿着小嘴打趣道:“五哥让清姐姐先选,真是偏心。”
虽然沐清看着喜欢,但张莘的心意她哪里不懂,她听了张燕玉的话,眼看着那些花,更觉得烫手不好拿,急忙道:“我平日里鲜少戴绢花,这些鲜亮的颜色更适合妹妹,宫里所赐之物贵重,都留给妹妹吧。”
“啊呀,哪能呢?这可是五哥的一片心意。姐姐还是选几朵吧?”
。
第五十章 话别
沐清只当没听懂这正明显的暗示,低头瞅着绢花细瞧,捡了那支白玉兰拿了起来。
白玉兰所用的绢纱是白纱与银丝混合纺成的,随着手指捏着簪尖的旋转,花瓣在阳光下散发着淡银色的华光。
沐清片刻失神,也不知远在千里外喜爱玉兰的人现在如何?
反正抹不开面子,沐清便拿着白玉兰绢花,把潦盘往张燕玉面前一推,说道:“那沐清不客气了。这支玉兰倒是合眼缘,就它吧。余下那些明丽的正适合燕玉妹妹,你留着自己用吧。”
张燕玉眼睛一亮,随即又不好意思道:“这怎么成?姐姐再选几支吧?”嘴上说着,可眼里满是欢喜。
“我喜欢素净的,鲜亮的都不怎么上头,给我反而可惜了。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沐清起身要走,张莘一急,冲着张燕玉使眼色,张燕玉忙拉住沐清道:“别急着走啊,姐姐,难得来一次,坐坐再走。”
沐清摇头,“不了,家里还有客人等着。”
张莘面色不善,“是蜀中来送信的吗?”
沐清一愣,她本来就是找个借口离开,没想到张莘会这么问,只得点点头,“是!”
张莘的唇角突然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他一去千里,你还真是放心!”
这话什么意思?
沐清的眉头轻蹙,有些恼火道:“多谢莘表哥关心,沐清自有分寸。”
“清儿,我知道上次太后赐婚一事你对我有成见,可我那也是为了你好。我不想你被舒泓那小子骗了。”张莘拉住沐清的袖子不放,“你留在这里就为了等他,但他不值得你如此。太后本来也不属意你,李家这样的大家族也不会和你家这样的人家联姻的。”
沐清眼中闪过错愕,没想到舒泓的身世张莘也知晓,不过想来这不是什么秘密,当下也没有在意。舒泓是李家之后,流落异乡后随了师父改姓舒,而他去蜀地的目的别人不清楚,至于联姻,沐清相信舒泓会处理好的。
片到烦乱后,沐清反而平静了下来。再抬眼时,张燕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识相”地溜走了,连樱宁也被她顺手带出去了,园子里只剩下她与张莘两个。
“若表哥是因为他隐瞒身世一事而怀疑他,大可不必,我看中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家世。”
张莘看着心心念念之人不为所动,气恼道:“与你订婚的是舒泓,不是李泓!他既然恢复了本姓,大可不承认这桩婚事!”
张莘见沐清不语,继续道:“清儿,我对你是一片真心。从杭州第一次见面,我的心里便再也放不下别人。清儿,舒泓他不值得你如此待他!”
沐清神情淡然,轻声说:“沐清多谢表哥厚爱,可沐清的心里只有舒泓一人,况且我与舒泓尚有婚约在身。我相信他不是始乱终弃之人,除非亲耳听见他说要弃我而去,否则我不会放弃。时辰不早了,沐清先走了,表哥不必送了。”
沐清甩开了张莘独自离开,张莘怔怔地看着沐清离开,拳头攥得紧紧的,三番两次被沐清拒绝已经失了面子,最可恨的是那句“只有舒泓一人”刺得他心口闷痛。
张莘的目光里不自觉浮现出狠厉之色,越发痛恨舒泓。
八月十五,白钰来了,顺道带了赵祯“赐”给“唐心”的一篮贡蟹。沐清初时有些错愕,心里百转千回,就是摸不清赵祯的意图,直到听白钰说赵祯最近并未出宫,才松了口气。
“许是我多心了,我真怕你上面的那位发现我是女的,治我个欺君之罪。”
白钰轻笑,“你啊!不过既然拿来了,不吃浪费了,一会儿让后厨都蒸上,好歹我辛苦了一趟,总不能白跑。”
沐清挥手让樱宁把螃蟹拿了下去,笑着对白钰点头道:“在理!咱们俩留个五只,剩下的分给明阳、樱宁他们几个尝尝这贡品和普通螃蟹到底有何不同,这可是皇恩浩荡!”
沐清又给白钰讲从别处听来的关于吃蟹的笑话,白钰看着她巧笑倩兮的眉眼,心神有些恍惚,眼中不舍眷恋如丝如缕地渐渐荡开,一瞬便又归于寂静。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开了口,“清儿,明日我要离开东京。”
“这次又去哪里出公差?”白钰隔三差五地消失多半都是出“公差”,沐清也没太放在心上。
“河东路的失了一批皇岗,圣上平旨让我协同侦破。”
沐清一听,眉头轻轻一皱,“明抢还是失窃?会不会有危险?”
白钰笑着摇摇头,无所谓道:“我实力如何你还不清楚?倒是